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羡泽不这么想。
她选择了保留下结界,虽然是残忍地将两派弟子与魔兽怪物关在了一起,但也避免了魔兽去往本就受创的山下陵城再造成屠杀,更是避免魔气彻底蔓延开来——
羡泽恢复了一点记忆,自然也恢复了对各大宗门及修仙者的厌恶,在五十年前的她看来,这些人死绝了也都无所谓。
可见到钟霄的所作所为,她却只觉得复杂。
当她也开始像凡人一般修炼,有过和同门上课,与师长切磋的经历,她大抵能理解,此刻明心宗弟子仰首看到钟霄时的敬仰与热血。
她当时为了忽悠陆炽邑,说什么“晨暮阴晴无定色,千秋难遇此时乡”,若不是自己也瞧着灯火温暖、炊烟袅袅心里有感而发,怕也是说不出这种话。
为何出身平庸大器晚成的钟霄能成为宗主?因为她真的一次次用肩膀担起了责任。
羡泽知道,如果对方是冲着金核来的,那跟她绝对有渊源。
她此刻有两种选择,一是尽快先去掏了宣衡,然后偷偷离开明心宗,躲起来然后找到剩下的金核,压根别管这魔主分身要如何作乱。
但明心宗绝对就要被灭门了……
另一种选择,是她来试试这魔主分身的能耐,它到底为何来夺取金核,又怎么会有能力夺取金核?
甚至她应该斩杀这不知为何而来的魔主分身。
只不过稳妥起见,不论选哪个,她都应该先一步去挖了宣衡的金核……
羡泽心中思索,她手边酝酿起令江连星诧异的强大灵力,她转头道:“你先走,不要留在这里,咱们山门处会合。”
如此危险乱境,羡泽却让他先走,江连星立刻开口:“不行,师母我——”
羡泽斜睨向他,轻声道:“听话。”
江连星愣了愣,就单单这两个字,便是让他手脚发麻,不自觉地就说了“是”。
他感觉到师母有些不一样了,她说话更绝对更斩钉截铁,也不容许他人置喙了,她眸中有高高在上的冷淡与不耐烦……
羡泽并没有多等,似乎笃定他会乖乖听话,飞身离开,朝向妙箴峰的方向。她还穿着件单衣,江连星后悔没有给找件外衣,找双鞋履。
她发簪散了一半,落下的及腰乌发被风雨吹动,身影低低掠过树林,很快消失在他视野中。
明心宗已经彻底乱了,江连星御剑往外飞去,他心里很乱,却也能清醒的意识到,羡泽不知为何突然获得了如此强大的力量,他帮不上忙,甚至可能让她分心。
现在结界没有打开,去往山门的方向也暂时无法离开明心宗。江连星俯身看下去,去往山门也会路过弟子院,不若去一趟师母的住处。师母还有许多行囊都在那里,他们就这么离开,师母肯定会生活不习惯——
江连星脑子里忽然觉得有些可悲。
他明明是想重生回来保护师母的,最后只能做这些边边角角的事情吗?
师母在他后背的方向要和魔主分身孤军奋战吗?他……他到底这辈子,还是没有成为真的对她来说有用的人吗?
远远地,江连星看到了弟子院一片混乱,魔物闻着味来到此地,弟子们为自救而结队抵抗,挤在魔物有些畏惧的月光下,在曾经安静祥和的院落山路中鏖战。
江连星垂头看去,对这场面却并没有太多的波动。
前世,在他长大后,有很多宗门遭到魔域袭击,因为他仙魔两界皆修又自由穿梭,很多宗门的惨案都被人算到了他头上。
这一世,他本来也没有打算在明心宗多停留,所以就习惯性与其他人保持距离,自认与明心宗弟子没有什么交情。他依稀记得后来很多年后,两界混乱,明心宗随着师尊猝死,宗主凋亡,也成了大浪淘沙中被覆灭的众多宗门之一。
不过他前世后几年,魔核太强盛,整个人昏沉癫狂,许多记忆也不真切了,只是模糊有个印象。
但师母却似乎深受这些弟子爱戴,与他们关系极好。她这般心软,恐怕面对明心宗如此惨状,要流泪了吧……
江连星想着,落在羡泽居住的院门附近,正要进门取几件衣物和她爱用的发带簪扣,却听见了外头一声叫骂:
“你敢咬烂姑奶奶的裙子?!丑卜,尿它头上!啊啊啊用毒不好使,胡止你打它呀!”
