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宫室深处,他声音许久后才缓缓传出,沙哑得像是吞下无数尖石道:“找到她……也找到苍鹭的尸体。”
“这点您不必担心,在东海一事三日后,我们已然在北侧海岸附近发现了苍鹭的尸身,已然化作焦黑。”
画麟并不意外,他本来就不觉得有几只神鸟能活下来。
随着时间推移,画麟的食欲愈发膨胀。
他仿佛在用吞吃来压住什么。
几乎所有的忌使都散出去,只为了给他搜刮“食物”。他的命令只苦了身边的忌使,他的滥杀并未在魔域中引起太多民愤。
因为魔域交通困难,石鳞忌使为了给他运送食物,修建了许多条道路,虽说道路一开始征用太多妖类,但魔域种族繁杂的另一面便是大家对彼此都没什么同理心,妖的皑皑白骨铺成了道路,又与魔修鬼怪有何相干——大家依旧对魔主高声称赞。
而魔域崇尚强者为尊,画麟四处掠杀修为强大的妖魔,只会让更多下层对他充满敬畏与崇拜,而因为魔域越来越少有大妖巨魔,反而各个势力都蓬勃发展起来。
但画鳞并不知道也不在乎他所谓的统治,这统治从一开始就不过是给他送食物的一条流水线罢了。
他也早就变得比当年虐待他的蜃龙残忍数倍。
时隔十余年,忌使们终于找到了关于真龙的一点蛛丝马迹。
在过去的时间里,几乎所有活着的蛟都会被画鳞捉入魔域,或成为阶下囚,或成为他的奴仆。任何修为强大或野心勃勃的蛟,都会被他吞吃吐骨,成为宫室地基的一部分。
东海屠魔之后,画麟因闭门不出、封锁消息,便松懈了对于蛟的监管。而就在这几年内,有一只蛰伏在水潭深处几百年的蛇化作了蛟,它刚刚从水潭进入地下暗湖,就遭遇了一只金色鳞片的受伤“大蛟”。
对方想要捕杀它,却因为经验不足,只扯掉了它的尾巴,便让它溜走了。
而后这只受伤的蛟便被忌使们发现,为了自保便供出地下暗湖中的金鳞“大蛟”。
忌使们却心知,在湖中捕猎的金鳞“大蛟”恐怕就是受伤未愈的真龙!
忌使亲信赶到画鳞身边,匍匐在地板上激动不已的将这个消息告知他:“还请尊主前去将她直接吞下,您便能成为真龙,号令天下!而且因为她内丹碎裂,气息宛若凡人,极其难以追踪,若是错过这次的消息,再想找到她恐怕就难了。”
他们却见到宫室是前所未见的昏暗,最深处的阴影中有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宫室中甚至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仿佛是他将自己挠的遍体鳞伤。
画麟的声音许久之后才嘶哑的响起:“……她真的没长大,竟然连捕猎都做不好呢。”
几个忌使因为他这口吻而惊悚的相互对视一眼。
画麟半晌之后道:“照泽的水牢里,还有些修为三五百年的蛟吧。挑几只,送到她现身的湖附近,要他们不许逃,不许反抗——”
其中一只绿魈忌使激动起来:“是要以此为诱饵,捕猎她吗?”
画麟沉默许久,忽然从阴影中伸出一只爪子,爪尖朝绿魈伸去,在距离他半丈之处停下来。爪尖微微一捏,绿魈周身石鳞竟然朝他体内刺入生长,他惨叫不已,转瞬如石雕般动也动不得,在地上砰一声摔碎,裂成无数沾血的碎石。
几个忌使头也不敢抬,屏住呼吸。
画麟缓缓道:“她内丹已碎,不足为惧。”
这话却得不到手下人的信服。
一直说着不足为惧,可他差点被全盛时期的她所伤,以至于要躲在背后要用挑拨离间的方式来赢得胜利!
但忌使们没人敢说出口,有一位犹豫片刻揣测道:“如以恢复内丹为诱饵,说不定可以将她带来照泽,宫室空着许多,您可以将她养在这里。”
画麟喉咙中发出一声还算满意的吐息声,但他却道:“不必,现在不方便见她。”
不方便不只是他因为吞吃华粼后异变臃肿的身形,还有他如今饱受痛苦的身躯与极其不稳定的力量。
他频繁陷入昏迷与清醒,只敢躲在高高城墙围着的照泽中。
清醒的时刻痛苦异常,华粼似在他体内唤醒所有被他吞噬后饱含怨恨的灵魂,他头脑中充斥着无数亡灵的话语,身躯中也有种种力量正在横冲直撞,几乎要从内部顶开他的束缚重回世间。
他只能凭借着继续疯狂吞食,妄图压制住“华粼”。
而昏迷的幻梦,又让他彻底混乱。
他在那昏迷后的梦中,既是备受宠爱的鸾鸟,也是被她剥开面具的黑蛟,他时而与她紧紧相拥啜吻着,时而又被她嫌恶的踩在脚下。
来自华粼的记忆,既深深刻入脑海又与他无关。
让他时而几乎要心碎悔恨,时而对她充满幽怨;他时而充满着对她聪颖天赋的恐惧警觉,又充满了无尽的怜爱与渴望……
就因为吃下华粼,他已经半废了。
头脑混乱,力量不稳,他甚至感觉自己破破烂烂即将崩塌。若不是华粼,他早就能捉住羡泽,早就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存在!
