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一定是抓住了她,否则怎么会这么果决的出城!
夜里有细微的雨丝飘落,江连星踩着一双快被磨破的旧布靴,站在屋顶上摇摇欲坠。
他长时间奔波,灵海空空,连腿都抬不起来,他能追上吗?就算追上了又能怎么样?他现在的身体病还未痊愈,筑基都没有,不可能从戈左手中带走师母。
不。
他决不能就这样离开师母,也不能这样放弃。
江连星大脑飞速运转。
金鹏没法到中原腹地来接应伽萨教,最起码他们还要陆行一段时间才会乘坐金鹏往西。
这一路上有天险关隘,可以制作法器炸毁山石,想办法埋伏他们;也有几处他上辈子知道的妖邪洞府,可以引妖邪出来袭击戈左。
还有一些仙门分脉在距离此地几十里处,这些仙门厌恶西狄人,他前世也学过伽萨教的功法,完全可以伪装伽萨教袭击仙门,引发两方斗争,再想办法救出师母。
他脑袋里列举了几种办法,为成功概率排了序,每个法子都没有把握,都很难,但不论选什么办法,他都必须跑到这群西狄人前面去设局!
他必须动起来、跑起来!
……
羡泽偷了一双人家晾在门外的绣鞋,裹着蛰隐衣在雨中走,她还没找到回客栈的方向,就瞧见一道人影从头顶掠过。
她抬头一看,那人已经跑到了远处的屋瓦上,跑的踉踉跄跄,在细雨中差点要滑倒,他手脚并用抓住了瓦片,两脚都要抬不起来似的机械性的继续往前奔跑。
羡泽在他摔倒时看清了那张脸——是江连星!
江连星面上神情,是一种发了疯反而呆滞的魔怔,额头上青筋鼓起来,嘴角却紧紧抿着,哪怕摔倒也昂着脑袋,两只眼死盯着远处盘旋的灵鸟,生怕自己挪开眼就追不上找不到了。
与此同时,他头顶的龙傲天值,正在疯涨:
65%、66%——70%!
啊?!
第5章
……
羡泽现在想死。
她看到他的时候,就喊了他名字,却没想到蛰隐衣也能遮掩她大部分的声音,
他跑得太快了,羡泽扯开蛰隐衣喊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奔远了,她也不知道城内还有没有西狄人,不敢大喊,连忙踩着绣鞋追上去。
江连星上辈子是夸父吧,他都不知道摔了多少回,腿都跟抬不起来似的,竟然还能跌跌撞撞往城外狂奔。
“江连星!”
他已经到了某片荒地亭台处,终于听到身后的呼唤,猛地转过头去。
总算停下来了啊!
羡泽气喘吁吁,拽掉蛰隐衣,扶着亭台柱子坐下:“……你跑什么?”
深夜细雨飘摇,江连星怔怔的看着她,嘴唇翕动,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羡泽扶着胸口,这才注意到他脚上的布靴已经被磨破了,连掌心都有跌倒时擦伤的血痕。
江连星哑着嗓子:“师母、师母……我以为……”
羡泽愣了愣:“你是去追我吗?以为我被抓住了?”
江连星拖着步子走进亭子里来,忽然在她面前跪了下去,而后重重叩首:“是徒儿无能,不能保护、保护师母……”
羡泽吓了一跳,伸手要去扶他,江连星固执的俯身下去叩首,单薄的脊背似乎还在颤抖。
江连星在狂奔追击的时候,已经隐约意识到,他可能追不上西狄人,可能想尽办法也救不出师母,只是以他的性格不愿意放弃。
他绝不能让自己这一世再后悔,如果所有围追堵截的计划都落空,他会追到西狄人的总舵,哪怕再将他抓进异兽圈笼里关起来,他也不能让师母孤立无援的困在西狄人手中!
只是此时此刻,羡泽温热的手抓着他胳膊,他才感觉到自己早已崩溃。
或者这崩溃是更早开始的。
其实前世师母惨死之后,他并没有哭。或许是因为成魔而哭不出来了,或许是他觉得自己哭也没有用,除了师母以外,世上其他人只会嘲笑他的眼泪。
到最后,那些仙门魔道将他撕成碎片的时候,他都很想用元神在高处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层威慑天下的皮囊下,内里早就是破破烂烂勉强运转的碎渣。
这几日,他驾车带着师母一路躲避,他还有种绷着弦的紧迫感,并不能完全真切的感受到——师母真的活着,真的在他身边。
而此时此刻,他那根绷了两世的弦,就这么脆弱的断掉了。
他想哭的不只是前世师母死去时的泪,还有他被误解、被围剿的委屈,以及临到死时拔剑四顾望不到家的茫然。
江连星意识到时,他已经感觉温热的泪水汇聚在鼻尖。
羡泽抓着他胳膊要将他扶起来,她不敢崩了人设,连忙柔声道:“连星,别哭啊,我很聪明,可以自己逃掉!你看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
他忍不住幸福的在心里叹气:天啊,他这样任性地哭,真是吓坏了她。
她上辈子也总是说自己很聪明,可她若是真的聪明,怎么会带着他这个拖油瓶;若真是聪明,怎么会被他害死。
天下如此之大,却也只有她会因为他的眼泪而语无伦次吧。
羡泽现在是真的,被吓得语无伦次。
江连星这些天表现的就算不是波澜不惊,也可以说是铁骨铮铮,虽然偶尔有点呆,但丝毫没表现出过害怕。怎么这就被吓哭了?哭也就罢了,十来岁的孩子撒撒娇也无妨,可问题是他头顶的进度条还在涨啊!
