凤鸣朝 第186章

作者:晏闲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他也不惧尉兵秋后算账,他这堡坞非他夸口,只要石门紧闭,渠沟放水,便是几千人同时来攻,也叫他有去无还!

  胤奚松了一口气,向石堡主道谢。他没有太多时间逗留,待粮车聚齐后,立即领兵携粮回营。

  马蹄溅开融化的雪水,戏小青跟在胤奚后头,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瞥一眼空落落的腰侧,又悲又喜地感叹:“胤爷不愧是胤爷,一根胡萝卜吊了三头驴,服气。”

  他话未说完,就觉侧畔射来一道凉飕飕的视线。

  偏头对上纪小辞的目光,戏小青控缰尬笑:“我说错了,你是巾帼女侠,石堡主是一地豪雄,就我是驴,我是驴。”

  胤奚自出金陵后日益冷峻,很少言笑,闻言,风尘扑面的男人难得弯了弯唇,眉宇舒扬,刹如春冰融开春水。

  “一柄剑换两日粮,够划算了!”

  是的,哪怕他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本事再熟络,因全军基数大,这些好不容易化来的口粮也不过勉强只能维持两三日。

  可只要渡过关山,到达吐谷浑的草场便计日可待。

  起义军看见胤奚带回的粮食,欢呼踊跃。一车车的粟米卸下来,后勤兵如见亲人一般埋锅烧水,淘米煮粥,忙得脚打后脑勺。

  高世军看在眼里,对胤奚也不得不道上一个服字。

  这米毕竟也入了六镇兵的口,高世军搓了搓络腮胡子,硬着脸面上前。

  还未措好辞,他却发现胤奚手里拎着根黄绿色的竿子。

  高世军纳罕,问了人才知,那是胤奚从堡坞篱笆外顺手带回来的冬青竹。

  镇民等着饭香,营地暂且无事,难得清闲片刻的胤奚喝了几口水,独自靠着木柱,黑睫低垂,认真削着那根不值一文的竹子。

  削的仿佛是……扇柄的形状?

  胤奚余光瞥见了高世军欲上前不上前的靴子,假作不知。

  “乙生,”一片蜷卷的竹皮从修长的手指边掉落,胤奚头也没抬地叫人,“从旁看着他们分粮,上前线的吃饱,流兵减半,百姓再减半,勿起纷争。”

  这样的分配看似区别对待,欺负弱民,却是为了保存战力最合理的安排。

  只有出生入死的战士腹饱力盛,心无怨言,才能保卫民众。

  但人多的地方就有争执,难免有心怀不满者。

  “喔喔。”乙生怀中正抱着一个襁褓,他先哄了那哼唧的婴儿两声,方应诺转去做事。

  这个婴儿,便是当日乙生从混乱的镇民脚下救出的孩子。过后他询问镇民,才知这小女婴的家人已经丧命。

  乙生要打仗,开始时将这女婴交给同镇一户人家养着,可危机之下人人自私,这又不是自家的骨肉,逃命之时自顾不暇,难免有稀打海摔,顾虑不到的时候。

  有一次抱着女婴的妇人在撤走中摔了一跤,怀中婴孩脱手,当即闭过气去。乙生得知了,捧着那紧闭眼睫脸蛋发青的小婴儿,也不知怎的,眼眶一下子通红。

  军医擅长治伤接骨,没经手过这样小的娃娃,幸亏有粗通杂学的胤奚,在婴儿后背三推两推,这命大的女婴“哇”地一声啼哭,竟活了过来。

  自那之后,乙生但凡不上战场时,都是自己带的。

  当然,他也动过请池得宝帮忙的念头,毕竟女子带娃更方便些,却被不走寻常路的池得宝一句话噎了回来:

  “谁说带娃娃就是女人的天职了?俺瞧你哄得挺好嘛。俺挑了好几个女兵教她们武艺,忙得很,自己带去!”

