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看我们的太子,才是汉使的最终形态。
汉使又将视线投向韩信。
韩信疑惑地回看他们,然后他的视线被汉使炙热的眼神给烫缩了回去。
韩信问刘盈:“那群人什么毛病?”
刘盈叼着肉干道:“他们只是希望大汉有更多像阿兄这样的将军,这样他们出使他国时,就很容易了。”
韩信失笑。
人善心美的刘盈没有对南越国狮子大开口,只让他们让出了五尺道旁的一个已经成熟的前秦国屯田营地,让汉军进驻屯田。
刘盈对南越国的恩惠就很多了。
他不仅开了边贸,还给了赵佗一本厚厚的《南越国开发建议》。
他甚至连半吊子造纸术都给了赵佗,让赵佗赶紧推广文字。
赵佗神色古怪:“太子,你不担心南越国变强大?”
刘盈道:“我就是让你们变强大。若你们像中原一样强大,我才能攻城略地啊。”
前秦将赵佗立刻明白了刘盈话中的含义,觉得手中的纸张装订本十分烫手。
刘盈拉着赵佗道:“陪我走走。”
他们就在南越国让出的那个屯田营地,正在进行交接。
刘盈对宋昌图穷匕见,让宋昌留在这里屯田,并掌管和南越国的边市。
宋昌差点哭晕过去。
虽然太子是重用他,给他立功封爵的机会,但太子那副“我不要你了”的嘴脸,真的很气人。
刘盈只带了十几个护卫,骑着甩尾巴的灰兔驴,毫不畏惧地踏上了五尺道,走入了南越国的国境。
五尺道顾名思义,道宽不过五尺。
秦军大军进入百越,就是走的这条五尺道。
秦军攻占百越后,所能控制的地方,也是依托这条五尺道,在五尺道周围伐木整地建城。
赵佗号称南越之王,实际上他能控制的地方就是秦国能控制的地方,也就是这条五尺道,直到已经开发的古滇国这片小小的地。岭南那片地,赵佗正在努力控制中。首先,他得教会这群人,别再刀耕火种。
云贵两广福建的面积很宽广,能在如今技术条件下农耕的地方却极其有限。
刘盈没走多远,便带着众人偏离了五尺道。
赵佗等跟随的人都骑着马,进入山林很容易。
在离五尺道约一里远的地方,刘盈跳下大毛驴。众人也跟着下马。
刘盈右手虚握着拳头,轻轻敲了敲身旁大树的树干。
树冠遮天蔽日,从枝叶间隙落下的光斑一动不动。
刘盈脸上的表情大抵是平静的,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股子不甘心:“赵佗,你知道吗,燕地东北那片地,土地肥得冒油。”
赵佗道:“我去过那里。哪有什么肥得冒油的土地?”
他又不是土生土长的越人蛮夷,当他没去过燕地吗?
刘盈道:“事实就是如此。但要完全开发那片地,要等个近两千年,才能填平沼泽,挖开过于黏稠的地面。”没拖拉机和抽水机,靠人力干到死也建不成北大仓。
赵佗的眉头微皱,不懂刘盈在说什么。
刘盈半跪在地面上,手指轻轻点了点脚下的土壤:“我们脚下这片森林,已经存在多少年了?”
赵佗嘴张张合合,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谁知道啊?
刘盈道:“至少万年吧。”
在人类存在之前,这片丛林便已经存在,所以才叫原始森林。
树木的寿命可能不能达到万年,但几十年、上百年、逾千年的大树却不少见。
一丛树木还未死亡,新的树木便已经萌芽。枯枝落叶落在地上,掩盖住被树根紧紧握在手心的土壤。
北方的冻土,南方的丛林,便是我等先祖正在开拓的土地。
刘盈试图从地面抠出点土壤,都那么艰难。
他脸上露出笑容,眼底的不甘之色却更浓了:“两千年后,我们的子孙后辈会对我们这群先祖嗤之以鼻。”
他清了清嗓子,又捏起了嗓子。
“天啦,东北黑土地肥得流油,祖宗们怎么不在这里种田呢?若是我穿越回去,我一定带兵攻打东北,那可是北大仓啊!”
他笑了笑,又捏着嗓子。
“天啦,百越的地可是一年三熟,老祖宗秦人是不会种地吗?只要告诉他们百越之地一年三熟,他们一定会跪在地上捧着土壤呜呜哭泣,请求始皇大大赶紧派兵攻打!只要分给他们百越的地,他们自带干粮也愿意来!”
听了刘盈前面那段话,赵佗没什么反应。
刘盈后面这段话一脱口,别说赵佗的嘴微微张开,眼睛狠狠瞪大,赵佗身后的南越人,前百越兵团的老秦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刘盈看出了他们眼底被冒犯的愤怒。
如果说这话的“孙子”在他们面前,这群背井离乡,伤亡惨重的百越秦卒,一定会扑上去给他们邦邦邦三拳,让他们知道赳赳老秦,也是礼乐之邦。
赵佗不愧是能当南越王的人,最先冷静下来。
他道:“如果子孙能说出这样无知的话,那燕地以北和百越以南,恐怕都已经成为丰饶之地,才让他们不能理解我们现在经历的苦难。我等先祖,也算欣慰了。”
刘盈轻轻捶了捶地面,站起身来。
他拍掉了手中的泥土:“是啊,欣慰归欣慰,就是很不爽。”
刘盈深吸了一口气,不满道:“我自己开着大大的挂,身旁都是如萧伯父和阿兄这样的千古留名的人杰国士,麾下精锐所向披靡。以我的本事,别说小小的中华,就是统一全球的功绩,都唾手可得!”
