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陆炽邑还以为他是被刺痛,却没想到羡泽吃了个虾球,道:“他死掉了,我这回是真寡妇了。啊这个菜好吃。”
陆炽邑愣了愣,半晌才道:“……抱歉。”
羡泽只是很浅淡的笑了一下:“我也不是第一次当寡妇了。”
江连星低头吃饭,羡泽跟陆炽邑又岔开了话题。
陆炽邑向来不是一个会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他想了想还是没憋住话,问道:“垂云君是再也回不来了吗?”
羡泽道:“啊,算是。怎么?要为他报仇?”
陆炽邑嘴唇动了动:“那不至于,他自己都很甘愿的样子,只是那么大一个人,说是没了就没了……”
其实也不算是说没就没了。
羡泽很难像其他人描述,被她天雷击中的人,像是化作大团烟云进入了她体内,一部分进入了她的内丹,成为她化作成年应龙的力量。
而当她彻底成年之后,另一部分则在她的内丹之外游荡,聚集,包裹形成一团流动的云气。而羡泽做梦的时候,时常能在余光的虚影中看见那团云气流动,仿佛是另一枚内丹最早的雏形。
她还没来得及去蓬莱书海翻找典籍,但羡泽猜测,这可能是龙蛋的雏形。
也就是说每一枚龙蛋,很可能是被天雷击中的千万人的灵魂力量汇聚而成。
很难说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唯独的“成仙”。
但这恰好是凡界与真龙食物链的最后一段圆。
“走了,这几个菜我都要打包走。”
她走出食堂,看着明心宗远处新修建的几处弟子院,江连星顺手接过她手中的饭盒,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在初春的料峭寒风中登山而行。
江连星跟在她身后,走了许久之后才犹豫着开口道:“羡泽,你上次说要我以后长期待在魔域,替你管理魔域的几座大城……我能不去吗?”
羡泽微微偏过头看他:“为什么?魔域在画鳞死后已经全然乱了套,照泽与蓬莱海底相通,我需要值得信任的人镇守。”
江连星:“可……”
可魔域与凡界相隔,可就像是让他继续扮演画鳞,而且所谓镇守的意思,便是他不能轻易离开吧……
羡泽先替他开口道:“你不舍得走?”
江连星:“……嗯。”
羡泽:“那也不行。”
江连星明显能察觉到,在葛朔离开之后,羡泽的态度比之前更冷硬了一些。
江连星有时候心里忍不住涌出一种绝望。师父或许没有想过这么多,但这样的离开,再也没人能在羡泽心里敌得过一个他,敌得过一个死人。
甚至羡泽看着那群神鸟,也会不断想起来,正是因为葛朔的死,它们才会来到她身边。
只是羡泽脚步顿住,等着他低头走上来,差点撞到她。她脸上浮现一丝后悔,似乎下意识对他说话武断,但心里又觉得不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道:“你又这样两脚踹不出一个屁了。”
江连星:“……没有。”
他刚要再开口,就听到钟霄远远地声音:“你怎么来了?”
羡泽对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让江连星先回蓬莱,而后快步拾阶而上,走到钟霄身边去。
江连星不太想走,他踯躅片刻,干脆就站在道边的瓦亭柱旁,远远望着她。
羡泽跟钟霄说了许久,钟霄脸上渐渐显露惊愕之色,又环顾四周:“几十个孩子送过来倒也没什么,可要真的成立‘蓬莱学府’,广招天下,那要面对的可就是——”
羡泽微笑道:“我会帮你的。天下宗门内斗严重,我觉得明心宗很好,但是又太羸弱,若是各个宗门均可选人送入蓬莱学府,也可面向天下广招弟子,许多矛盾与界限都可以在这里融合。”
钟霄有几分踌躇,她感受得到,羡泽看起来或温柔或随性,跟他们聊起天来就像是从来没离开过明心宗的弟子,但她其实既有野心也有统治欲。
蓬莱学府一旦成立,她会给修仙界带来了正面的影响,但也会坐拥最有天才最有未来的一批人。
她一定要杜绝任何人再像当年那样伤害她。
钟霄不得不承认,羡泽并不像传闻中那样疯狂,也不像身边人误会的那样善良,她更像是一个……皇帝。
她需要权力之下的安全感。
钟霄半晌道:“我知道了。那我可以先试试看,但我毕竟是只在小宗门当过宗主,不像是宣衡那样管理过偌大的名门。”
羡泽笑了笑:“宣衡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大的宗门内有太多惯性,顺着做就好,但我要做的事是全新的。你这样谨慎的性子,竟然这么快答应了?”
钟霄叹气:“因为我不答应,你也是要做的。不过,你最近还好吗?”
“什么?”
