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沈旭双手死死地捏着圈椅的扶手,阴柔的嗓声中含了几分森森寒意:“继续。”
顾知灼让他看第三卦:“水|雷屯。”
沈旭看不懂,盯着她的双眼,听她说。
顾知灼拂了拂衣袖,平静道:“坐回去。”发间步摇轻轻晃动,垂落下来的珍珠在脸颊留下了淡淡的阴影,不带笑意的眉宇间看不出喜怒。
呵,沈旭溢出一丝冷笑,手背青筋爆起。
盛江又往后头缩了缩,猫左看右看,也乖乖跟上。
晴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跟他们站在了一起。吓死人了。
顾知灼与他目光相对。
过了一会儿,沈旭沉默地直起身,他没有回到原来的主位,而是就近坐在和她相隔一个茶几的圈椅上,挤出了一个字:“说。”语气冷的像裹了一层薄冰。
“水|雷屯。上水下雷。”顾知灼拿起一枚算筹,“是凶卦。”
沈旭面无表情,置于茶几上的手掌蓦地握紧。
“督主,您有没有想过,去见一下这些人?”
顾知灼用指尖点了点书册。
诺大的京城,八十万人,她原以为要查遍所有的伎子会很困难。
毕竟私伎并不会去官府登记,甚至也有良籍,悄悄以伎为生。
如今既然已经全都查清,让锦衣卫一批批带过来,让他亲眼见见,应该能认出来吧?
“见?”
沈旭抬掌搭着额头,指尖在额上轻轻叩着,仿佛杂乱无章,又仿佛含着某种特别的节奏。
鲜血从他的掌心流下,顺着手臂,粘粘嗒嗒往下流。
素日连一粒尘土都不愿意沾上身的沈旭,对此仿若未觉。
血与他的衣袖的颜色融在一起,一样的鲜艳。
他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笑声有些掺人。
“年少妄为,害死爹娘。”
“百无一用,弄丢姐姐。”
“为了报仇,自残己身……呵呵呵,我有什么脸见她?”
顾知灼:“……”
盛江和猫,外带晴眉,已经缩到了角落里,紧贴着墙壁,静若寒蝉。
直到婆子的禀报声蓦地响起:“大姑娘。礼亲王和礼部尚书到了。”
“请。”
紧跟着,琼芳也领着顾琰来了。
沈旭掸了掸衣袖,掌心在茶几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他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情绪:“过来。”
季氏生得好,顾琰和季氏很像,唇红齿白,样貌极佳,可惜现在他生得如玉童一样脸上阴沉沉的,充满了恨意。顾知灼不乐意与他多说话,她对着沈旭说道:“督主,这是顾琰。您带走吧。”
顾琰没去看沈旭,而是死死地地盯着顾知灼,质问道:“顾知灼,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尖着嗓子继续喊着:“你们为什么要把我赶走?”
“因为你不姓顾。”顾知灼打断了他,揉揉耳朵,淡声道,“你不是我弟弟,又为何要我像姐姐一样待你?”
“我不走!”顾琰恶狠狠地说道,“皇帝伯伯说了,我以后是要继承镇国公府的,我是国公爷,要走的是你们。是你!等你们死了,镇国公府是我的。皇帝伯伯最喜欢我们。”
“你滚!”
他大叫一声,发疯一样地朝她扑了过去。
顾知灼一侧身,顾琰脚步不稳地扑在了茶几上,算筹噼里啪啦地掉落一地。
沈旭阴恻恻地斜眼看过去,陡然起身,一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唔唔。”
顾琰吓得不行,脸色苍白如纸。
顾琰费力地摇着头,眼泪飚了出来,想要把他的手拉开。
“唔……姐、姐……救。”
“哎哟!沈督主,快放开他!”
礼亲王大惊失色地从过门槛跑了进来,惊呼道:“别冲动……别冲动啊。”
“快放开他!”
