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闲
“我来助你!”这时从谢府训练出来的几名黑衣死士破门,合力擒住了庾松谷。
“尔敢,吾乃石头城首领——”庾松谷身上也有轻重伤势不一,话未说完,已被堵嘴蒙上了头套。
死士侧眸扫视,才发现秋婵发丝纷乱,满身血迹,右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纵是铁血男儿看到这一幕,也不免齿寒,道:“还能走吗?”
秋婵紧捂着腹部,无声点了点头。
祖帅教的,只要还剩一口气,便要完成上峰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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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澜安之前悉心提拔出的这批谢府部曲,其中精锐中的精锐,被派去擒拿庾松谷,余下近二百人由玄白带领,趁夜摸到了城西石头城垒的外围。
入夜是偷袭的好时辰,可惜今夜月亮太亮,好在女郎早已为他们制订了对策。
玄白手臂下挥,谢氏部曲整齐划一地矮身伏在一片土冈后头。
玄白令身边的池得宝放下背着的铁质弩床,这就玩意儿,常理需要十人合抬一床,这池女娘一人便能背起来!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
也好在有她,为这支队伍省下不少人力,又隐蔽了动静。
寂白月色下,玄白指向前方城墙根的一处所在,对从积弩营调来控弩的兄弟低道:“看仔细了,便往那攻,只往那攻,射穿即撤!”
能用上小型弩床的巨弩自然也是特制,威力巨大。按照常理,想在短时之间射穿护城墙,并非易事,可若是射穿一处被贪掉了修葺银子,仅是一层石皮的墙垛,却是手到擒来了。
谢氏部曲之后,又有从立射营调来的二百弓箭手,玄白叮嘱:“你们只管往瞭望楼射,不求伤人,只求快,不要断,让他们乱,仓促间分不出脑子思考咱们有多少人。”
而后,扭头吩咐谢氏部曲:“吹角!”
既然偷袭不成,造势佯攻便是。此夜此地的兵士,事先皆得了谢娘子许诺每人五百两赐银的重赏——五百两啊,比他们的身家性命还要值钱,反正是卖命,卖谁不是卖!
石头城中的守兵这晚趁着主将不在,又是过节,正在营里喝酒的喝酒,耍钱的耍钱。
忽听城外角声雷动,叫嚣震天,众人惊诧之下,第一时间竟非整军,而是头脑空白:“什么声音?”
“攻城……贼人攻城……”
“胡说!这里是金陵!何人敢不要命?”
待守兵披甲登上城楼,迎面箭簇如雨,却看不清城外情形,登时大乱,“真有敌人来袭,快点烽火示警!庾将军,庾将军呢?”
“将军进内城了啊!”
主将不在,石头城一盘散沙。靖国公府派来请兵的亲卫到时,正值石头城内外交乱。
他远远地吃了一惊,东城起火,怎么此处也乱了起来?
别说调兵驰援内城,便是这里都自顾不暇了。
忽听轰然一声,城根底下传来坍圮之声,女墙上的守兵随着墙体倾斜栽了一栽,绝望地喊道:
“城墙塌了,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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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寸寸偏西,京畿禁军大营。
“报!东府城已乱,冘从营分半数兵士前去救火。”
“报!石头城已乱!”
“报!庾松谷已被擒下。”
谢澜安端坐主帐中,扇不离手,一道道回禀有条不紊地报到她面前。
随着最后一声通报落地,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影被押进来。
两名黑衣武卫将他死死压跪在地,见女郎身边的胤郎君无声点头,武卫掀开那人的头套。
庾松谷眼前豁然通亮,但觉刺目,他偏头适应了一阵,抬目看向上首之人。
一张绝丽脱尘又面无表情的脸,逐渐在眼前清晰,那身红衣,比火光更刺眼。
庾松谷先是不敢置信,继而胸口大幅起伏,且惊且怒:“谢澜安,谢含灵……真是你,你要造反不成?!”
谢澜安置若罔闻,先看向跟着进来的秋婵,她的伤口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血流仍未止住。谢澜安问:“怎么样?”
“死不了。”女子容颜清冷,低道。
谢澜安知道这是她性情使然,不以为忤,令人带她下去治伤。而后,才转向庾松谷,“造反?我怎敢效仿你庾家勾当。”
她凛目含霜,玉手摇扇,轻描淡写:“在下比不上庾、何实力雄劲,难免精打细算了些,只用十几人将将军擒来,将军不会介意吧?”
