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而后又一点点退回了距离她十步远的长凳边。
宣衡并不知道自己坐的位置,其实能跟她看得见彼此,他只是蹙眉思索,半晌道:“……你为什么要来魔域?之前在明心宗就是魔主分身袭击你,这里很危险。”
羡泽道:“我来找人。”
宣衡微微蹙起眉头:“找谁?”
羡泽轻笑一声:“你见过的。我的孩子。”
他一下子眉心锁紧:“你是说明心宗时你身边的那少年。那当真是你的孩子?有必要为他涉险吗?”
羡泽轻笑:“我们母子情深,你嫉妒了?”
宣衡轻声道:“他确实跟你渊源颇深,当初在明心宗的时候,我就立刻去查了他。他叫江连星。”
他缓缓道:“‘江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这是你亲手写的诗。想必也是你为他取的名字。难不成他真的是你的孩子?”
羡泽:“……”让这些人说的,她都已经要忘了江连星只是徒弟了。
她专门戳他肺管子:“不是。是我前夫的孩子。”
果然,宣衡或许因为目盲,更控制不住表情,他眉心抽动了一下,道:“他叫什么?”
羡泽:“你不认识。”
宣衡忽然开口道:“葛朔。”
羡泽惊愕沉默的看着他。
他怎么会知道葛朔的存在?!
她的沉默,就是确认,宣衡面上的表情一瞬间几乎拧巴到痛苦,他重归平静,慢慢道:“你或许早就想与他成婚了吧。但终究是我们在前。”
哈?什么玩意儿啊?
他在自顾自的比什么啊?
她手指尖拈起水,就朝他脸上掸去:“跟你有个屁关系,闭嘴吧。”
宣衡似乎在发现她恢复记忆之后,也找回了一点点活气,他脸上落了水滴,也并不在意,思索道:“那个孩子,他身上有你什么你需要的东西吗?”
羡泽悚然:“……你知道什么?”
宣衡轻声道:“只是这么猜。你着急找到他,却不像是纯粹的担心。”
老夫老妻老熟人就这点不好,宣衡真的太了解她了!
羡泽慢慢冷笑起来:“你觉得我对所有人都像对你那样?我也有真切关心的人。”
宣衡没有否认。或者是他装听不见。
她洗净头发与身上走出浴桶,宣衡听到声音,自然也感觉到蒸腾而出的热气,微微偏过头去,让身子避开她出浴的方向,垂着眼皮不言不语。
羡泽披着干净衣衫,手指转了转,水流净化。她道:“你也洗洗吧,牵一条脏狗我也嫌丢人。”
宣衡没挪动。但他也受不了长久跋涉之后的自己,半晌后缓缓启唇道:“……等你睡了。”
“那你洗澡的动静,不是吵我睡觉吗?”羡泽坐在床榻边懒懒道。
宣衡巍然不动半晌,羡泽坐在床边也不着急,收拾着自己的宝囊。
外头随着脏兮兮的雨,天色越来越暗,他终于坐不住了,扶着桌边走到另一边浴桶旁,像是之前重逢时那般,一丝不苟的宽衣解带。
羡泽也没说话,收拾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只是目光偏了过去,看到他露出的脊背和后腰,还有他摸索着将脏衣搭在椅背上时,转过来的脸上那强装镇定的表情。
她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宣衡动作一僵,眉头皱起:“……你在笑什么?”
羡泽目光看向他胸膛上好几点烙疤。
她故意刺激他道:“你身材不如当年了。才十几年,你怎么老的这么快?”
宣衡抿紧嘴唇,怒极反笑:“你都能找生龄十几岁的,谁能长久的入你的眼。”
第104章
羡泽乐于看到他气到面具裂开的模样, 咧嘴道:“你也没说错。”
宣衡咬牙,背过身去,身影很快隐匿在蒸腾的热水中。
不过他确实有变化。
在她刚伪装身份到千鸿宫的时候, 他像个满心能与世界对抗的二十出头的青年, 在繁复衣装下也有几分被束缚太久的蓬勃青春。
现在肩膀宽厚结实些,那面无表情的严肃之下,多了几分沉郁和压抑, 更像个已经被磋磨的差不多的二十七八岁的男人了。
羡泽也困了, 她重新设下房间的结界后打算浅眠入睡, 宣衡似乎察觉到她这边的安静, 也在浴桶中缓缓地迷茫的吐出一口气来, 然后呆坐着许久都没有动。
仿佛失去了金核,失去了千鸿宫少宫主的身份, 他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他慢慢运转周天, 想要梳理被魔气入侵后紊乱的经脉, 洗澡也刻意放轻了动作,压低了声音。
羡泽似乎也在轻微的水声中, 沉沉睡卧在大床中间。
宣衡不记得她将干净衣衫放在何处,他在魔域中又难以展开灵识, 只能扶着屏风, 滴着水缓缓走出来,眉头紧皱的四处摸索。
幸好她呼吸起伏丝毫没变,只要他不踢到桌椅惊醒她就好——
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在你右手边前头的桌台上。”
头发还在滴水宣衡沉默。
羡泽看了一眼他的腰窝脊背,懒散的枕着胳膊侧躺,笑道:“别不好意思啊,咱们夫妻一场, 什么没见过。”
她只瞧见某人就跟要披甲上战场似的,飞一般地甩开衣袍裹上,穿上衣服又要脸了,垂着头不搭理她,慢条斯理叠着衣领和衣袖。
这信念感,仿佛刚才光屁股的人不是他一样。
宣衡感觉到她灼然的目光,忍不住拿着剩下的衣衫躲到屏风后,再去慢慢穿戴。
羡泽听见他最后几步走得太快撞到屏风的闷哼声,还有他似乎因为看不见而系错了绳带的略微懊恼地吐气声。
她张嘴无声大笑,他果然听出来,恼火道:“你笑什么?”