沈旭松开了手,顾琰跟着摔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又喘又咳,吓得两股战战,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沈旭一振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喵呜。”
沈猫匆匆打了声招步,小跑着跟去,跑得比盛江还快。
顾知灼俯身去捡在地上的算筹。
咦……
等等。
她的手指一顿,落在地上的算筹,成了一卦雷水解。
从水|雷屯,到雷水解。
“哎,丫头,你看看,顾琰他没事吧。 ”礼亲王扶起了顾琰,给他顺背,又唤了顾知灼一声问道。他再不喜欢顾琰,也不至于袖手旁观。
顾知灼充耳不闻,喃喃自语道:“卦爻不受,天命不允。”
“天命不允?”
这一刻,有如醍醐灌顶,顾知灼一把捏住地上的算筹,快步追了上去。
“丫头,丫头!你去哪儿?”
顾知灼提着裙袂,跨出了门槛,喊道:“等等!”
她拿起一颗算筹,朝他掷了过去。
盛江吓傻了,甚至都忘记冲过去抓住算筹。
啪。
算筹打中了他的后脑勺。
沈旭脚步一顿,回首的时候,红唇微扬,似乎在笑,但挑起的眉眼中带着一股子疯狂,周围萦绕着的狠戾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他低腰把那枚算筹捡了起来。
咔嗒一声,算筹在他在指中断成了两截,他没有说话,但仅仅这一个动作,就带起一种:不好好说话,你就去死的意味。
啧,脾气真糟。
她快步走上前,压低声音道:“督主,晋王府上,那个叫长风的道士,您去抓他。”
“假传圣旨也好,捏造罪名也罢。”
“抓他。”
第154章
沈旭正在交代盛江把京城的所有伎子全都带去东厂。
闻言他捏着断成两半的算筹, 冷冷地斜睨着她:“长风?”
顾知灼提醒了一句:“之前在午门的那个。”
盛江在一旁禀道:“您让属下查过的。”
沈旭颔首:“你说。”
盛江躬身道:“长风真人是上虚观的观主,正一法师,得高望众, 擅长符箓和卦爻。西疆人哪怕远隔几城也总会特意去上虚观求符求签。就连凉人先前总爱在边关抢掠,上虚观的香火也还是相当旺盛。西疆人都把上虚观视为‘圣地’, 每年至少会去两次‘朝圣’。”
“长风在三十岁时, 离观入世修行,游历天下。太元二十一年,他三十八岁回到上虚观。此后,闭关十年,未再离开上虚观一步,西疆人都说他闭关是在为西疆祈福。人人敬之。”
“七月时, 他应晋王之邀,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后,仅在周边的道观游历讲学,无不良之行。”
“八月后, 住进了晋王府。”
其他详细种种, 也全都记录在册。
盛江不动声色地瞥了顾知灼一眼。
大启自立国后,太祖皇帝以举国之力扶持道教,大启上下有六七成的百姓信道。
道观和道士在大启有着超然的地位。
尤其还是道录司认证过的“一观之主”, “正一法师”,连皇帝遇上都要礼敬几分。大启开国至今,还从没有过抓道士的先例。
也就这位顾大姑娘, 想抓就抓, 什么“假传圣旨”,“栽赃陷害”,瞧瞧这些话说的, 像人话吗?!啊!
沈旭尾音轻扬:”抓他?”
他在等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顾知灼回头看了一眼,见礼亲王和礼部尚书都在正堂内,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顾知灼干脆扬声道:“我送您出去。”
沈旭这个人多疑的很,又善变,不把话说明白是不行的。走出垂花门,顾知灼直截了当说道:“水雷屯确实是极凶之卦,但您还记得吧。”她抛了抛手中的算筹,笑吟吟地说道,“我问过沈猫,谁最倒霉,它选了您。”
“对不对,猫?”
也不知道它听没听懂,反正非常配合地叫了一声:“喵呜~”又在沈旭的袍角上蹭了蹭。
沈旭讥诮地勾起嘴角,没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