  乙生不敢惹她那对寒光凛凛的杀猪刀,缩着肩捂住女婴的小耳朵,小声嘀咕:“咱们不听,宝宝最乖,叔叔喂宝宝米糊糊。”

  小女婴摇晃粉白的手指攥住乙生的小拇指,咯咯发笑。

  这样小的婴孩,能在冰天雪地和一群粗鲁汉子堆里顺利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可另外一些年老或体弱的百姓,却没有这样的好运。

  对那些夭亡的平民与牺牲的将士,只要不是紧迫的战时,胤奚都会让人搭起木架安置亡人,他手持火把,吟唱挽歌,送这些丧于乱世的魂灵最后一程。

  如果说他文能定计、刀法出神、既能同山匪流民打交道、也能在堡坞主手里讨便宜,还能神奇地从融雪里找到一些草梗给战友治伤寒……在高世军眼里尚且算正常的话,当第一次听见胤奚喝挽歌,高世军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惊悚来形容。

  “……这也是那位女君教你的?”

  五大三粗的六镇首领憋不住问。

  托胤奚言必称“奉女君之命”的福,如今全军皆已知晓,这名沉敛多谋的南玄将军,一身本领皆是那位“金陵第一人”谢氏女君所教。

  有人目睹胤将军左右双手一齐写字,惊为天人,胤奚却道这算什么,“吾君非但能双手齐书,且耳闻一事,口发一令,取筹分兵,一息之间五令齐发,一夜之间剿平反贼三万。我学到的,不过是吾主皮毛。”

  有人钦佩胤将军以少胜多的妙计,胤奚却道:“吾君运筹千里,撒豆成兵,尉迟太后亲口言她一人抵得十万雄兵,我追随女君日久,却远远不及。”

  胤奚说这些话,对他在合盟军中的威望而言,其实是件很微妙的事。

  自谦是文人的默契,军营却是一群气血强盛的雄性天然的角力场。男人天性中的骄傲使然,让他们不会心服于一个成日将女人挂在嘴边的主帅。

  可胤奚够硬。

  他从不刻意立威,他只是站在那里,一次次迎着铁蹄扛下尉军猛烈的进攻。他像一块沉稳的锚石,一杆不倒的旗帜,磐石压着这艘风雨飘摇的大船,旗帜之上是他供奉的神坛,上面清清楚楚刻着他的来路。

  他无声地告诉众人,你们服从我,便需先于我臣服在我之上的女君。

  久而久之,人们对胤统领口中那至尊无上的女子,充满了好奇与敬畏。

  高世军对谢澜安却是忌惮。

  他还没忘当初六镇起义的引头,便是谢澜安向尉朝归还那两万战俘,引发了朝中贵族贪墨的阴私。

  可以说,高世军之所以沦落到今日,追根究底,离不开谢澜安所赐。

  可要他平心而论,他对谢澜安的敌意,却还不如对刻薄寡恩的北朝廷来得深切,有时候高世军甚至庆幸谢澜安放还了那两万同袍,而不是一举斩杀。

  见了鬼了。

  这种神秘矛盾却又让人不禁受其影响的气质,高世军在胤奚身上同样看到过。

  他时而觉得胤奚城府深不可测,阴森冰冷,时而又错觉这小子对人坦诚相待,心地仁慈。

  如果高世军有机会和南朝的庾太后或逊帝促膝长谈,也许会与这对曾经被谢澜安一脸正气地耍得团团转的母子引为知己。

  谢二爷说胤奚是谢澜安一手调教出来的人,绝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画皮画骨,他被她从一滩污泥里捞起,由她重塑了血肉与心志。于是他处处学她,将她的精髓融进自己的血液。

  可在离开谢澜安后,胤奚开始渐渐显露出自己的气质。

  与女君神挡杀神的桀骜独断不同,胤奚在一步一绝境里打磨出了沉毅如水的内核。他从前学她的视野,从高处网罗全局,然而随着接收的流人与难民越多,胤奚回到了底层的土壤一肩托起芸芸生民。