羡泽不接话,道:“我渴了。给我倒水。”
宣衡那边动作顿了顿。
毕竟在曾经婚姻那些年,她总是这样理直气壮地使唤他做这做那,他抿紧嘴唇走出来,摸扶着桌案和茶杯,勉强为她倒了一杯茶水,小心翼翼走到床边去。
他递向她说话的方向,却忍不住反唇相讥道:“让瞎子给你倒水,你真好意思。”
羡泽接过茶水:“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现在能活着,多亏了我。要是不乐意伺候,我就把你留下抵押房费。”
宣衡咬了咬牙不说话。
她看他吃瘪的样子就高兴,白日包裹在尾巴上的破布条都已经拆掉,此刻那长长龙尾缠绕着她自己的小腿,尾鳍盖在脚踝处,愉快的轻拍着。
他听到了拍打的声音,微微皱眉侧耳:“是你的……尾巴?”
羡泽仰头喝水,没有回答他。
宣衡这辈子只有一次见到她人身露出尾巴。
他也从来没有触碰过。
他轻声道:“我能碰一下吗?”
羡泽尾巴在空中顿了一下,她皱眉将杯子塞到他手中,尾鳍快速打了他手背一下,道:“行,你碰过了。”
宣衡朝着她龙尾离开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下但没有来得及碰到,他手就这么摊开在半空中,羡泽也注意到了他掌心里烧融化了掌纹指纹的烫伤。
她盯着看了片刻,就在宣衡以为她不会让他碰,垂眼将手缩回去的时候,她尾鳍在他指腹上搭了一下。
他手有些僵硬得不敢乱动,看她搭着并未拿开,才指腹轻轻捏了一下。
宣衡还记得好多年前惊鸿一瞥时,她尾鳍的美丽光泽,实际摸起来她的尾巴并不像看起来那样脆弱,尾鳍柔韧,边缘锋利,她鳞片下像是纤细而有力的肌肉,他还能摸到尾脊上的刺,此刻正放软贴着尾巴的弧度。
羡泽枕着胳膊,看着这个男人膝盖压在床边,面上似惊叹似陌生地小心翼翼抚过她的尾巴。
他掌心的伤痕粗糙而带起新奇嶙峋的摩挲,只是当宣衡轻抚到了她尾巴内侧鳞片稍薄的软肉处,羡泽腰一抖,尾脊上的金刺立刻如针般竖起,她瞳中也金光大盛,毫不犹豫抽打向他手臂。
他指尖滴血,挽起衣袖露出的小臂上也一道红痕,他轻轻倒吸一口冷气。
羡泽轻哼道:“别乱碰,我尾巴抽人很疼的,你敢得罪我,我就靠尾巴就能让你身上没一块好肉,你信不信!”
宣衡脸慢慢地涨红起来,他抿紧嘴唇,喉结滑动,面无表情道:“……我信。”
羡泽盯着他,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骂道:“宣衡,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宣衡不说话了。
他挪回去,慢慢地走回桌边,摸着将两条凳子拼在一起,合衣躺下。
羡泽指尖一弹,水汽散去,灯烛熄灭,魔域那细细密密的脏沙,像是夜雨般急促落下。
屋内一片沉默,二人都压着鼻息,彼此都做出不显山露水的安静来。
羡泽翻来覆去,只感觉脑子里无数回忆涌上来,他的呼吸声都如此烦人。她忍不住拿起床铺上的软枕,朝他扔了过去:“不许喘气!你再喘气,我就杀了你!”
宣衡也气道:“你教我怎么不喘气,哪怕灵力封息也不能一直不喘气!”
他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她的本性不讲理,婚后她也暴露这一点,但那时候宣衡心中太惴惴不安,太害怕失去她,两人都藏着秘密在演戏,他还从来没有对她直接怼回去。
宣衡也忍不住想:就这一条命,大不了她拿去折腾,他倒想彻底见见她的本性。
羡泽也没打算讲理:“那你就赶紧睡,你再不睡我就把你打昏。”
他躺着的长凳连他后背一半宽都没有,宣衡干脆坐起来:“那你直接打昏我吧,我这么躺着也睡不着。”
羡泽死盯着他:“你想挤上床,你想被我睡!”
宣衡:“……你那张床是魔域的尺寸,能睡八个你,也叫挤吗?”
羡泽死盯着他:“你只解释了前半句。说明你还是想被我睡。”
宣衡脸色难堪,嘴唇动了动:“……我没说过。”
羡泽忽然挪动了一下:“那你上来吧。”
宣衡面上表情有些惊疑,蹙紧眉头,总觉得她在耍他,坐着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