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第39章

作者:晏闲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得知表兄也要走,谢澜安轻怔片刻,记起之前表兄与她说过,婶婶爱惜他,想让他从文,不允许他舞刀弄枪。

  她想了想:“现下是五月,离大军开拔还有些时日。之前一直说要带表兄逛一逛京城,小妹食言至今,不妨多留些日子再走吧。”

  “好,好啊。”阮伏鲸马上点头,与她说话时,他的语气放得和老爹一样轻。

  阮厚雄在旁忍不住呵呵地学:“好,好啊。”

  是谁之前雄心壮志,气比天高来着?

  阮伏鲸憋屈地瞪了老爹一眼。

  阮厚雄不玩笑了,看向谢澜安,犹豫一下,用商量的口吻道:“囡囡,我想带你母亲一道回吴郡,你看成吗?你外祖母年岁大了,小二十年没见过女儿,嘴上不说,心里终究是挂念。”

  谢澜安眼里澜雾深隐,轻抬唇角:“如果她愿意,我自然无意见。”

  阮厚雄当时还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直到去西院见了阮碧罗,阮碧罗摇头:“我不走,涵春的魂灵在这,我走了,他便找不到我了。”

  她比上回见时更瘦削了,阮伏鲸住在府中,时常过来与姑母说话解闷,却也不能解开她的心结。

  妇人捻着腕子的佛珠,一双凹陷的眼窝似笑非笑:“我还要看着,她不听我的话一意孤行,究竟能折腾出什么结果。”

  这要不是自己的亲妹妹,阮厚雄真想一巴掌搧醒她。

  ·

  拨云堡空出来的场地,谢澜安做主隔出一个校场,四周密植枫竹,后头连接后山。除非知情者,不会有人想到士林馆后还小隐于林地藏了这么个所在。

  这里便用来训练她的武婢。

  这些女孩子都是贺宝姿从坊间一人一人找来的,她之前在校事府做事,耳目人脉总有一些。再者她身为女子本就留心,知道哪里有江湖女子匿于金陵城灰暗的角落里,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也知道哪些镖客武师的女儿,身上功夫不输男儿;知道小长干里有一个屠夫的女儿,天生力大无穷,却因日食十升,惹媒人耻笑,找不到婆家;也知道被罚配输作坊的官眷中,有人只因受到家中男儿连坐,一夕成奴,心志难平。

  这些像尘埃一样委顿在阴沟穷巷,不被任何人看在眼里的罪者、弱者、隐于阴暗者、格格不入闺阁者,忽有一日,被人抹去了身上的蛛网尘封。

  通过阮厚雄的关系从吴郡请来的两位教官,一人叫周甲,一人叫祖遂。

  二人都曾参与过符安十二年的濡须口剿叛之战,来头大,脾气也不小。

  一开始听说让他们调理女兵,两人觉得自己受了侮辱,险些翻脸。

  后来见这些小娘子们在他们制定的苛刻训练下,居然有大半能坚持下来,这才勉为其难地卖给老上峰一个人情。

  校场建好后,谢澜安来过一回,穿着一水绛色劲服的武婢们正在习练枪法。

  祖遂站在木垒高台上,背着小手喝着小酒,一面监督。他给她们选的枪杆子都是铁铸的,谁要是跟不上招式,便自己负甲去扎马步。谢澜安在一声声叱呼中,踩着木梯登楼。

  她今日一身直裾常服,祖遂放下了手上的扁银壶,向这位骁骑营领军娘子略略施礼。

  却见女子神色微凝,目光远渺深沉地眺望着校场,久久未语。

  祖遂以为她对自己练兵的方式不满,便道:“小老儿没练过女兵,从前怎么练那些毛头小子,如今也不会改弦易张。娘子若以为不妥……”

  谢澜安说:“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她眸里烁着一星寒火,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

