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江连星记得自己杀了宣衡的时候,羡泽也赶到了他所在的洞府,迷惘惊愕的望过来。
但看的不是他,而是倒在地上的宣衡。
千鸿宫众多长老就要追杀而来,羡泽一把握住他的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湿痕,道:“……你要自保,就要吃掉他的内丹,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做。”
却没想到这时,曾经在西狄现身过的魔主再次在千鸿宫现身,造成大乱。不过对前世的江连星来说,并不算太惊奇,当时魔域造成的混乱已经十分频繁,而且千鸿宫本就在几十年前被魔主所毁过。
在千鸿宫灭顶的混乱之中,羡泽拽着他的手通过水路暗道,穿过丹洇坡离开了千鸿宫。
很快,江连星就知道自己在千鸿宫大杀特杀,而后挖走宣衡内丹的事已经被人所知,再加上之前仙门大比他被围攻的事,他已经被修仙界当做了当世魔头,甚至说他就是魔主。
他的修为确实也在吞食宣衡的内丹后,突飞猛进到世间修仙者中的前列,甚至可能更有潜力——
其中最被各方恐惧的,就是江连星神魔不分,他体内既有灵力也有魔气,而且掌握了多个宗门的功法,可以伪装身份游走在任何地方。
江连星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他感觉自己要成众矢之的后,便给羡泽找了处毗邻城镇的山间隐居之地,而后隐匿身份游荡在各个宗门之间。
一开始江连星还能时不时去看望羡泽,但当他意识到追杀自己的人越来越多,恐怕要给羡泽带来不少祸患,便只能强忍思念不去找她。
而他有几次去找羡泽,却发现羡泽并未住在山间,甚至屋内屋外少说一两个月都没有了生活的痕迹。他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被人掳走,急火攻心,羡泽却在两三日后姗姗归来,说是早就想去遍访名山,所以出门游玩了。
她笑容晏晏,全然不知道外头的世道,更不知道他身上背了多少人的恨意。他再急再气也不能对她发脾气,只憋得呕出血来,吓得羡泽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是在吞吃宣衡内丹后,江连星彻底走上了成魔的道路,他魔核中巨大的不满与饥渴催逼着他吃下更多。魔修、妖兽还是其他修仙者,他已然无所顾忌,而江连星随着成魔,越来越头脑混乱,他甚至不敢去见羡泽。
后来,戈左带着一部伽萨教众入主中原,找到他想要打探羡泽的去处,江连星面对当年欺凌师母的仇人,自然不愿意告知。戈左也不知道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竟说起来一些当年的事。
那正是江连星最不稳定的时候,他听到戈左讲说什么他们曾在神庙里、在营帐下、在翼虎的背上亲密,江连星本来对他就只有当年的仇恨,又听他说出这些轻薄羡泽的话语,便直接对戈左出手。
戈左是杀不死的,江连星最终像当年吃掉宣衡的内丹那般,剖开戈左的灵海吃了下去。
戈左临死前身体几乎从中间裂开,也不知道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狂笑道:“哈……你竟然也不过是她的……哈哈哈而你也对她萌生了心思,那恐怕这辈子你只有无尽的劫难、痛苦和那一点点的狂喜了……哈哈……你会死的比我还惨……”
戈左的话就像是烙在了他脑子里。
江连星杀了伽萨教不知多少人,最终在暴雨中蹒跚去往羡泽的住处。
他疲惫中敲响了门,羡泽深夜起身,合衣秉烛打开门见到他,吓了一跳。
江连星几乎是跌进屋里来的,他膝盖不稳的跪在地上,抬起脸露出一点笑意,对羡泽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师母,我杀了戈左。”
羡泽愣住。
他以为她会高兴,但并没有,她只是半晌才伸出手摸了摸他湿透的头发,轻声道:“好孩子,你已经变得天下难逢敌手了。”
但江连星要听的不是这样的话,可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不打招呼的夜奔千里而来,到底想要什么。他只是跪在地上抱住了羡泽的腰,半天没有说话。
他想要留在羡泽身边永远不离开,但对于如今的他是不可能。
江连星感觉屋内似乎还有其他的气息,羡泽把灯烛放在桌台上,他才看到羡泽摆在桌上的霁威剑,还有好几件师父的遗物,他甚至看到几件师父穿过的衣衫摆在床上,似乎打算拿出来整理收拾。
只是看着屋内摆件、床铺,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羡泽看出他的疑惑,只是轻声道:“我打算过段时间去一些和你师父去过的地方。最近有些想他了。”
江连星却摇头:“不要出去,此地内外都有阵法襄护,外头魔主现世愈来愈频繁,到处都是魔物危害百姓、仙府。”
羡泽并不放在心上,笑了笑道:“江连星要留在这里住吗?我可以多给收拾出来间屋子,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或者说想吃碗面吗?”
