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羡泽正望着华粼出神,听到他的话回过头来:“为什么这么说?”
江连星低声道:“就是感觉不大一样。”
羡泽抚了抚裙摆,轻声道:“我们曾经认识,是很亲密的人。后来他死了,重生之后变成了现在的华粼。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华粼是传说中的鸾仙。”
江连星已经入梦,此刻也并不吃惊,只是迟钝的“哦”了一声。
羡泽撇嘴道:“你都不吃惊。”
江连星:“师母都是真龙了,那师兄是什么也都有可能。”可就他什么都不是。
羡泽靠着床沿,拨了拨华粼鬓边的碎发,笑道:“真奇妙,我总是记得自己小时候跟鸾鸟撒娇,却没想到自己也会将鸾鸟抚养大。只不过……”
她近些年的记忆还有些空白,会不会他已经计划杀掉鸾鸟,会不会葛朔的死跟鸾鸟也有关系?
羡泽思索着,也像是过去数日那般,将内丹中金色的灵力顺着经脉送至华粼体内。哪怕他可能是圈套、是凶手,那也要醒来才知道结果——
忽然,华粼的身躯抽动了一下,紧紧反握住羡泽的手。
二人一惊,连忙起身看过去。
华粼那张苍白的脸痛苦的仰起头来,却像是意识要被溺死在海中,嘴巴张了张。羡泽连忙伸手抚向他脸颊,唤道:“华粼、华粼!醒一醒”
华粼师兄眉心冒出淡淡黑色,手与腿很小幅度的挣扎起来,像是在泥沼中游泳那般,连背后淡金色长发都纠缠在一起。
华粼淡色的嘴唇张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丝丝绝望:“……不、融化、好黑!不……”
什么?
羡泽有些不明所以。
而华粼挣扎出那几个字音,忽然像是坠落深渊般脱力,歪过头去,再次陷入了沉睡。
帐下一片寂静,就连华粼刚刚紧握羡泽的手也随着昏迷缓缓松开。
江连星看了一眼羡泽的神色。
羡泽脸埋在挂灯的阴影下,她也将手从华粼手掌下拿开,道:“……等雨停了我们就尽快赶路,快点到照泽,快点离开这里。”
……
羡泽揉着眉心走出侧间,思绪有些乱,她因为黑烬涌出了许多过去的回忆,只是那些回忆彼此冲突,谜团愈发在心中缠绕。
走到圆厅中,她瞧见数个明心宗弟子聚集着,他们将灯烛摆在桌上,又拿碗筷摆了份饭食,而后分开跪坐,朝着那桌台跪拜。
羡泽有些奇怪,走近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石头牌子上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宗主恩师钟霄孝灵牌位”。
她愣了:“……你们在干嘛?”
曲秀岚严肃的抬起头来:“我们也不知道宗主去世了多久,但当日确实是看到魔主吞没了她,大概也有个七七四十九日了,就想着最后祭拜她一下。”
鲁廿在桌上准备了最起码七八种祭品与灯烛:“虽说羡泽的身份或许未必将她视作恩师,但也算相识一场,是否也要跟着拜一拜?”
羡泽:“……等一下、等一下!”
她竟然忘了告诉他们钟霄还活着这件事,而且钟霄估计一个人已经在她的宝囊里憋坏了吧!
她走过去,连忙将牌位扣住,当场从芥子中掏出宝囊,打开口就对里头喊道:“你在不在?”
喊完了就将耳朵凑过去侧着倾听,很快就听到了钟霄大声喊道:“我在,刚刚在打坐。数日没聊,有什么事吗?是需要衣裳还是需要被子?”
太贴心了。再这么下去,钟霄真的要成为她的库房大总管了。
羡泽想着自己最近从宝囊中拿取的物件,不是被擦干净,就是叠整齐,甚至有些上头还有贴着编号。她清了清嗓子,不大好意思道:“你要不要出来?此处没有魔气,我也找到了明心宗的弟子,或许可以出来一聚。”
钟霄惊讶道:“是你上次所说的,掉入魔域的弟子们?他们还活着?”
羡泽说着朝宝囊中伸出手来,很快她就感觉到一只细瘦却布满薄茧的手,握住了她的指尖,羡泽往外一拽,只听到声由远而近的惊呼。
钟霄半个身子探出宝囊之外,羡泽抱住她的腰,对曲秀岚等人道:“快来帮忙拔一下!”