就在这半梦半醒龟缩于宫室的几年后,他再次听到了羡泽的消息,说她短暂现身西狄,伽萨教以她为尊,想要征服统一西部荒原上众多部族。
而有人说,伽萨教圣主甚至是真龙的入幕之宾,得到了龙的庇佑才能让伽萨教战无不胜——
画麟听闻这消息时,尖爪在宫室地面上抓出道道深痕,他在内心讥讽着华粼:“看啊,这才十几年过去,她就有了新的情人!你的魂魄还在拼了命的想要毁掉我,想要拖住我的脚步,让我无法去杀了她!可她完全忘了你的死,也忘记了当年泗水的那些过往——那些温存!”
但,华粼的声音不可能会回答他。
华粼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死掉了,在他体内作乱、让他生不如死的,不如说是华粼的执念与残魂,是华粼绝不肯融入他的那部分。
画麟暗暗的想:既然华粼是他的分身,既然华粼已经死掉了,那当年那些过往就是他与羡泽之间的回忆,那其实可以说,他就是羡泽最受宠爱的情人——对吧!
羡泽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他?
到底什么凡人也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画麟对忌使们的汇报并未做任何反应,但他在辗转反侧许久,还是决定冒险离开照泽,去往西狄。
哪怕是远远见到她一面,确认她毫无反抗的能力,他就还可以再纵容她多活几年……
画麟知道以自己当下的状态去往凡界,实在太过冒险,但他真的已经疯掉了。
他没办法不去想这些事。
几十年怀揣龙蛋的孕育,四百多年在暗处却不能触摸的窥视,常年浸润在欲望最深处的通感,亲手毁了她一切光芒的阴谋,他不知道羡泽对他来说是什么了。
画麟到了西狄,这才听说那所谓的圣主,竟然只是个低贱的半身蛇妖,而他想要接近她而不被怀疑,竟然还要伪装面目也化作蛇妖。
当他进入西狄,隐约能感觉到她或许喜欢这草原与雪山,她听过那么多云游天下的故事,却没有去过遥远的地方,她一定会对这里充满好奇。
画麟想象着,她必然会贪吃的买遍街市上的种种美食;也会坐在神庙上憋笑的望着那些真龙有关的壁画。
便觉得自己的心也轻飘飘的。
直到,他看到了那神庙之上立着的圣主弓筵月。
美则美矣,不过是个半妖。
年岁不轻,甚至没有保护她的能力。
就这样的家伙,恐怕她也是图一时新鲜,用完就扔——
而后画麟就看到了他手腕上挂着的细镯。
他瞳孔一缩。
看起来像是她很早就做的试验品,甚至也不是金色,而是黑色中夹杂着几颗金珠,看起来粗糙又不规整。
但那应该是羡泽亲手做的。
就这个半妖,凭什么得到她亲手做的东西?!
是上百年过去她全然忘了为何做这些手镯?还是说那半妖无耻地向她讨要来的?
难不成她真想要用这种手段笼络伽萨教,靠着这群和妖杂种的凡人东山再起?!
一瞬间,暴怒直刺入他日渐疯狂的头脑中,当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然握着半条撕扯下来的手臂,站在了神庙的石阶上,周围遍布尸体。
弓筵月被他扒下一身华丽衣装,化出蛇尾,满身是血,在他脚下痛苦的喘息着。
画麟缓缓蹲了下来,他不信羡泽也会喜欢这种货色,冷冷望着他:“你是利用她跟蛟亲近的天性,才接近她的吗?就凭你这样的鳞片?”
弓筵月在巨大的痛楚中神志不清,蓝绿色的瞳孔努力想汇聚在他脸上,就看到那团黑影仿佛要不输给他一般,也给自己变出一张美丽而诡异的面容。
他手指化成利爪,指尖凝着浓重灼人的魔气,抵在半妖的小腹上,轻声道:“你连为真龙孵化龙蛋的能耐也没有,就妄图在这里上位?算什么东西。”
他指尖向下划去,弓筵月痛苦中浑身颤抖,却死死盯着他咬住了哀嚎,几乎活活痛昏过去。
画麟望着他小腹上那道丑陋的竖状疤痕,冷笑一声,将指尖剩余的魔气弹指至他面容上,转身离去。
他随手将弓筵月断掉的半截小臂扔在石阶上,只拿走了那百年前她随手试作的手镯,小心翼翼地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刚刚好。
他有些迷醉地望着手镯。
啊对,除了这个圣主,还有个满身纹身的年轻男子一直嘴边不离羡泽的名字,甚至还叫她什么“妈妈”。
她的名字怎么能让这群人念在嘴里。
甚至她还是个孩子呢……这凡人怎么敢这么叫她!
魔气笼罩了伽萨教成片的营帐,他的下属也姗姗来迟,在他的眼神授意下屠杀着。画麟站在神庙之中,望着那群龙时代的壁画,简直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忽然他听到忌使急急的汇报——
“尊主!那位似乎正在往此处赶来,而且她身边……她身边好像跟着苍鹭!”
苍鹭?!
画麟猛地怒瞪回去:“你们不是说他早就死了吗?”
……她找到了葛朔。
他听到自己脑中仿佛同时响起两个声音:
完了。
太好了。
第165章
若说神鸟之中, 画麟最想让谁死,那毫无疑问就是葛朔。
他一直以为,华粼也与他是一样的想法。
整个东海的计划中最让他惊诧的便是:华粼最后选择豁出去命, 让葛朔能够活下去。
画麟不理解——
就因为华粼觉得羡泽更爱葛朔吗?
什么人会用命保护自己的情敌?
还未吃下华粼的画麟是绝对不理解的, 但如今处于两个灵魂混杂状态的华粼,似乎隐隐明白几分。
因为华粼明白,这世间神鸟之中, 最能让羡泽宽慰依赖, 也最愿意牺牲性命为羡泽铺路的, 只有葛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