江连星什么都吃不下,他近些日子胃里塞了太多消化不了的血肉,他都怕自己张嘴会露出还有血痕的牙齿,怕自己在这里过夜会突然成魔发狂。
看着师父的衣衫正摆在床铺上,他也觉得自己不论是所作所为,还是某些时刻的所思所想都太对不起师父……
最终,在羡泽的百般挽留之下,他又匆匆在雨夜离开了。
这一次离开竟然就是永别,江连星怀疑是自己这次突然地造访让仇视他的宗门察觉到了羡泽的存在,而羡泽竟然真的因为他的劝阻没有出门游玩,最终惨死在了家中,死在他面前——
“我死了?”羡泽指了指自己。
她不太信,难不成是系统所说的假死?
江连星的讲述从这个时刻开始变得单薄,他似乎因为痛苦而一度意识混乱,也无法回忆起许多发生过的事:“……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羡泽了。您是在我怀里断气的,也是被我亲手埋葬的。”
“之后没过太久,我也死了。”他过于简略羡泽死后发生的事情,平静道:“没想到再醒来的时候,就又见到了您。”
这不论如何听起来,前世都像是遵照着支线任务走下去了,但最后是出了什么问题吗?为什么江连星会重生?
如今她走上了跟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江连星在其中的影响是巨大的。
羡泽总觉得江连星在她面前没有多成熟,但实际想想,江连星前世死的时候也不算多大。再加上他成长经历本就特殊,重生能回到师母身边,他自然也会想要撒娇吧……
只不过,她这个师母从来不是他应该撒娇的对象。
他从来都是她的工具,她的食物。
梦里绝不可能是假的。她一定在用假死逼着江连星进入最终阶段,然后在他“成熟”之时,吃掉了他。
但吃掉他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羡泽感觉后背像是有冷风吹过。
因为她也就在几个时辰前决定了,她要做同样的事,她要捕杀江连星。
第138章
江连星诉说完这一切, 抚摸着衣服上的针脚,将上衣套了回去,静默的垂头坐在她旁边, 二人搭在桌子上的手只隔着三四寸的距离。
羡泽忽然道:“……也就是说, 现在的江连星还是江连星,只是多了数年前世的不一样的回忆,对吧。”
江连星望着她, 没想到羡泽的总结是这样的。
他眼睛发酸:“嗯。江连星还是江连星。我只是想要救师母, 但我好像……又变成前世的模样了, 我又变成魔了。”
羡泽张了张嘴, 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有重活一世的机会, 想的却不是改变自己的命,而是想要救她。
前世的羡泽知道江连星的内心吗?她在那些默不作声的引导, 故意为之的误会之后, 看着江连星一步步走入泥潭, 她有过心软吗?
她忽然站起来:“我要冷静一下。你放心, 这一世至少我不会被人杀了。”
她说着朝门外走去,却在拉开门之前回头道:“江连星, 我去煮碗面,你保护好师兄, 不要乱走好吗?”