刀竹桃正抓着胡止的衣摆,蹦的比猴高,被她勒令尿敌人头上的猼訑,毫无出息的蹲在地上草丛里哆哆嗦嗦的尿了。
他们站在月光中,不敢步入黑暗。弟子院这边的低阶弟子还能有一线生机,便是因为许多魔物恐惧月色,不敢随意踏入,但这群来到弟子院的败麟品阶不低,竟是不怎么害怕月色,更想吃了他们二人——
刀竹桃正要把手里的毒都扔出去,忽然瞧见那几只败麟后退半步,面露恐惧之色。
刀竹桃拍手大笑:“哈!丑卜真厉害,他们也怕臭的,尿退他们!”
胡止:“……有没有可能,它们不是被臭跑的。”
刀竹桃抬起头,就瞧见了立在院墙上的少年。他周身的黑焰已经褪下消失,只剩下胸膛处有一点魔气似潦草画笔一般燃烧着,以及两只手有着用黑焰化作的爪——
甚至他们都很难辨认,他身上的气息是不是魔气。
刀竹桃吓了一跳:“江连星!”
江连星只是冷淡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轻巧落在败麟面前,他之前在秘境中吃下了数十只败麟的心脏,它们还嗅得到同类的味道,魔物弱肉强食,自然认定他是强者,心生恐惧。
江连星的身影像一道虚影,在惨白月光之下,瞬间穿梭于数只败麟之间,当他回到胡止面前,丑卜都甚至还没尿完。
他双掌内都是蓝色的软肉,看起来像是捏爆了数个败麟的心脏,那群败麟委顿在地抽搐不已。
胡止凝神看着他,皱眉道:“真如传言那般,你成魔了?”
江连星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就要走。
胡止追问道:“你知道羡泽在何处吗?我和刀竹桃听说千鸿宫那边大乱了,就以为羡泽肯定会逃回来的!你也来这里,是不知道她在哪儿吗?”
江连星转过漆黑瞳孔,冷声道:“她用不着你们关心。”
刀竹桃急了,她踹了一脚还淅淅沥沥的丑卜,抬头骂道:“羡泽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死孩子!入魔的事闹得我们都听说了,你让她难办,甚至让她被当做人质扣押在千鸿宫,就心里没有一点愧疚吗?”
原来明心宗弟子之间的传闻是这样的。
江连星一直跟她不对付,这会子的话真是戳在他脊梁上,他眼神忽的深邃,道:“我愧疚也有一辈子去弥补,要你这样的外人说什么?”
刀竹桃竖起眉毛,正要张口不重样的骂。
映照着弟子院矮松山路的惨白月光,突如其来的暗下去。
江连星转过脸去,竟瞧见远处雨幕之中,骨蛟被压在妙箴峰碎裂的山石之上,几乎要被碾碎,那魔主分身的黑影,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妙箴峰后头,已然变得要比山体还要庞大。
而它张开了巨口,一口撕扯掉了大半个月亮,吞咽下去!
而悬在空中的小半个弦月,断口处像是被野兽咬过的嫩肉般边缘不齐,淅淅沥沥地淌下发光的液体,从空中滴落在山谷间,还没有落地便黯淡,变成猩红的血水。
仿佛这轮月亮,都是钟霄用自己的血肉在发光一般……
月光的突然黯淡,让悬浮空中还在制作结界的钟霄蒙受重伤,呕出一大口血来,在空中摇摇欲坠。
乌云浓重,四周再度堕入昏暗的雨夜,连带着江连星周围,也传来了一些魔物欢欣兴奋地吼叫声。
它们更加肆无忌惮大摇大摆地从黑暗中冒出头来。
钟霄耗费大量修为,暂时封住了广场上最大的几个暗渊入口,疲惫至极时遭遇重创。她单薄身影好似枯叶残蝶,起伏不定地飞身回救,正要从躯体中提起最后一口气还击。
却没料到从魔主分身的黑影,在残破的月亮后方,堆铸成比山还高的苍色轮廓,伸出无数只爪子,朝钟霄的方向扑抓而去。
那黑爪堪比暴风雨的海面上,无数尖锐恐怖的巨浪,而钟霄便是那浪尖一艘窄帆小船。
钟霄那张略带细纹,时常平静柔和的脸上,激出杀意峥嵘。陆炽邑抓住骨蛟的独角,忍受着浑身骨头的碎裂,想要驱使已经快要断裂的骨蛟,飞舞去掩护钟霄!