  祖遂一愣,没由来想起他第一日来时,那个食量最大的壮硕女子累得趴下,却又紧咬着牙痛苦地爬起来,哭嚎着说“我不想再回去杀猪了!”的样子。

  那声愤怒的哭吼让祖遂莽住了,他没想过女人身上也有这么大的一股劲。

  而且不是一个,是一群。

  谢澜安静静向校场看了一阵,转向祖遂,朝还在出神的老将深揖一礼。

  “将军费心,请好好教她们。”

  祖遂听了,苦笑一声,怪道都说这女郎了不得,他对怎么锤炼年轻人的筋骨锐气是行家里手,可这“费心好好教”,便不止是监监工的事了,可真会给他出难题。

  看着躬身在前的身影,他眼神和缓几许,应承了:“好,只好有人坚持得住,小老儿倾囊相授。”

  “娘子也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串木梯踩蹬的声响。

  谢澜安转头,看见换了身劲装的贺宝姿,“你也过来了。”

  贺宝姿道:“娘子不是让我想法儿收服立射营的那帮老油子么,趁今日得闲,来找祖老加个餐。”她灿然挑眉,“口服不算服,得让他们心服才行。”

  祖遂含笑看着两人说话,往校场上几个胳膊已抬不起来的武婢身上一指,喏了声:“贺娘子有公差在身,像这样一大天折腾下来,只怕耽误不起啊。”

  言下之意,便是贺宝姿受不住这份打熬。

  贺宝姿目中生光,紧了紧腕子上的束带,“这些人是我挑来的,别叫人抱怨她们日日苦练,我只会享福。我若连她们都比不上,自己摘刀挂印,还做什么禁军校尉?”

  她跟了娘子这么久,总不能连娘子的一成能耐都学不到。

  谢澜安嘴角轻勾,抬头笑望澄澹高远的天空。

  太后凭借夫权,掌握了国朝至高无上的权柄,依仗的仍是皇室的权威。她走到今日,靠的也不过是父权,是她出身世家,姓的这一个谢字所带来的种种便利。她一直在想,她能不能为那些没有好出身,也不倚仗姻缘的平凡女子,寻出一条新的路?

  不靠夫不靠父,仅仅靠自己的本事。

  不管门庭大小,世人常常以家族接班人的期许培养自己的儿子,却以“别人家媳妇”的目光来看待自己的女儿。于是很少有女子受到和男子一样的待遇与寄望,她们成年后,除了嫁人生子,也很难有其他选择。

  如果,有呢?

  ·

  三日后,贺宝姿身着武装出现在立射营的靶场。

  立射营事少闲散,无所事事的当值禁军正三五成群窝在凉棚下,啃那井水镇的甜瓜。

  乍见来了个娘们,一时起哄的起哄,打哨的打哨。

  贺宝姿不为所动,她站在高阳下,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眯眼环视一周,她高声道:

  “我奉太后娘娘懿旨,受任营中尉官。有不服者,上前比来,能胜我的,谢直指亲自进宫请旨顶替我的位置!”

  有三两个升迁无门的禁军听到这话,互相对视几眼,扔掉手里的瓜皮,慢慢站起身。

  贺宝姿傲然一笑。

  ·

  丞相府。

  从城北士林馆回来的王家七娘子王娴摘下羃篱,有感斯处文风,敲响父亲书房的门,提出个建议:

  “阿父,谢家办的士林馆,近来风头颇盛,女儿听那些人谈文论武,很有百家争鸣的气候。咱们王氏莫不如也设一座学文馆,广邀——”

  她话未说完,王道真便难以置信地打断她:“谢家由着那女郎瞎折腾,又是送出藏书孤本,又是问访庶才野士,俨然已视士庶之分为无物,有损风骨,粗鄙之极!你如何被她蛊惑,却要学她?”

  王娴滞了一滞,咬唇说:“谁说我要学她?难道天底下只有谢含灵一人有打破常规、礼贤下士的魄力?流水不腐,户枢不蝼,方是道理……父亲若不同意,我自去找大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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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北侯府。

  平北侯的女儿成蓉蓉坐在秋千上发蔫,安城郡主惊讶地问:“什么,你要进宫当妃子了?”

