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第74章

作者:晏闲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胤奚平静地接过,修长的手指缓缓捻开簿页。

  簿子上都是些芝麻绿豆小事,无非是给各房中更换蜡烛的频次,或者一些采买的账目,张管事也不知上头有什么值得胤小郎君看那么久。

  只是等他终于合上记簿,张管事明显看见,这位年轻郎君深重地吁出一口气,仿佛终于确定了什么事。

  张管事不由跟着紧张起来,“小郎君,可有问题吗?”

  “没什么。”胤奚松开泛白的指节,交还账簿,向张管事道了声谢。

  他神色寻常地转身离开,一双眼静如沉湖。

  他的女郎戒奢宁俭,屋里的灯烛总是烧到尽头才更换。按照平常的速度,本应是三日一换,但按簿子上所记,在他进府之前的整个三月,上房灯烛一日一换,无疑是经常夜不安寝,燃灯至天明。

  四月他进府,换烛的速度明显减缓下来。

  而当他不在府的那些夜里,燃烛的速度又变勤了。

  何羡曾经说过,天下事,无不可以数字推演。

  所以他那个离奇万里的猜测,并非臆想。

  有他在女郎身边时,女郎……确实会睡得比较好。

  ·

  离开库房后,胤奚面上不显异色,他还有要务在身,便是跟进调查射杀太学生杨丘的凶手一事。

  这事不好查,现有的线索只有凶手留下的那支箭矢。若凶手是世家豢养的死士,出事后藏匿踪迹,想查他便是大海捞针。

  但那日那名太学生就死在胤奚的眼前,女郎把这事交给了他办,胤奚会不遗余力。

  他带着黄鲲和乙生出去查探,一日下来无果,临近申正的时候,他看看天色,吩咐二人继续带人摸查,自己赶去拨云校场。

  时值秋深露重,枫叶冶红,校场里的女卫们撤走了大半,祖遂在高台上看到胤奚的身影,笑着拧开扁银酒壶喝了一口。

  自从这小子来到校场习武,无论风雨,一日未曾断绝。

  祖遂嘴上不说,心里是满意的。

  只不过今天胤奚有些反常,来了二话不说便热身开练,使枪的路数又凶猛又急切。

  就仿佛他的命不是命了,是他手里的那杆枪,他急于将它打磨得坚不可摧,杜绝丝毫折戟沉沙的可能。

  谁惹他了这是?祖遂眯眼望着那道疾厉如风的身影,不禁想起他曾和这小子提过一嘴,说他过了抻展筋骨的年龄,学轻功只怕成不了。胤奚听说后,一声不吭地在两腿缠上铁砂袋,能绕着校场从早上跑到晚上。

  他也能在三伏天的烈日底下,原地空翻跟头到把自己翻吐。

  那些姑娘总笑这小子是个软脾气的人,殊不知,这样的人对自己才最狠哪。

  胤奚用了比往常缩短一半的时间,结束今天的训练,他重重喘出一口热气,转枪插回兵械架。

  他向祖将军知会一声,便要走。

  祖遂盯了他一晚上了,笑骂着把人提溜回来:“急着投胎啊,这么赶时间?”

  胤奚额角见汗,气息未匀,看着暗下来的天色。“是赶时间。”

  “赶个屁,和你说点正事。”祖遂可不管那许多,挂好银酒壶,负手慢悠悠地说,“你跟着老夫也有小半年了,别以为自己现在能舞刀弄剑了,有多威风,才半年,入门而已!这些日子,枪,矛,刀,剑,我都让你沾沾手,你对各种兵器大略了解过,到底要选什么兵器,也该择一而精习了。自己有什么想法?”

  他的语速有多慢,胤奚便有多快:“我知道祖将军的意思是我擅发巧力,习剑最合适。但我还不确定,请容胤奚再想想。”

  “你舌头烫嘴怎么着?”

  祖遂嘿了声,懒得再看他,嫌弃地挥挥手,“快滚快滚。”

  胤奚抱拳行个礼,转头跃身上白马,扯缰驰去。

  黄昏最后一点余晖,在竹林间映下一道纵马追风的剪影。

  赶在戌时之前,胤奚回到乌衣巷,下了马,迎面看见允霜往外走,他问:“干什么去?”

  允霜知道主子信重这人,便道:“楚清鸢——就是那个写檄文的书生被谢演扣住了,折磨惨了,主子让我去捞人。”

  胤奚步子微滞,一抹异样闪过心头。

  楚清鸢在太学承认是《讨庾檄文》的作者,当众打了谢演的脸面,他在那之后便销声匿迹,原来是谢演伺机报复,扣押了他。

  ——那么上个月宫变后,允霜向女郎回禀的便是此事?

  女郎既有心救人,为何要等到今日?

  等到楚清鸢受尽折磨……

  允霜见胤奚沉思不语,挑挑眉梢:“感兴趣?一起去?”

