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第31章

作者:晏闲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他既不明白,谢娘子身边既有那么多优秀的郎君为伍,本应当眼高于顶,为何还愿意对他这样的平凡角色和善可亲,大开方便之门?也不懂得,她是如何做到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听政又掌兵的。

  她所求又为何?

  “我……”何羡思索了片刻,谨慎地问:“这是户部不示人的密档吧?”

  谢娘子协同督办北伐事宜,自然可以调看,他却没这资格。

  谢澜安轻描淡写地说:“户部不是姓何么?”

  何羡一愣,苦笑起来:“那个何和我这个何,可不一样啊。”

  “那要试一试才知道。”谢澜安眼里闪着淡然通透的明光,慢悠悠道,“除非郎君觉得,自己的数术在何氏里算不得数一数二,担不下这摊事。”

  何羡再不聪明,也明白了谢娘子绝非只是让他算算数这么简单。

  他斗胆对上那双镇静清逸的眼眸,忽然有种直觉,只要他今日点了头,他和他阿父清苦的生涯,很快便会天翻地覆。

  这是一位虽令人不知底里,却依旧莫名信服的女郎。

  至于他的数术,当然数一数二!

  因为其他家族兄弟根本就不稀罕碰这玩意!

  少顷,何羡吃下这个激将法,伸手从小婢子手上接过累累卷宗,沉下一口气问:“娘子要我算什么?”

  “军粮从京城批红到调配到位的时间、运送人力、输送时长、消耗速度……”谢澜安早已在心里考虑周全,一连串报出来,最后加重声音,“越细越好。”

  “好。何某……”何羡不自觉点头,还欲说什么,忽然看着一个方向顿住了。

  他的对面,一个白衣郎君手拿着一本书,漆黑的眼仁正静静望向这边。

  谢澜安随之望去,看见是他,唇角松松一勾。

  唇红眉黛,容颜雪白的小郎君,仿佛在没有树荫的夏日下多站一会儿,日光就会晒化了他。

  印象里好像有些日子没瞧见他了,谢澜安招招手,她这里有荫凉。

  胤衰奴被她发觉,抿唇矜持地走来,身上轻麻质地的衣摆随着行步轻拂,含有柳动涟漪的风致。

  他轻唤了声“女郎”,不好意思地垂低眉眼:“这书上我有一处不通,不知女郎空不空闲?”

  那日谢澜安给他书时说过,他有不懂处可以来问。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但胤衰奴一次也不曾用,他一次也没有因自己的私心,去打搅有大事要做的女郎。

  可今日谢澜安与别的人在一处说话,他就有不懂的问题冒出来了。

  这边的事已谈妥,何羡识趣,与这位小郎君点头致意,向谢娘子告辞,去藏书楼里啃卷宗。

  只是离开时不免猜测,这名郎君和谢家娘子是何等关系,长得也太……出挑了些。

  胤衰奴还是半敛着眼,伸出淡粉色泽的指甲,将书上费解的词句,指给谢澜安请教。

  谢澜安搭眼一看,随口答了,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他,“这都不明白?”

  “我笨。”胤衰奴过了会儿,从唇间轻溢出两个字。

  轻瑟低落的语气,仿佛不是在恼自己笨,而是撒娇着,求你教教我。

  谢澜安也不知自己怎会产生这种臆想,明明他的脸上连一丝多余的神色也没有。

  她往他手背的朱砂痣瞥一眼,留意到那身麻衫,展扇笑道:“听说,你不穿府里做的衣裳,嫌我这里裁缝的手艺不好吗?”

  她与他说话时总是很放松,玩笑话信口拈来,胤衰奴当然知道。他低头道:“我有衣裳穿。”

  谢澜安点头,她不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好意,以免被这心思敏感的小郎君当成施舍。

  她用眼睛丈量了一下他的身高,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唤来岑山:“我从前的衣服,都烧了吗?”

  她从前的衣服,自然便是男子衣装。岑山近前,难得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娘子恕罪,娘子当时让烧,仆烧了几件便舍不得了,一直收在耳室里没动……”

  他话未说完,胤衰奴下意识拧眉:“不能烧。活人烧衣,不吉利的。”

  他自幼浸淫家学,最知道这些忌讳。

  谢澜安半侧着身背对他,便没看见他眼底宛如错觉般一闪而过的强硬。她回眸笑说,“那便送你了。”

  胤衰奴抱着书愣在那里。

  谢澜安看着他:“都是些旧衣,也不会额外花费公账。若换作旁人,纵使烧了剪了也不能染指我的旧物——你却没关系。

  “所以你若喜欢,便留下几件。”

  不为别的,他殓她骨,她送他衣,就当续上一点香火情。

  女子的声音清朗大气,胜于五月骄阳,烧得胤衰奴快化掉。

  你却没关系。

  为何他却没关系?为何……对他这样好?