  成蓉蓉眼圈微红,茫然地说:“不是我要,是阿父打算送我入宫,他说如今陛下身边没有妃嫔……”

  “那,”陈卿容也有点迷茫了,轻声问,“你是有喜欢的人吗?”

  成蓉蓉摇摇头,她之前暗暗倾慕谢澜安,后来知道她是女子,便不喜欢了。

  可她没有喜欢之人,便要去做皇妃吗?想借这阵东风经营的是阿父,并不是她啊。

  然而傅姆从小便教导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好像找不出理由拒绝。

  “不怕。”她的手突然被温暖的掌心覆住。

  成蓉蓉惊讶地抬头,看见陈卿容秀丽的脸庞。

  “你不想嫁就不嫁!你看谢澜安,她不就是事事自己做主吗——”

  小郡主察觉到自己话中的赞赏,连忙改口:“我不是夸她哦,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她了。我是说……她还欠着我的情呢,你果真不愿意,我找她帮你。”

  ·

  这天风日正好,东城门里的一间旗亭,临窗复道上,两个富贵闲人公子相约浅酌。喝着喝着,便嚼起了朝中贵人的闲话。

  “听说那日大司马与谢家娘子,在乐游原湖心密会,将近半个时辰,也不知谈些什么……”

  “谈了些什么,还是做了些什么,谁晓得呢?”另一人嘿声接口,“你不知么,当初褚大司马有意娶小谢娘子的姑姑、就是那位名动金陵的谢才女,谢家不肯。如今倒是不要老的要——哎哟——”

  他说得正起兴,不防一阵啸风扑面,嘴上剧痛。低头一吐,手心上那白生生血淋淋的,不是他的两颗门牙又是什么?

  此子大惊失色地捂着嘴,向街面看去:“谁?什么人?!”

  一名清肃崖岸的青衣男子站在酒肆斜对面,冷冷盯着他,目若冰霜。

  他身旁是一辆刚进城门的马车,缯帷壁轮都寻常,也无徽记,车檐四角悬挂的却是犀牛香,下缀玲珑玉片。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非千金之家无此手笔。

  车门被一只玉手轻轻抵开。

  纱幕风飘,一只黄白相间的狸奴率先跃下马车,抻爪团身,带出一团娇香。

  青衣男子躬身伸手,马车的主人搭住他手背徐徐落舆。

  一双菡萏连枝的绣鞋落在青石路上,她先看了看四周的金陵风物,依稀如昨。

  女子身上只是一袭素色绡裾,三重薄纱却掩不住她的雪臂冰肌。

  看够了,她抬起头,眉肙春烟,眸含秋水,声音宛若清泉击玉:“方才阁下口中编排的人,一个是我的侄女,另一个不巧,便是我了。才女不敢当,要诊资,到乌衣巷来,要讼官,到廷尉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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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母回来了?真的吗?”

  得知去会稽访友的谢晏冬回了京,谢策、谢登、谢瑶池皆带着丫头小厮到府门口迎接。

  谢澜安这日恰好在府,也从藏书楼下来,赶奔府门。

  不一时,一辆马车辚辚停在阀阅下。谢晏冬抱着猫下车,看见围成圈儿的子侄们,莞然一笑。

  她靡颜腻理,岁月在这位女郎的脸上未曾留下半分痕迹,她边打量边说:“丰年高了”、“五娘变漂亮了”、“神略更稳重了”……待目光落在谢澜安身上,谢晏冬望着这个长眉若剑的姑娘,含笑静默许久。

  而后轻轻一叹:“是我家含灵啊。”

  谢澜安对快半年不见的姑母没有半点疏离,笑说:“姑姑在外乐不思蜀,可让大家好想。”

  谢晏冬将猫交给身后的男人,和侄儿侄女们一道进府。

  园中花木扶疏,一如从前,她别的都不稀奇,连改换女装的谢澜安也只多看了一眼,却朝她身后那个不声不响的年轻人脸上打量好几眼。

  谢晏冬轻点胤奚,问:“这是你新收的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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