庾松谷被当头折辱,悲愤交加,偏头吐出口血水:“你这妖女,究竟要做什么!你别做梦,城中有禁军六大营——”
谢澜安垂睫下视,冷声道:“醒醒。外戚之祸流毒甚久,今夜,收网了。”
她从筒中抽出两支狼毫,甚至都不避忌庾松谷,当他的面发令:
“肖浪,率骁骑营绊住虎贲营。”
“贺宝姿,率立射、积弩营牵制住游击营。”
“再将石头城之乱报与冘从营剩余部曲,命其火速出城支援。”
她说话的同时,双手落笔下帖,左手蘸墨书楷字,右手挥毫写行书,声音落,手书成,折起分别交给亲卫:
“这张送去亲仁坊荀府。”
“此帖速送郗少主手中。”
五令齐发,一霎而成。
女子双袖飘荡,如丹鹤唳,如谪仙人。
第45章
胤奚看着女郎不动如山的背影, 感受到的却是振衣千仞冈的气魄。
外戚手里兵多势广,靖国公府的府兵、惠国公府的府兵、庾松谷统领的石头城、庾青谷所在的白下城,再加上握在太后手里的禁军……想要对付这样的庞然大物, 不能一口鲸吞。
女郎的老师曾想晓之以理, 骨鲠上书求太后归政, 换来的是清流被打压;
世家曾有心联合起来对抗外戚, 但在绝对的刀锋凌威之下, 也无功而返。
女郎便是看透了这一点, 知道不制衡住外戚手中的兵马,费再多口舌也是无益,所以从一开始,她便在兵权上打主意。
她派四人制服住惠国公何府的掌权者,四两拨千金封住了何家的兵势助力,等同断去外戚一臂;
她再早早谋算着将庾松谷调离石头城,令今夜城中群龙无首,兼以箭雨扰乱视听,则石头城八千人不敢擅自离营入城, 庾家便又失一大助力。
这两手手筋棋,是一困一断。
她再用手里的骁骑营对上虎贲营——回溯布局伊始, 却是四月时她自导自演的那场刺杀, 因骁骑营护主失利, 女郎得到了骁骑营的指挥营, 顺手收服了要被治罪流放的肖浪。
胤奚来得晚, 未曾亲眼见过女郎控御人心的风姿,但他听闻,当时肖护军对着女郎连磕三个头,染红了宫城的砖墁。
她再以立射、积弩两营拦阻游击营——追根溯源, 是女郎在收服拨云堡,建立士人馆一事上为太后排忧解难,立了功,于是女郎趁热打铁将贺宝姿安排入营。
其后贺宝姿苦磨武艺,力挫营中儿郎,以此服众。加上女郎用扣下的庾氏送与大司马的助军钱,重赏勇夫,才换得这看似闲散而无关紧要的两营为她效力。
掌骁骑营,是以威服之;控立射营,是以利动之。
用三营围吃两营,这一手,是兑子。
只剩下一个冘从营是喂不熟的,于是一半被调去了东城救火,另一半人手此刻已赴石头城,亦不会节外生枝。
这是调虎离山。
说什么京畿六大营,至此,已然全部蚕食消无。
女郎今夜坐在这里,身不离席,决断于外,看似举重若轻算无遗策,但这只是结果,她最初的落子,远比旁人意识到要早得多。
她不是凭天运偏爱,才走到今日,她是精骛八极步步为营,方经营出这个局面的。
胤奚白皙平静的面孔下,胸中翻涌着沸腾的热血。如同一道阳光刺破万古长夜,让眼盲的人看见了新的天地。
她越是多智少情,冷绝无双,他便越移不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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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筹谋,不是一两日了……”
当得知城中的禁军防御已经瘫痪,庾奉孝终于反应过来:“谢澜安想方设法拿到两营的指挥权,就是为了今日!她从投靠太后之日起,已经打算反太后!”
那洛神的死会不会是……
谢澜安突如其来的反水,给庾奉孝的震撼太大,他心中一瞬掠过万千惊疑,眼下却都无从计较,转身果断地吩咐心腹:“速去宫里通报太后,宫中羽林卫皆是太后把持的,只要宫内不乱,控制住陛下,就不妨大局,不妨大局……”
所谓孤掌难鸣,谢澜安今夜敢这样做,定是已与皇帝暗中联合,意欲除掉庾氏。
庾奉孝意态老成,按着兽骨扳指令自己冷静下来:还有谁是她的帮手?郗氏?王氏?
他不可能坐以待毙,对门边严阵以待的左卫下令:“元常,你立刻带五百府兵去乌衣巷谢府。乌衣巷远离都城中央,她今夜要通观京城局势,令行速达,定不会在家,她断本公后手,我便取她家人!”
“是!”左卫领命而去。
庾奉孝嘴角露出一抹冷锐笑意,“小丫头,本公真正的后手,岂会被你探到?”
这些年来,他一直秘密培养着一批私人军队,与明面上的府卫不同,那是真正可上战场厮杀的铁甲私军,足有六千人众,再加上他府里的兵和所豢死士,便有近万之数。
这件事连太后都被他蒙在鼓里,谢澜安哪里会得知?
小女子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以为将禁军控制住,便可以断他臂膀?殊不知如此一来,京城的防御便瘫了,他正好带领兵甲,长驱入皇宫。
只要挟皇帝在手,这天下,还不是庾家说了算。
庾奉孝养军是为以防万一,他本想等到将荆州的羁縻之权慢慢经营到手,再谋其余,并不想这么快图穷匕见。可半路杀出一个不按常理揣度的谢澜安,他退无可退,只能放手一搏了。
“纠集六千铁甲军,以平乱护驾为名,直入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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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国公手里有私甲兵。”
谢澜安坐在帐中,轻磕扇尖对胤奚道。
前世那场由楚清鸢策划,联合世家灭庾的清剿,靖国公便动用了自己的私甲军,最后虽然成功平复了外戚,伤亡却也不可谓不惨重。
谢澜安在决定扳倒外戚后,便在查庾奉孝藏匿私人军队的地点。
按理说那么多人,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露,可允霜玄白摸查了几个月,竟未找出所在。
“找不到……也无妨。”谢澜安又勾勾唇,仿若半点不担心,“引蛇出洞,他自己会现出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