  见胤衰奴久久不语,谢澜安无所谓地哦一声:“那还是烧了吧。”

  “我要。”胤衰奴抢着说。

  然后他便看见女郎笑得一脸得逞,连鬓发都跟着轻摇。

  他从没见过她一本正经地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她总是如此漫不经心,仿佛世上没什么事值得她特别上心,连笑也是。

  以至于这片刻的笑容也像转瞬即逝的恩赐,让胤衰奴指骨缝里泛酸,想要握住什么,却无能为力。

  他们相遇的那夜,昙花开时,他其实看见了。

  全天下的昙花也比不上这一个笑。

  岑山迟疑一声,没有立时去办,觉得不大妥当。

  送吃送喝都无妨,可这衣物不比其他,最是私人,何况还是家主上过身的。

  但谢澜安并没想那么多,她决定的事也没有更改的余地。傍晚时分,她成年后所穿过的春衣夏衫,秋氅冬裘,各色锦缎,各式花纹,有的还是簇新没上过身的,全部一包一包送进胤衰奴的屋里。

  占据了他整张床榻。

  对门的文良玉看得一愣一愣,慌忙望天:“下雨了收衣吗?”

  当最后一包送完,胤衰奴走到门口,关上房门,又用微颤的指尖多此一举给门加了把栓。

  他转过身,看着满满当当的床榻,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小扫帚喜欢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像掉进米缸里的老鼠。

  他好像突然忘记了自己的卑低,忘记了从小爹娘便教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可以拿……他本想从床上挪开眼睛,可最终,他还是颤抖着拨开自己的衣襟,解开自己的腰带。

  他小心地取出一件白底流水纹大袖襕袍,一丝不苟穿在身上。

  谢澜安从来不用薰香,但大户门庭浣洗烘干衣物时,总会用上昂贵的香料。

  那些无迹可寻的香气,渗入丝丝缕缕,是贵族子弟高不可攀的神秘,是隔绝高族与寒庶间最简单的一道门槛。

  现在这香,覆在他身上了。

  ·

  脱下来,姓胤的,你不配。

  他双眸黑得像墨,伸手却拢过衣领放在鼻尖下,轻轻地嗅。

  ·

  夜阑人静,各院都将歇息。无所事事只能在主子院里的高槐上守夜的玄白,正百无聊籁,忽见视野下方闯进一个人影。

  煞白一团,义无反顾走向正房的门廊。

  他“嘿”地一声吐掉嘴里的草梗,这睡觉的时辰还敢往内院来,太放肆了吧!

  不等他纵身跃下,胤衰奴已停在廊阶外。

  他对着那片未熄灯的菱窗,声音沉淀着夜色的浓重,说:“女郎。”

  寝室内,束梦正服侍谢澜安换衣,听见男人的声音蓦地一愣,看向娘子。

  谢澜安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夜行衣,抬起雪白的手调整着兜帽,没有停下动作,只是脸色不明。

  室外,胤衰奴在幕天席地间,一字一句说:“庾洛神逼迫我,我从未屈从于她的淫威。她抓住我,我便反抗;她让我动弹不了,我便细细告诉她我摸过多少死人,抬过多少棺椁;她给我用药,”胤衰奴闭了闭眼,“我便背风水墓穴诀,恶心她……我没有让她碰过我。”

  他轻簌着长睫,剖开自己的过往。

  他怕女郎以为他不干净,更怕她即便如此以为了,却一点也不在乎。就像不在乎其他事情一样。

  他想让她知道,尽管胤衰奴在世间微不足道,但绝不会辱没谢含灵的衣冠。

  “女郎,我是干净的。”

第23章

  月光下的庭院, 清夜片尘无。

  阮家父子就住在谢澜安的隔壁,尚未安歇,听到院里的动静, 很快推门而出。

  玄白从树上落地时, 谢丰年也听到动静过来瞧热闹。

  谢家人对于胤衰奴的印象, 还停留在他是个被澜安随手搭救下来的可怜人上头。

  虽然坊巷多谣传, 说谢娘子与庾夫人为了一个优伶大打出手, 其实了解她的自家人都知道, 以澜安的脾性,她冲冠一怒需要为别人吗?无非是自己不想忍那口气了。

  过后澜安果然只是将人留在客馆,不亲不疏,此人自己也安分,于是谁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可今夜当他们看见胤衰奴身上那件逸逸白服,甚为眼熟,神情便有些变了。

  谢丰年最维护阿姊声誉,目光一沉,磨着牙第一个上去。

  却被若有所思的阮伏鲸略微拦了拦。

  他还记得, 那日这个年轻人拼命提石礅的样子,以及表妹注视他时, 那种少有的轻快眼神。

  胤衰奴知道有人在看他, 他目光轻敛, 身姿笔直。

  这身大料挺括的襕袍穿上他身, 没有沐猴而冠的寒酸, 反似旧物契合了新主,有一点贞枝肃直,亭亭孤松的味道。

  有人人靠衣装,有人衣衬人表, 骨架清绝的胤衰奴属于后者。

  何况他本就生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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