全球?什么球?赵佗又听不懂了。
刘盈重重拍了拍树干,从树冠上洒落的光斑仍旧一动未动。
人力无法轻易撼动巨木。
“可我再厉害,也不能让北大荒瞬间变成北大仓,不能让百越的丛林瞬间变成沃土。”刘盈粗粗地喘口气,不悦道,“近一千五百年后的明朝,云南的低纬度高原才勉强开发完毕;到了清朝,云南才初步实行改土归流;新中国都在扶贫了,还要从山里去寻找刀耕火种的原始部族扫盲……”
至于岭南,别说现在是原始丛林,那片土地地形稀碎,只有沿海有平原,平原还年年遭遇台风,海水倒灌,土地盐碱化,连现代都很难顺风顺水地种一年地。
后世人惊讶百越兵团居然嫌弃一年三熟的沃土,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因为老秦人蠢,而是因为我们的先祖,真的需要一两千年,才能初步将这片连刘盈都晃不动的巨木全部砍掉?
后世人对先祖皇帝功绩的认可,基本只在于开疆扩土。
还未弱冠的刘盈茫然发现,自己还未当皇帝,恐怕开疆扩土的功绩就已经到了头。
他再厉害,也不能抹掉那一千两千年的时光,直接去吃最后一个能饱腹的馒头。
这次平叛之战,刘盈势如破竹,却一直不怎么开心。
疆土总是一个统一王朝比一个统一王朝大,已经开垦的田地总是一个时代比一个时代多。
刘盈满身外挂,身旁也是人形外挂汉初天团,却站在了披荆斩棘的先祖的最前端。
这里是大汉的开端,是汉民族的源头,是后世无数汉人凝望的最远处。
“如果我看不到这么远,我就能像所有穷兵黩武的皇帝一样,只管开疆扩土,功劳记在史书中,记在历代疆土扩张的历史图册中。至于‘过’,只要我看不见,只要大汉没在我手中亡了,便可以不关心。”
“我多希望自己更狂妄,更无知。”
刘盈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不甘压在心中。
他转身看着赵佗,赵佗已经呆若木鸡。
刘盈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大得赵佗脑袋死机,变成了木头脑壳。
“好好干活。比起对南越一无所知的大汉,已经在南越扎根,征服滇国岭南的你们,才能更快推行南越的开发。”刘盈语重心长地鼓励赵佗,顺便把手上的泥擦在赵佗的肩上。
赵佗看着刘盈在自己肩头擦手,终于从痴呆中回过神。
“建造城池,开垦田地,教导他们中原的文字和度量衡……哦,史书记载,是你最先将农耕和铁制农具引入岭南,结束了岭南的‘刀耕火种’和‘火耕水耨’。你的担子很重哦。”刘盈擦干净了手,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嬉笑脸,“好好干活,有了城有了地,我才能攻城略地啊。”
赵佗听着刘盈的玩笑话,没有回答,只是对刘盈跪地俯首。
他真的被吓到了。
刘盈扶起赵佗,对同样呆若木鸡的众人道:“回去吧。”
他骑上了心爱的大毛驴,驶离了丛林,回到了五尺道。
刘盈回头看了一眼。
恍惚间,他看到了层层叠叠的梯田,横跨崇山峻岭的高架,络绎不绝的汽车,飞驰而过的高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来阵阵欢笑;
画面一转,留着难看辫子的官吏正在清丈田地,裹着网巾的带甲将士正在田间努力耕作,头戴幞头的佩剑士人正在荒野间行走……城池越来越小,道路越来越窄,田地越来越少,高耸入云的树木越来越多。
最后一幕,定格在大秦甲士。他们走在丛林之间的五尺道上,尸骨热血洒在了荒野间,肥了这片未开化的土。
刘盈眨了眨眼。
树还是树,路还是路。
他笑了笑,转过头来,轻轻拍了拍灰兔的背:“回去吧。”
灰兔驴跑了起来,其余人追随了去。
第150章 大父肯定揍义父
回去肯定会被一大堆人烦, 刘盈本想再在南边多逗留几日。
他借口都想好了。南方温暖北方冷,我年纪轻轻身体不好,需要在南方避寒。
为了显示出自己不是没干正事,刘盈还专门提着英布的骨灰盒, 去拜祭楚怀王, 然后在楚怀王隔壁找了块地把英布好好安葬, 以全曾经的君臣之谊。
将来英布的后人还能找上门来, 给英布烧个纸添块冷猪肉。
刘盈觉得自己非常的仁慈, 别人都觉得刘盈杀人诛心。
英布先弑杀楚怀王, 又背叛西楚霸王, 最后还反了汉帝, 这怎么不算一种三姓家奴啊(战术后仰)!
刘盈拿英布祭奠楚怀王,让围观者想起英布的黑历史, 英布未来的名声肯定不见好了。
刘盈可不认为自己是杀人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