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投你一木瓜
可她还是感受到气氛的变化,有些茫然。
他们的态度忽然变得好奇怪,是不是她说错话了?
小美人眸中的水光几乎漾出来,润湿的睫羽耷拉着,柔软的唇紧紧抿起,一边反省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不再乖乖接受安排,一边嗫嚅着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贸然提要求,什么样的体检都可以。”
比起暴怒的赫尔曼和几乎维持不住人形的伊什梅尔,阿德里安看起来是情绪最稳定的。
只有地面上疯狂膨胀又被他一次次强制压缩回原样的黑影证明他表现出的平静不过是假象。
他微微屈膝,双手托在她脸颊两侧,与她平视,尽可能温柔地说:“迟迟肯表露自己的意愿是好事,我们......”
顿了顿,他考虑了一下措辞,找出了一个能哄住她又比较专业的说法:“我们只是好奇——体检或许会需要一些采集血液检验,可怎么会需要开刀呢,这和正常流程不一样。”
他仅是表达自身的疑惑,没有更进一步地向她追问要求答案,桑迟紧张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她接受了阿德里安的好奇说法,踟蹰地说:“我不知道,我问过,医生说解释了我也不懂就没有告诉我......正常流程不是这样吗?”
怕什么内容都没有的回答不能满足阿德里安好奇心,她努力回忆了一遍:“也许是我得了很奇怪的病,不可以和其他人接触太多,体检的方式也不一样,连给我开刀的仪器都是特制的。”
“多少次?”
赫尔曼没法安静听下去了。
他受不了阿德里安温吞的询问,一把将桑迟捞进自己怀中,垂首与她额头相触。
借着与她近在咫尺的呼吸交缠,怒意总算消减到能正常对话的程度,却还是近乎咬牙切齿地问:“你经历过多少次体检?”
桑迟的目光触及他灰蓝色眼眸中的晦暗,瑟瑟缩了下脖子。
她惶惶地摇摇头,长睫颤动不止,仍不知他们怒从何处来,只能归咎在自己身上,讨好地送上红唇,亲了一下赫尔曼的鼻尖,软声道:“我记不清次数了,不聊这个了好不好。”
“笨蛋,我们不是在生你的气。”赫尔曼的心像是被莽撞的小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既觉得闷闷作疼,又止不住心软,“不想说这个就算了。”
桑迟依然不懂他们生气的原因,懵懵懂懂地点头,松了口气般浅浅露出个笑。
赫尔曼叹息一声,放开她,让她悬空的小脚重新踩实地面,决定不再尝试从她口中获知她曾经的遭遇。
反正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知情人。
最不济可以想办法向约书亚问清来龙去脉,没必要非逼她自己揭开伤疤。
因此他说:“阿德里安,带她去你的办公室吧,要体检就按正常合规的来。”
赫尔曼准备让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可旁边还有一个根本不通人情的伊什梅尔。
桑迟刚被赫尔曼放开,就被伊什梅尔环抱住了腰。
白发黑肤的高大青年单膝跪地,脑袋压在她的肩上,埋脸不肯叫她看见。
可不过一会儿,她就感觉到肩颈那一块的布料被温热的泪水浸湿。
小美人有些难以置信,轻轻“咦”了一声,心中生出的惊讶一时胜过方才强烈的不安。
伊什梅尔是在哭吗?
因为不擅言辞表达,伊什梅尔拟态出的双眼除了承担“看”这个功能外,似乎也是直观表达情绪的器官。
泪水裹挟浓重的悲伤,不受控地自他眼中涌出,仿佛那双深碧色的眼睛当真连通一方翠湖。
触手们受到刺激失控,不经主体允许,从各自空间裂口探出来,软绵绵地缠上她的小腿,然后慢慢收拢。
像是笨笨的大狗在得知自己险些失去主人,在恐惧感的威胁下,惊慌失措地用尾巴把自己和主人绑起来,拒绝再被分开。
就是缠得太紧了。
小美人稍稍有点肉感的小腿被勒出好几道红痕,在白皙肤色的对比下,看起来很明显。
不过不怎么疼,桑迟并不介意,倒是更关心伊什梅尔为什么会哭。
她柔软的手指穿插进他蓬松的发丝间,安抚性地梳了几下,问道:“伊什梅尔,你怎么了?”
伊什梅尔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止住泪水,沉默却认真地看着她娇美的小脸。
桑迟只好自己猜一猜,不太好意思地小声嘟囔着问:“是不是一直没和你说话,忽视了你,你不高兴了呀,对不起哦。”
伊什梅尔摇头,问她,“你想报复吗?”
他脸上的泪痕未干,深邃的绿眸却没有剩下丝毫脆弱感,而像是压抑着一场风暴,等待她的肯定回复,立即执行她下达报复的命令。
“什么?”桑迟愣了愣,没跟上他的思路,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伊什梅尔意识到自己没说明白,准备给自己的问话加上一个前提,问她要不要报复那些伤害她的人。
但还没开口,赫尔曼打断了他:“好了,伊什梅尔,我们不能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他清楚温良善心的桑迟最开始是连疼都不敢说的怯懦小美人。
要她说出报复的话根本没有可能——如果她摇头说不,难道他们就要放弃报复吗?