一群明心宗弟子呆呆的望着从宝囊中被拔出半个身子的宗主,直到羡泽又叫了一声,她们才乱作一团,冲上来,拔胳膊拽宝囊,将钟霄拽了出来。
钟霄身量比羡泽矮一些,也更瘦小,但身在宝囊之中她也将发髻梳的一丝不苟,身上只穿了件明心宗标志性的蓝色衣袍。
她衣袍上还有当初受伤留下的破口,看过去只觉得恍如隔世。羡泽将她放下来,钟霄在宝囊内一直处于悬浮状态,双足落地有些不稳,羡泽连忙扶住了她。
钟霄也恍惚的环顾四周,数个明心宗弟子也愣愣望着她,曲秀岚忽然伸出手去,试了一下她脸上的温度,喃喃道:“热的。”
曲秀岚平日里恹恹的脸上,眼圈瞬间红了,显然她和鲁廿这样的师姐,在明心宗多年,对钟霄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
曲秀岚很想冲上去抱一抱她,但还是选择了低头跪下来,就像当年她这个身形怪异、武艺奇特的家伙拜入明心宗那天那般,两手相并,朝着钟霄一礼:“宗主!”
钟霄连忙抓住她的手:“你们……还都活着。”
她刚刚靠近,就察觉到了曲秀岚他们数人身上缠绕的灵力,充满了羡泽的气息。是谁救下他们,不言而喻。
曲秀岚也是沁出泪的眼睛看向羡泽,羡泽很不适应当下氛围,只是含笑对他们点了点头。刀竹桃立刻走过来,有荣与焉似的挺了挺胸口,站在她旁边。
但刀竹桃也咦了一声:“钟霄宗主,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恢复了不少——等等,让我研究一下你这个身体。”
曲秀岚显然也注意到钟霄略显脆弱的气息,握着她手腕,脸上写满了担忧。
羡泽默默退了几步,靠在火炉边喝着热茶汤,听着他们的细细低语。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钟霄的声音:“羡泽,我能与你单独谈谈吗?”
羡泽抬起头来,露出微笑:“好啊。”
钟霄身处在她的宝囊之中,看到那么多与她过去相关的事情,不可能猜不到她的身份。
她要说什么呢?求她不要杀钟以岫?还是希望她自证是否是魔?
羡泽起身,往自己住处的侧间走:“来这边谈吧。”
正说着,宣衡掀开侧间的帐帘走了出来。
钟霄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呆了半晌,才惊声道:“宣衡?!”
等等。她上一次对他有印象,还是羡泽被宣衡掳走,说是什么亡妻复活,现在怎么变成宣衡远离千鸿宫跟羡泽出现在了魔域!
宣衡听到这声音,也皱起眉头:“钟霄?你还活着……啊,是她救了你吧。”
钟霄惊疑不定的目光从宣衡失神的双目挪到他的脖颈衣领处,又变得有些迷惑了。
宣衡只是微微颔首道:“你们先聊,我晚些再来。”
等到羡泽跟钟霄进了侧间,她端了两杯茶水来,二人跪坐在桌边,钟霄看到床尾架子上的男式衣袍,两个枕头的床铺,就在四周安静下来之时,钟霄忽然前倾身子道:“……宣衡是你的新炉鼎吗?”
