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漠小兰
顾闯胸中一荡,动了杀念。
午后阴云密布,天空的落雨仿佛无穷无尽。
顾闯着甲,登上了城楼的高台,俯瞰城外,密密麻麻的头颅在雨中攒动。
已有人细细点过,此刻城外足有一千一百九十七人。
这些人中又无染了时疫之人,更何况,他们真的是流民么?
邓氏余孽不绝,他早有防备,可他们若是混进流民入城,防不胜防。
顾闯垂眼再看,城门外一个干瘦的身影竟在此时忽然跃起,攀住城门上的铜钉,意图往上攀爬。
顾闯眉心一跳,冰凉的雨丝顺着他发上的银盔滑落,滴到了他的额上。
他陡然惊醒,劈手夺过身侧的弓手的长弓,拉弦射去。
那一枚羽箭正中城楼下的人的头颅。
那人顷刻毙命,软趴趴地摔到了地上,血丝混入了雨与泥中。
雨声隆隆之中,城楼下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杀人了……杀人了……”
顾闯转身便走。
空中一连滚过数道惊雷,诡异的青色照亮了庭院。
顾淼匆匆穿过游廊,身后的两个士兵仿若游魂一般地紧紧跟在她身后。
军令如山,顾闯不许她离开康安,便让人看犯人似的守着她。
闻听顾闯于城楼之上射杀流民,她又惊又怒,先前积攒了多日的怒气倾泻而出。
顾淼猛地推开书房的木门,见到顾闯,他将才除了铠甲,披头散发,发梢湿漉漉地犹在滴水。
顾淼怒道:“城外一千一百九十七人,将军,说杀便能杀么?”
顾闯眸中一闪,见到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士兵,挥手道:“你们先退下。”
二人领命而去,不忘合拢了门扉。
顾闯沉下脸说:“南面水患,又起时疫,流民如何放得进来?”
顾淼急道:“哪怕不放进来,难道找不到折中的法子,先前有人谏议,城外悟静观,旧祠堂的收容之策,真的不可行?”
顾闯不答反问:“你如何知道他们都是流民?”
顾淼冷声一笑:“将军担心邓氏的探子混在流民之中,悟静观难道不能盘查?”
顾闯闻言不语。
顾淼暗暗深吸一口气,缓了语调,低声说:“阿爹,上千条人命,不是战事,是流民,阿爹,倘若真杀了,往后你一点也不后悔么?”
顾闯冷声道:“康安一城绝不能陷落,你眼下是妇人之仁,为图将来大业,我有何后悔。”
妇人之仁。
有何后悔。
顾淼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终究忍不住道:“若阿娘还活着,今日她如若亲眼看见,也定然不会同意。她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
“放肆!”
顾闯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一声闷响,顾淼身形一晃,右边脸颊霎时红肿了一片。
此一巴掌落下,父女二人俱是一怔。
顾闯从来没打过她。
从小到大,哪怕她闯出再大的祸事,他都没有打过她。
更莫论,顾闯这一巴掌几乎没有收敛力气。
顾淼嘴里立刻尝到了铁锈的味道,她抬手抹了抹嘴角渗出的血迹。
“淼淼!”顾闯像是将才回过神来,慌忙要来扶顾淼,却被她抬手甩开。
窗外风雨一时大作,撞得窗棂作响,雨丝透过缝隙,斜刮入室。
顾淼闻到了一股扑面的水汽,她眨了眨眼,退了一步,躬身抱拳道:“言尽于此,将军听也罢,不听也罢。”
她抬眼直直盯着他,语调反而平淡,缓缓说道,“阿爹杀性太重,心胸狭隘,做不成皇帝,今日做不成,往后也做不成。”
第63章 傩面
接连不断的雨珠滴落到破碎的瓦片之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齐良侧耳聆听窗外的动静,可惜,他唯一能听到的,依旧只是雨声。
潼南人将他关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齐良猜测,兴许是桃汛的缘故,他们眼下暂时回不到绵州,被困在了半路上。
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又试着动了动,但手脚被缚,他的四肢渐渐开始发麻。他不晓得自己还要被困在这里多久。
齐良复又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之间,忽听外面传来了人声,是杂乱的马蹄与陌生的潼南语。
他骤然睁开眼睛,挣扎着翻身起来,欲往窗户的方向转去。
可是他手足俱麻,一时无法动弹。
片刻过后,窗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夹杂铁器与怒吼之声。耳边又听“砰”一声大响,一个人影撞开了木门,来人手持长刀,脸蒙黑布,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盯住了他。齐良注意到了他耳后的小辫子,他是潼南人!