就在巨浪淹没钟霄的瞬间,一颗金色启明星拖着长长彗尾,自山谷之中竖直朝上升起。
启明星虽小,微光却穿透云层,似有人用笔尖在夜幕画布中点了一枚小小太阳。
无数千鸿宫、明心宗弟子转过头去,呆呆的看过去。
豆大光点,金光温暖,山谷如手掌合围捧住,江连星甚至不能直视,他眯起眼睛,从那一点金色光芒中看到了发丝飞舞的身影。
她赤着双足,衣带飞舞,一条金尾轻轻摇摆,轮廓颜色都被融化成光。
第63章
如启明星一般的她, 向妙箴峰的方向抬起手来,掌中浮现出了霁威剑。
那看起来又轻又钝的剑,剑面上的沟壑嶙峋, 与她尾脊处鳞片有几分相似, 此刻随着她灵力灌入剑身,那一道道沟壑之间,金光游走。
手一拧转, 剑身刺向黑影, 那黑影似恐惧似亢奋, 立刻躲避开来, 也露出刚刚被黑影击中的钟霄——
羡泽手转了半圈, 指向骨蛟,它躯体上崩裂的碎块飞速修复, 兴奋昂首, 不顾陆炽邑的指令, 摇头摆尾直朝羡泽的方向而去。
羡泽抬手指向从半空中跌落的钟霄, 骨蛟立刻甩尾调转方向,半空游动, 抬爪稳稳接住了钟霄,如讨好的小狗般, 甩着尾巴, 拱到了羡泽身侧。
她笑着虚虚抬起手,似摸了摸它“瘦骨嶙峋”的脑袋。
羡泽垂头看向它掌中昏死过去的钟霄。
羡泽本来正朝着宣衡的方向杀过去,打算先挖了他的金核,再对阵上魔主分身,却没料到中途就瞧见了钟霄身受重伤,羡泽当时条件反射的飞身而起——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这黑影能杀钟霄, 恐怕力量不会弱,她不该贸然冲上来的,最起码先挖了宣衡啊。
此刻看着钟霄,已然是半死不活。她耗费修为太多,刚刚没能及时调用灵力抵挡住黑影的重击,已然身上多处碎裂,灵海大受损害……如果她不来,恐怕钟霄已经化作齑粉。
不过她来了好像也没用。
陆炽邑抓着骨蛟的角站在骨蛟头顶,几乎要站不住,也和她近距离双目对视,他瞳孔缩起,震惊道:“……羡泽?”
光芒中,似幻象似神仙的羡泽抬起眉毛看了他一眼。
就在陆炽邑以为她绝不可能再理他,他们之间应当隔着绝对无法跨越的鸿沟时,羡泽似笑非笑道:“打架的时候,就别穿那么高跟的木屐了吧。”
陆炽邑:“?!”
他心里一颤。二人像是又熟悉又陌生,他忍不住道:“你现在亮得跟一盏灯似的,以后还能关灯吗?还是这辈子就跟个灯笼似的了?”
羡泽笑了笑没回答,她抬起手,骨蛟爪中的钟霄,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漂浮起来而起,羡泽虚虚抚过钟霄身上逸散的灵气。
钟霄已经被捶打的胸腹塌陷,羡泽轻声道:“钟霄要死了。”
魔主分身下了死手,恐怕是医修大能也难救。
陆炽邑愣住:“……不可能,她要是死了明心宗就完了!羡泽,你、你是什么神仙吧,求你救救她吧!”
小矮子第一次求人,是为了钟霄,为了明心宗啊。
羡泽蹙起眉头。她身上鳞片并不都能救人,须是胸膛处的保护内丹灵核的金色护心鳞,才是能救命的“金鳞”。
护心鳞数量本不少,在东海屠魔的时候,几乎全都被因受伤而剥落,她自己身上一片不剩。
这也是她当时内丹大受损伤的原因。
而她手中仅有的一片护心金鳞,已经用给了钟以岫。
羡泽只能道:“我现在确实没有办法。”
陆炽邑急了:“她真的会死!”
羡泽斜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黑影,它像是一只炸毛的巨猫一般,轮廓如毛发根根树立,颤动着,战栗着,而在黑影之中有双幽深的眼睛,好似狂热且仇恨的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