羡泽剧烈咳嗽起来。
第131章
钟霄连忙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如果我没猜错,兄长曾经做了你十年炉鼎。”
羡泽挠了挠脸颊:“啊。嗯。”
钟霄也知道,在修仙界某个仙门师尊做过他人炉鼎, 传出去基本也没法活了, 但她也很平静:“毕竟你们仇怨在前,他因做炉鼎而能苟且活下来,也该满足了。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相比于他葬身东海, 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好了。”
“而且兄长也未必痛恨那段时间吧。否则他真是个心气清高, 被仇敌强囚多年, 几乎只有寻仇和自刎两条路吧。但他没有, 只是悔恨、茫然,甚至……”
甚至是一种被抛下后不知道路该怎么走的痛苦。
羡泽喝了口茶, 平静道:“是我觉得他没什么用, 把他放了。他体内那颗金核, 也是我放的。”
怪不得。
兄长恐怕已经从内心到想法, 都被揉捏被改变,但就在他以为就要这么下去时, 被人漫不经心的扔了。
所以他的时间就像停住了,哪怕刻意封住记忆不去想, 用法术压制了大多数的情绪, 金核也在提醒着过去……
钟霄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因为羡泽的表情确实是不在乎的,她只是道:“我与羡泽其实还有打过别的照面吧。如果你真如少宫主所说,曾是他的妻子的话——当时他在仙门大比结束之日,忽然昏倒,我记得是千鸿宫的少夫人先发现了他。”
羡泽笑了一下。
钟霄道:“而他的身体,也是在那时候急转直下的走向虚弱, 那颗金核在不停地索取他的灵力,以至于他寿命走向倒数。”
羡泽理所当然道:“我给了他金核,保住他这么多年的命,甚至能让他回到明心宗与你相见,能为明心宗在仙门大比赚了回名声,已经很不错了。我本来就是想让他衰竭而亡的,若不是某些巧合,他就应该这几年死掉,然后金核自然就会随着他的死还给我。”
钟霄垂眼:“可是他还活着。元山书院、梁尘塔的宗主当年在东海被杀,卓鼎君生死不明而千鸿宫又遭遇过大火。可陆炽邑告诉我,钟以岫虽受伤而没死,真龙现身击退了魔主,甚至我也没死,掉入魔域的弟子们大半也都汇聚在一起还活着……”
“为什么?”她抬起眼来看向羡泽:“你若是杀了他,我不会向你寻仇。他一人去东海,就该承担后果。但为什么你愿意帮明心宗。”
羡泽低头道:“我不知道。可能食堂总是开到很晚;可能是所有人都觉得陆炽邑欺负我,并为我说话;可能哪怕是江连星沾染魔气,也不会有人如临大敌……也可能是宣衡带我走的时候,明明你我并不熟悉,你却坚决找他,说要让我回到明心宗。”
钟霄心中一暖,正要开口时,羡泽却道:“这些都是理由,却不是目的,我对明心宗还是有所求。”
钟霄抬眼看向她,她眸中闪烁着神色,显然此刻她将自己宗主的身份放在第一位。
羡泽粲然一笑:“我要明心宗成为真龙的宗门,成为蓬莱的分支,完全效忠于我。”
钟霄眯起眼睛。
她并没有震惊或不悦,只是思忖着这件事:“据我所知,众多宗门对真龙的存在,从来都是讳莫如深。若不是前些年我为了给兄长找寻悲问仙抄的线索,甚至都不知道真龙的存在。你已经露面,三大仙门可能因为恐惧要掀起讨伐真龙的浪潮,哪怕说千鸿宫……不参与,但你也是在要求明心宗与天下为敌。”
她身处宝囊中,能够得知的讯息少之又少,却也把外头发生的事情分析了七七八八。
羡泽:“合流也从未让你们变得强大,为敌又如何。再说,哪怕你想合流也不可能了。当年钟以岫和你不支持元山书院占据东海,再加上钟以岫是真龙炉鼎的身份板上钉钉,而且我现身明心宗救下你们——谁会相信你们是要反对真龙的那一方?”
钟霄沉思不语。
羡泽进一步道:“我当年既能让钟以岫成为龙仆,如今分出一点金核逼迫你成为龙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甚至说,外头诸多人的性命,其实也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钟霄抬脸看向她。
两个女人双目对视。
羡泽在观察钟霄的态度与选择,是抗拒,是同意,还是会暂时欺骗她?
她该敲打,该威胁,还是用情感战术俘获她?
钟霄忽然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真的很可爱。”
羡泽愣住:“什么?”
钟霄忍不住笑意:“明明很喜欢大家,嘴上却要说着‘再这样我就要杀了你们’。明明最早救下这些人的时候,凭着本心做事,却在事后自己对自己说,‘这样做是划算的’。”
钟霄两只布满薄茧与伤疤的手在桌上交握,她望着羡泽的眼睛,轻声道:“我理解你,若是有你这样的经历与背叛,也会不信任何人,也会认为心软是羞耻,人情是痛点。”
“可你当年在东海被当成魔围攻,不是因为你的心软与多情,只是因为其他人的贪婪与阴谋;你逐渐变强大,也不是因为你残忍无情,而是因为你聪明且坚决。”
钟霄笑了笑:“所以大可不必做出这幅样子,哪怕没有那后面的威胁,我也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
羡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