不是援兵?莫非是潼南人的内讧!
齐良还不及细想,来人便不由分说地抽刀袭来。他用尽全身力气,翻身一躲,刀尖削过他身侧的矮凳,那凳面顿时断成两截。
齐良脸色一变,抬眼却见那人又举刀砍来。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将要认命地闭上眼睛,却见另一道身影闯进了房间,与先前那个潼南人缠斗在了一处。
后面来人似乎是孔聚的手下,他略胜一筹,一道划破对方的喉咙,见人扑地,他才伸手猛地拽起齐良往外行去。
茅屋之外,雨水早已成潭,匆匆忙忙的步伐踏过水潭,溅起了血水。外面的厮杀毫不留情,有一波是潼南人,而另一波则是蒙面的黑衣人,不尽是潼南人。
齐良不待细看,拖拽着他的人已急急地将他拖到了院外,硬生生地推上了马。
齐良还未坐稳,追兵又至,挥舞大刀向他砍来。他们根本无意活捉,他们想要取他的性命。
马后的潼南人挥刀去挡,亦不恋战,上马便走。
零星的三四人疾驰而上。簇拥着他,往前逃奔。大雨冲刷头面,不过一小会儿,他们的浑身已经湿透了。
他们还在吃力地躲避追击。
齐良半伏在马上,抬眼只见前方烟雨蒙蒙处,仿佛奔来一群黑骑。
潼南人旋即勒马而停。
齐良抬眼细看,只见本来的那一队人马竟也勒马而停,诸人皆蒙面,为首之人高坐马上,头覆傩面。
那是一张青色的鬼面,齐良忽觉自己依稀曾在哪里见过。
潼南人不知他们是敌是友,可来人众多,潼南人索性一转马头,朝西侧奔去。
齐良想大声呼救,可是对面的黑骑只是袖手旁观,分毫救他的意思都没有。
齐良定睛再去看那一张青色傩面,他的目光似乎只是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潼南追兵紧随其后,齐良扭头看去,另一波潼南人忽地又至,那一群黑骑却在此时方动,如潮般朝他们涌去。
齐良忽地松了一口气,敌人之敌,也算暂时解了他的性命之危,只是他依旧想不明白,为何他们不肯救他……
马速不减,大雨瓢泼,身后的声音越来越低。
天光黯淡了整日,入夜之后,这一场大雨终于慢慢地停歇了。
山中空气清凉,昏暗一片。
源麓城地处高地,是廉州与绵州交界处的一座城镇,大雨下了月余,因为地势较高,城中尚还有住户,只是粮食紧缺,余户已然不多,大部分的人都已向北迁移而去。
众人都已听说,廉州以北的雨早就停了。康安城如今也开了城,放了粮,是顺教救了流民。
悟一匆匆赶回半山腰的落脚处时,正巧遇见归来的高檀。
他推开门便见,高檀发冠濡湿,伸手脱下了面上的青鬼傩面。
他忙问:“公子见到那个小太孙了么?那个姓齐的,真如潼南人所说,是梁氏遗孤?”
孔聚麾下有顺教的细作,齐良的下落便是由此而来。他们万万没料到齐良竟然是小太孙。
此番水患之下,孔聚的几个部将趁乱起事,本欲活捉齐良,可事情败露后,瞬时起了杀念。
高檀今日匆忙见到齐良,便是不让他死。
至少眼下不能死。
高檀望向悟一,不答反问道:“是与不是,真的重要么?”
悟一一怔,好像……确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假假真真,谁又说得清楚,端看听者信是不信。
“不过,真这么轻易地让孔聚捏住了‘小太孙’,不怕他往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树大招风,招摇过市。”高檀垂眼一笑,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绵州倘若真如此行事,康安城中兴许还能恢复暂时的和解。”
孔聚不得不除,却也是个难缠的对手,与其留到以后,不如借顾闯与高恭的手一并除之。
高檀脱下了身上浸湿的外袍,忽问道:“肖旗的人走到何处了?”
悟一一愣,旋即答道:“传来的信说,再过两日就会进城。这几日的雨小了一些,他们的脚程兴许还会快一些。”
高檀转过身,低应了一声。
悟一心道古怪,可是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这古怪是从何而来。
自他认识高檀以来,相交数年,高檀向来喜怒不行于色,这几日却像又有些不同,似乎分外在乎康安来人,一连问了数次。
悟一心道,待到肖旗来了,他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雪白的月色透过薄云,照亮了林中幽长小径。
“雨停了。”肖旗望月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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