  影子离开主人,滋生出自己的形状。

  唯一的代价,是承受从形影不离撕裂成一分为二的痛。

  痛处有名,名做相思。

  “幼承家学。”

  胤奚没有隐瞒高世军。“我本是挽郎出身。”

  高世军大为意外。

  他先前就觉得奇怪,按说这家伙气度清华,容貌俊美,举手投足都和大老粗不一样,怎么看也是个锦绣堆里养出来的豪阀将门子弟,却怎么又能和乡野九流的人打成一片?

  不承想,他竟也是个苦出身。

  “江左习俗,战死者不入祖坟,只因战死的人躯体残缺不全,不忍让先亲目睹。”

  “可又有多少疆场枯骨,能返故乡?”

  静夜下关山如墨,胤奚手举火把站在营外辟出的篝架前,鸾君刀竖立在脚边。

  他望着甲袍堆叠的冰冷亡躯,目光漆深,语声如诉:“山高路远,我送诸壮士回家。愿来生皆为盛世人。”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

  魂魄结兮天沉没,鬼神聚兮云幂幂。*

  他歌唱挽词的声音不同于发令时的沉促低冷,曼丽轻柔,宛若一只温暖的手可以抚慰人心至深处。

  胤奚身后,一排排甲兵沉默而肃穆地静立着。

  出征在外的人,马革裹尸黄沙埋骨都是常事,他们习惯了接受自己死后被敌军筑起京观,却很少见谁会如此多此一举地给兵士送葬。

  亲眼见到了,不觉得萧瑟,反而因自己将来也有这份归宿,心里生出一股力气,忽就不觉得前路有多可怕了。

  一向与汉家军泾渭分明的六镇兵,听着那不属于自己家乡却分外宁静幽渺的曲调,在火光里想起乌拉特草场温柔的月光,还有飘扬在草原上空沙沙作响的马鹿旗。

  来自金陵的凤翚营兵闭目遥想,江南此时,陌上桃花该是尽开了吧。

  高世军仰头喝了口烈酒。

  南人南望,北人北望。

  无人不思故乡。

  半轮明月从薄纱般的云雾下探出皎光,寒净冰清,胤奚抬头。

  “阿奴,唱首歌给我听啊。”

  ……

  “我就爱听你唱挽,这么美的词,怎会晦气?”

  ……

  明月犹似故人。

  明月尤思故人。

  ·

  日出千里,金乌耀晖。北固山上,浓绿如茵的草木焕发着盎然生机。

  身罩宽袖袍裾的女子站在凉亭里,风也不敢拂乱她眉心艳丽凌人的凤钿,习习轻柔地吹过芙蓉秀面,绕鬓打转。

  谢澜安以扇遮额,远眺北面。卸了兵刃的褚盘从旁作陪。

  二人身后,五千禁军列成方阵,军容整肃。贺宝姿扶刀领队,警醒地戒备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上巳节后,领竞陵军的谢丰年与从信阳赶来合兵的唐袖石,合力夺下了汉阴与武阶。四月,梁州尽在掌握。

  几日前,进一步打通的陇右道上一骑飞驰,谢澜安终于收到了胤奚的第一封家书。

  应也不是第一封了,因胤奚在每封寄出的信上编了号,谢澜安收到手的这封是第三封,前头的料是路上波折,没能送到金陵。

  她手里这把竹质坚粗却打磨圆润的折扇,便是随书信一同传回的。

  信上禀明,他们已顺利到达吐谷浑,与韩火寓与禁军会合。胤奚出示印信,与吐谷浑礼节使接洽,接收肉酪菽粟,及青骢马五百匹。

  “君与西域使原商定以五成关税,换马千匹。然吐人狡黠,以八百病马充数,奚自专,索要五百良驹。

  “臣领五百骑破万卒,非大捷不足以报君不弃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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