江连星不知道羡泽是否已经看出他想离开, 但还是郑重的点点头:“我不乱走,我等羡泽回来。”
现在不走,却不代表之后不走。
吃碗面也好。
想起前世他暴雨夜访的时候,羡泽似乎也要留他吃碗面再走,但他当时拒绝了,永远失去了跟羡泽好好告别的机会。
此刻他哪怕一样胃里塞满了血肉, 堵得难受,也想要跟羡泽一起吃顿饭再走。
羡泽去的有些久,江连星在屋里走了一圈,将她扔在椅背上的衣服叠好,将她喝茶的杯子摆放整齐,将她留在梳子上的发丝摘下来,想了想又打了个结放进了芥子囊中。
他又看了看华粼的面容。
真龙与鸾鸟,想起来便是一对佳偶,江连星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活过多少岁,恐怕是比不了他们几百年的缘分。
江连星由衷希望师兄能醒过来。
师兄从小就性格温柔安静,想必能代替师父好好照顾羡泽。
只是,前世他们没有见到华粼,会不会当时的华粼已经在魔域遇害身亡了,那么想来他重生还是改变了很多,还是带给羡泽很多好事的吧。
就在这时,羡泽端着托盘走进了屋里,她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样,笑道:“我做了两碗面,尝尝吧,我可不怎么经常下厨做饭的。”
江连星坐在桌边,面也不知道是用魔域的什么粉做的,看起来是灰黄色有些可怕,而且羡泽的厨艺跟江连星的针线活有的一拼,面汤的味道也只能说是能吃。
但热乎乎吃下去,二人额头上也都冒了一层薄汗。灯烛飘摇,外头雨幕交织,天色愈发暗如黑夜,江连星吃饭一向很快,但他细嚼慢咽等着羡泽差不多同时吃完。
他把碗送回厨房,众人似乎都早早睡下了,厨房、走廊和厅堂内一个人都没有。看三层小楼的各处墙壁,钟霄为了保护大家设立了密密麻麻的阵法,羡泽也留下了不少术式,江连星洗干净手,拎了一壶热水朝屋内走去。
等他回到房间,几人的身影才出现在一楼回廊的黑暗角落中,刀竹桃低声道:“羡泽让我们都撤,真的是要捕杀他了吗?他虽然已经成魔,但……”
曲秀岚知道她的意思,却也轻声道:“我听说照泽城内有人把江连星误认成了魔主。不只是他的出身存疑,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必然会引发很多祸患,走吧,我们去圪塔安排的新住处。”
胡止抬眼看向楼上:“钟宗主和宣衡留在这里,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羡泽肯定是怕事情闹大波及我们。走吧……”
刀竹桃却忍不住回头看向那扇门。
刚刚羡泽跟他们说话时候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就像是披起沾着夜露的铁鳞甲,沉甸甸的冰冷的却又能自我保护的担子,沉沉压在她双肩上。
而在三楼的房间内,一切如常,江连星照旧拿温水洗了毛巾递给羡泽,然后把地铺重新收拾好。
羡泽起身在华粼身边设下多重结界。
若是以前,江连星会说他能保护好华粼,但他状态本就不稳定,又打算夜里偷偷溜走,到时候便没法保护华粼,就没有多说什么。
江连星拿着点亮的灯烛和一杯热茶,放到了羡泽的床头:“我看霁威剑还放在桌子上,不用收起来吗?”
羡泽擦洗过后换了单衣,放下半边床帐,道:“没事,就先放着吧。”
……如果夜里江连星想要反抗,大概率会去拿霁威剑,而她又恰能操控这把剑,会让江连星在短时间内陷入劣势。
二人各怀心思的躺下,羡泽将床帐合拢,道:“江连星,晚安。”
他躺平在地铺上,两只手压在被子外,眼睛不舍得望着床帐的方向,轻声道:“羡泽,晚安。”
羡泽轻笑了一下:“希望今晚不要做梦了。”
江连星确实不会做梦,因为他就没打算睡。
他闭目吐息片刻,很快就听到羡泽那边传来了平稳的呼吸。
原来只是听着她睡着的声音,就这么安心。江连星就这样平躺着,外头的积水化作洪流,或许过去了一两个时辰,江连星终于缓缓坐起了身。
他像是之前那样,轻手轻脚的走过华粼身边,赤脚站在了羡泽的床帐前。
江连星侧耳听着她的呼吸,膝盖压在床边脚踏上,手指像分开柳条般,朝两边轻轻地拨开床帐,看向一片朦胧的昏暗中羡泽沉睡的脸。
他比以往更小心的将手压在她身边的床铺上,身子靠近了些,端详着她。
她微微偏头,脸颊柔软。
江连星伸出手去握住羡泽的指尖。在他聊到自己前世的时候,羡泽的手指就在他手边不远,他多想当时能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多想跟之前那样自顾自撒娇的对她掉眼泪。
但他终究没能这么做,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敢牵住羡泽的手指。
“羡泽……”
他很想哭,外面好大的雨,他离开了之后应该要去哪里呢?
床帐因为窗外的风而微微晃动,华粼头顶的镜面上不知何时结了厚厚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