一边哭一边黑化吗?!
就这么一会儿,他的进度条已经涨到了84%了,再这么下去就要完了啊。
他要是先筑基,龙傲天进度条不够,她还可以来点虐心误会;可要是进度条满了,修为却不够筑基,她这个菜鸡师母可帮不上一点忙!
羡泽实在是憋不住了,使劲儿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抱住他肩膀,一边拙劣扮演温柔师母一边磕磕绊绊道:“别怕,师母回头、呃呃呃赚大钱,咱们以后雇几个掌门宗主给咱们当护法!师母一定会保护你的!”
别黑化了啊啊啊!咱娘俩好好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吗?
终于,江连星头上的进度条,缓缓停在了85%。
他半晌后,吸着鼻子,破涕为笑道:“好,以后让那些掌门宗主,给咱们当护法。”
羡泽几乎没见他那张紧绷的脸笑过,更何况此时夹着泪涨红着脸,笑的别扭奇怪,却又真情流露。
江连星觉得有些不合规矩,从羡泽怀抱里挣扎出来,但又实在是贪恋,弯下身去将侧脸轻轻在她膝头搁着,轻声道:“师母,我脚疼……就让我这么靠一会儿吧。”
羡泽低头。江连星面颊上还有半干的泪痕,他生的算不上特俊的,却也是鼻梁挺直,下颌紧收,平日抱着剑矗立,有股什么苦痛都能嚼碎了往下咽的沉默傲立。
这样的少年,因为怕她被抓了,哭得睫毛湿透,真有种最乖巧懂事的孩子受了委屈的劲儿。
羡泽有些不适应。
在她看来,江连星就是未来会导致她死亡的唯一原因,因此哪怕他平日里表现得恭顺,她也会心生烦躁,只是对他没有办法罢了。
但此刻,她心里真有一瞬,觉得这孩子有点可怜了。
不过也只有一瞬罢了。
她也不知道师徒礼数该是怎么样,僵硬的伸手轻轻拍了他脑袋两下。
江连星偏了偏脸,让羡泽的角度瞧不见他,他被这两下拍的又想落泪,又是清醒,只感觉自己肩上沉甸甸的。
重活一辈子,他重新搏个圆满,绝不能再这么哭了。
最后一次,真就最后一次。
他过了半晌后直起了身,也觉得自己撒娇过了头,手在脸上薅了一把,又伏身恭恭敬敬拜了一下:“是徒儿逾规了。”
他实实在在磕头,磕得噔一声响,羡泽只觉得他不但有时候呆,还很倔。
瞧江连星这幅样子,当龙傲天当魔头好像都差点意思,更像是个当先生的料。
她只好给他还未作恶的人生添砖加瓦,道:“鞋都磨破了,大半夜也买不到,咱们偷一双去吧。”
……
这次二人小心为上,绕走水路,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明心宗脚下的城镇,名叫陵城,规模比郁江城还要大不少。
据江连星所说,陵城每逢数个月,都会有一次持续五日的“闲丰集”,算是修仙界最鱼龙混杂又低调热闹的市集之一,所以陵城有许多百姓、散修长居此地,异常热闹。
再加上今年是明心宗多年来头一回遴选弟子,陵城更是挤满了人。
正是烟雨时节,城中有几分国考前考场附近宾馆的气氛,人人都在皱眉苦读苦练。
“师母,我回来了。”
院落内,江连星抖了抖斗笠走进租住的屋内,屋内榻上,羡泽正在摇摇欲坠的打坐运转灵力,听见江连星的声音,她再也撑不住,从榻上倒下来。
江连星快步走上去扶住她,果不其然,羡泽面色苍白,嘴唇发抖:“太苦了,不练了,我真的不练了!”
江连星叹了口气:“看来今天这套功法也不合适。”
他们到了明心宗脚下后,师母就主动提出,还想再试试修炼。
她实在是不甘心当个纯外挂,想着最起码自己关键时刻有能力跑路。
江连星现在虽然实力还不行,但脑子里的库存是上辈子的,九洲十八川的各家心法武艺,他不说全都知晓,最起码也掌握个七七八八。
他每天背默一段心法,然后带着羡泽试一试。
结果接连试了各大仙门的核心功法,她都没能运转过一个周天,只是有个别滋养经脉的心法能多撑一会儿。
要是羡泽拜入寻常宗门,估计都把她当废人了,但江连星毕竟在修炼上黑白不忌,想了半天,甚至往魔道妖法上走一走。江连星很谨慎,首选是一些不会攻击修炼者心性与身体的心法,还有一些几乎没流传下来的极其罕见的上古功法。
师母……但都不行。
江连星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功法的问题,是师母体质的问题,她很难入门修行。
唯一让他感到宽慰的,是师母从来没怀疑过他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心法。
江连星也有些忧虑:“入门考核,我给您也报了名。还是要想想办法,否则到时候进不了明心宗怎么办?”
准确说,江连星就是为了把她送到明心宗才来的。
羡泽没想到这一茬:“啊?我也要考进去?”
不是,她可是有改嫁挂的师母啊,怎么还要参加入学考试,不能有宗主师尊直接带她上岸学习顶尖功法吗?
她甚至都想好自己直接背靠顶尖导师的寡妇读研路了,什么“师尊咬牙皱眉对我的论文一声低吼”“宗主崩溃疯狂抽查我的实验数据”“仙君大力揉捏我一片空白的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