“你杀了魔主那天,我看你不大对劲。”
羡泽眨眨眼:“还好。不必担心我。我都活了五百岁了。”
钟霄看了她的脸好一阵子,才道:“几百岁的真龙应该也只算刚刚成年吧。再说活了再久也不能活出壳子来。”
钟霄比她要矮不少,但羡泽在她的目光下还是忍不住露出软化下来的笑容:“好,我知道了。”
钟霄目光落到她身后。
羡泽转过头,就瞧见江连星拎着食盒,站在一团刚冒新芽的灌木后头等着她,目光时不时落过来,但又假装只是在晒太阳一般脚尖踩着台阶玩。
羡泽目光深了几分,对钟霄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会带着修建学府的计划前来,只不过明心宗恐怕只能作为蓬莱学府的一个派系存在了。你做好准备吧。”
她说罢对江连星招了招手,二人从冒着嫩草色的积雪地面上走过,脚尖微微一点,就朝着东海的方向飞掠而去。
羡泽路上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她习惯一离开其他人的视野,就放出尾巴和龙角,舒展舒展自己的身躯。
她偏过头,拎着食盒的江连星飞在她身后几步远,蛟尾也随风摇摆,二人的影子从海面上快速掠过去。
回到蓬莱,果然就跟炸开了锅似的,华粼蓬头垢面地在院落的水池边,被一群小鸟围着给梳辫子,他红瞳中透出几分带孩子的绝望。
宫殿里那么多房间塞得满满当当的,羡泽深刻怀疑,葛朔当时修房间的时候就可能想到了今天。
羡泽刚一落地,那群小鸟扑腾过来,围着她转,只是一看到羡泽背后的江连星,小鸟们就夹起了屁股,有点不敢太大声,礼貌地来跟羡泽打招呼。
羡泽回到主殿的时候,好奇问他道:“你怎么他们了?”
江连星显然没讲实话:“没什么。他们该懂规矩。”
主殿内温热馨香,她早上没有簪发的几朵芍药插在水瓶里,雕花大床是她之前挑选的,而那水绿色的宁廊丝绸铺在床铺之上。
江连星走进屋里温上茶水,将窗子打开一条透气的窄缝,羡泽简单拆了头发,卧倒在床铺上,遮住半边帘子,道:“我睡一会儿,太阳落山之前叫我吧。”
江连星知道,其实让夷海之灾之后暴涨的水位重新退潮,耗费了她太多的力量,可能几年甚至十年才能养回来,所以她有些嗜睡。
但这又是必要的,她想平衡魔域和凡界,也想让两界的人都知道,她这只应龙有力量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江连星道:“好。”
羡泽枕着胳膊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只瞧见西斜的日光将一道身影落在她的床帐上。
是江连星坐在距离床边两三步远的凳子上,撑着脑袋闭着眼睛。
透气的窗子关上,她床边温着灵力维持的炉火。
她以为他睡着了,却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姑获探出脑袋来,好奇地往里看。
江连星并没开口,只是抬起手指在唇上比了一下,而后轻声道:“再一刻她就该醒了,你们先去玩。”
姑获探头探脑地想往床上看,但还是缩回了头,小心翼翼合上了门。
羡泽忽然道:“江连星。”
她声音因为熟睡有些哑。
江连星转过脸来:“醒了?怎么了吗?”
羡泽想起钟霄今天说的那些话,有些思绪在舌尖,她本来以为咽下去,但隔着床帐望见江连星双眸,她还是开了口:“我梦见葛朔了。”
江连星脊背僵硬了一下,但还是接话道:“……嗯。”
羡泽笑:“梦里我狠狠揍了他一顿,他脑袋都肿了。”
江连星也缓缓浮现一点笑意:“那师父肯定会求饶的。”
羡泽翻身仰躺在床上:“是啊,一边挨揍一边跑,但看我不揍他了,又停下来等我,那个表情——哈哈。”
江连星心里五味杂陈,但他又知道羡泽还是头一回这么聊起来葛朔的事,他道:“能想象到。很气人。”
羡泽蜷着腿:“是啊……或许是因为之前失忆就觉得他死过一回,以至于现在也不那么难以接受,所以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江连星:“……嗯。我知道。羡泽总是很坚强。”
羡泽笑声渐歇,她因为白天对江连星态度冷硬而有些后悔,但现在才说出软和些的话:“……魔域虽然重要,但跟蓬莱毕竟是一体两面,离得很近。那群小鸟天天叽叽喳喳没完,我早上醒来窗台上都站满了,你还是要经常回来吓吓他们。”
江连星怔怔望了床帐片刻,嘴唇微微弯起:“我会教导他们的。”
羡泽坐起身来,她发现梳发台的花瓶里插了几支下午才开的醉蝶兰,断口处一看就知道江连星剪花的手法。
她笑了笑道:“把窗子打开吧,我起来教那些小家伙们一些术法和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