  士林馆那日,楚清鸢对胤奚说他不配穿谢澜安旧衣的不屑之态,还历历在目。他却摇头,说了句答非所问的话:

  “天晚了。”

  他对落井下石没兴趣。

  如果女郎觉得这是个有用的人,好啊,那就看看谁更有用。

  允霜去了,胤奚进到内院,看见女郎屋里亮着的灯光,飘浮了一整日的心踏实下来。他回屋换了身洁净衣服,沿着抄手木廊过去。

  将及正屋的门口,斜刺里闪来一道黑影,将他拦了下来。

  “女郎无召。”铁妞儿横着一条手臂,古板平直地说。

  胤奚眉心轻压,他记得这个高个干瘦的姑娘,是锻铁匠户出身,擅使单刀,对练时专爱攻他空门。

  胤奚道:“第一天当值的?我不用通报,别拦我。”

  老实讷言的铁妞儿有些拿不准,“可是池得宝说陆荷说玄白侍卫说……得看着你点。”

  那片温暖静谧的光近在眼前,胤奚耐着最后一点性子:“你听女郎的,还是听他的?”

  铁妞儿一板一眼:“我听女郎的,还是听你的?”

  胤奚按了下指节,恰这时束梦迈出门槛:“女郎让郎君进来。”

  铁妞儿听见,这才撤下手臂让路。胤奚进门,便见谢澜安一脸好笑地看着他,语气悠哉:“出息了,你和我的护卫置什么气?”

  胤奚望着她盈盈轻勾的丹唇,眸中的万顷湖光都落了地。

  “女郎”,他说,“她们拦着我不让我见你。”

  这不是他惯会诱人的侬声软调,只是低沉的一句陈述,却让人无端觉得,说话的人有一腔委屈。

  谢澜安居家趿着一双帛屐,一边回身往书架走,一边扫他几眼,“在外遇着事了?调查得不顺?”

  胤奚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凶手难查,女郎命我大张旗鼓调查此事,却也不全为了缉凶,而是提醒背后的指使者你在盯着,对方便会有所收敛,不敢明着妨碍清田的事宜。”

  谢澜安笑了笑,这个目的她没跟他说过,小郎君脑子挺活。

  她问:“猜得到是谁指使的箭手吗?”

  胤奚心不在焉:“邻居?”

  乌衣巷中的大姓,除了谢便是王。太学前的那一箭,激化了清流与外戚间的矛盾,直接导致宫变的发生,背后之人却一直隐藏在水面之下。谢澜安对胤奚的敏锐暗中点头,他们都怀疑王家,但是尚无证据。

  她偏头才要说话,不防一道高高的人影严实地挡在身后。

  他跟得这样紧,两人的影几乎挨在一起。

  他低低问:“女郎,你困了么,不困的话可否赐教一局棋?”

  谢澜安疑心胤奚好似长高了些,又或者是离得太近,否则那身影罩在头顶,怎会隐有倾压之感。

  她不喜抬头看人,道了声“退后”。胤奚听话地蹭动步子,隔开得却也有限。

  谢澜安这才掀睫看他一眼,“我说不可,你便消停了吗?”

  “不。”一声轻于灯烛爆灯花,带着微微的坚定。

  胤奚眼里水润得一塌糊涂,“女郎,赏了我吧。”

  他查了灯烛簿子,确定女郎的睡眠与他是否在侧有关,却仍不知究竟为何如此——他也没有多费一点精力思考这种事,因为根本不重要。

  他只知道,当他发现了这件事,便不是女郎无法离开他,而是他此后再也离不开女郎了。

  “我若不答应,”谢澜安被他盯得手心发痒,却因骄傲不肯首先避开视线,昂着头行若无事地笑,“你不会哭吧?”

  暧昧的烛光助长了胤奚桃花眸子的迷离。

  他轻轻晃头:“女郎喜欢看,可以哭。女郎不喜,就不会。”

  谢澜安气笑:“想下棋,闭上嘴。”

  胤奚闭上了仰月形状的红唇,轻车熟路地去屉中取出棋盒,在小几上摆好,转头看她。

  谢澜安避开脸:“第二件,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

  胤奚垂睫盖住了眼神,语声低醇:“下盲棋吗?”

  “第三件,不许讲不好笑的笑话!”

  虽然有这么多限制,二人还是在灯下对坐,手谈了一局。

  自从谢澜安入主御史台以后,已经很久没功夫教胤奚下棋了。胤奚姿态摆得低,盘亘在棋面上的大龙却咬杀得极凶。

  谢澜安对他今夜刚猛的棋路有些诧异,她是最不喜欢下黏棋的,但这局棋,白棋一直被黑棋追缠着拖进了终盘。

  胤奚落子的指尖始终很稳。

  收官数目,黑子仅输白子一目。

  “今日我让了几子?”谢澜安盯着棋枰略有失神。

  胤奚抬起头,眼神学到了她三分精髓,淡而佻薄:“没让。”

  这是他在她面前第一次展露,或说不自觉流露出一种攻击性。釜底多了一把火,温吞的水也要沸腾。他有了更高的使命,不能再被人视作庸常。

  谢澜安看见他暴露出的白皙喉结,随着话音微微滚动。

  因洁白而显得脆弱,却又如反骨,隐隐透出不驯的痕迹。

  ——激起她掌握征服的欲望。

  “再下一盘。”谢澜安冷静地说。

  胤奚微微一笑,说好。

  反正无论再下多少盘,无论棋里还是棋外,他永远赢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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