当然不行。
那不如不问她。
赫尔曼想到自己和阿德里安来到这个小世界之前,伊什梅尔就一直和约书亚待在医院内,或许了解更多内情,补充道:“你跟我同行一起离开吧,我有话想要问你。”
伊什梅尔皱了皱眉,抬首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脸,又看向护士站墙壁上的挂钟。
时针已经快和数字九重合。
赫尔曼九点需要到岗考勤其他保安,要问话谈话,也就剩这几分钟了。
他点点头,松开抱着桑迟腰肢的手,命令触手们回到各自空间去,然后站起身,目送阿德里安带桑迟前往医生专属的办公室。
赫尔曼问:“约书亚把你拘在身边,除了叫你学会拟态成人之外,还说过什么?”
“他说我有罪。”伊什梅尔胸膛的裂口呼啸风声如泣,“我是最忠诚命令的,本来以为约书亚是为了关我强加罪名,所以没接受刑枷。”
赫尔曼听出他后面隐而未谈的转折:“现在你知道你的罪是什么了?”
“嗯。”伊什梅尔痛苦地坦承,“迟迟是借走我的能力离开星舰的。”
因此,离开后她受到的伤害,便有很大一部分需要归咎在他身上。
赫尔曼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铂金色的火陡然在两人身边烧了起来:“意思是她从星舰失踪的时侯,你是苏醒状态?”
伊什梅尔放任火舌燎烧自己,说:“她不是失踪。她是借用我空间转移能力自己走的。”
“她那时候都没有孵化出来,你竟然同意她离开星舰!”
伊什梅尔沉默。
那时候的他不会思考,本能把桑迟的命令放在首位,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愚忠没有考虑到后果,结果放任桑迟打开了隔绝危险的门,在门后的可怕世界中受伤害,的确有罪。
赫尔曼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脾气没有立刻爆发:“无缘无故,她为什么需要空间转移?你把你记得的全部从头到尾说一遍。”
“那次,星舰捕捉到了一颗星屑。”
星屑是他们对于其他星球产物的形容,有天然形成的,也有星球生命体的产物。
比较亮晶晶的星屑容易讨桑迟的喜欢。
那次被星舰捕捉到的星屑就是很好看的银灰色,判断不存在危险性后,送到她的保育舱,给她当偶尔醒来时看的小摆件。
伊什梅尔顿了一下,根据在医院这段时间对人类知识的了解,换了一种说法:“那颗星屑,是人类飞船的脱离胶囊。”
他垂下眼眸,回忆道,“胶囊打开后,里面有一个女性活体人类。”
人类是低层次的生命体,身体脆弱,即便有特制的胶囊保护,也无法适应长久的宇宙漂泊,出现在桑迟面前时已经奄奄一息。
能挽救、维持人类生命的是阿德里安,当时处于沉眠状态。
伊什梅尔不希望生命消逝在桑迟眼前,准备把人类清出星舰,只保留胶囊摆件给桑迟留念。
可桑迟意外醒来,感知到身边多出一个生命力微弱的人。
她很新奇,要伊什梅尔把人放在了她身边,听到了女人濒死时含糊不清的呻吟。
虽然不懂人类的语言,但桑迟听出了很强的求生欲。
为了让女人能在星舰活下去,她考虑把自己的星源分出一部分。
星源是专供给她孵化用的珍稀营养物质,她偷偷分享出去,怕被配偶的其他化身骂,咕噜噜滚到最听她话的伊什梅尔身边,请他帮她保密。
她说少一部分星源,只是晚一些从蛋里孵化出来,能救一个可爱的生命很值得。
伊什梅尔不会衡量得失,触手被她碾得麻痒,没多考虑就答应了。
于是女人成功保住性命。
在星舰生活了一段时间,她回报般将人类的语言和文化分享给桑迟。
桑迟慢慢能听懂她的话了,也慢慢懂她眼中的情绪叫乡愁。
那是再也回不去故乡,见不到亲朋故旧的悲伤。
笨笨的蛋想象了一下,如果是自己有一天再也回不来星舰,见不到配偶——她决定帮忙送女人回去。
然而她善心的结果,是她就此陷落在人类的星球,连思念星舰的记忆都被洗去,孵化后被当成异种收容和研究。
第75章
桑迟迈着小碎步,牵着阿德里安衣袖,跟在他身后慢慢走。
走廊两侧有许多间病房,因是白天的缘故,房门都是敞开的,由着外人随意往里看、往里进。
然而每张病床边都搁置有屏风,看不清病床上病人的具体情况。
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床铺上隆起一个鼓包,证明病房并不是空的。
谁也说不准踏入房间内会面对怎样的情况,敞开的房门像是猪笼草启开的盖子,飞虫一旦掉进去,皮肉骨血尽数会被融化消失。
当然,医生进病房是另外一种情况。
没有任何一个病患,可以在病房违背医生。
阿德里安都设想好了,如果桑迟想选一间病房进去看看,他会在她见到奇形怪状的病患之前,利用菌丝捏个差不多人形的生物出来。
不指望能有多好看,至少不会因为过分丑恶惊吓到她。
小美人却对病房没有好奇心。
她一时想赫尔曼为什么生气,一时想伊什梅尔为什么流泪,一时想阿德里安要带自己做什么样的体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