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裴芸默默垂着脑袋,始终走在李长晔两步之后,她一直不喜离他太近。
这人身长近九尺,又是常年习武,于她而言过于高大魁岸,站在一块儿,她也堪堪及他肩头而已。
与他并肩而行,总让裴芸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
思至此,裴芸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看着他冷峻的侧颜,朱唇微抿。
其实,于她而言,这种压迫感不仅仅只站在他身侧时……
裴芸还清楚得记得,大婚那夜,帐外烛光摇曳,男人若山般沉沉压下来,一度令她害怕得难以喘息。
自这厢至琳琅殿,路途并不远,两人也一路无话。
裴芸倒不觉尴尬,婚后多年,他们素来如此,恭敬有余,却并不亲密,外人瞧着,或是一对最不像夫妻的夫妻。
御膳房那厢手脚快,抵达琳琅殿不足一炷香的工夫,便呈上了膳食。
裴芸早已饥肠辘辘,待太子动了筷,也径自用起了饭。
等了一小会儿,见裴芸始终没有动作,一旁候着的常禄面露古怪,书砚书墨亦悄然对视了一眼。
不止是他们,李长晔也看向裴芸,只神色如常,且很快收回了视线。
四下人投来的目光裴芸自是感受到了,佯作不知罢了,从前她与太子一道用膳,向来习惯为太子布菜,这会儿一反常态,自是惹得他们疑惑不已。
裴芸刚嫁进东宫时,便循着先皇后身边的盛嬷嬷教导的那般,尽职守责在饭桌上伺候太子,纵然太子明言不必如此,她也执着着,唯恐教外人知晓责她一二。
而今她却突然不想这般做了,索性太子无所谓,自个儿也能吃,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好一会儿,见他们这位太子妃似是真没有布菜的意思,常禄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刚拿起搁在一旁的筷子,却被太子微微摆了摆手给退了。
李长晔虽守规矩,却非死板之人,大事上自是事事遵循,却不拘这些小节。
他等了片刻,待身侧人吃得差不多了,这才缓缓开口。
“往后若有什么喜欢的,尽管留下,不必勉强。”
熟悉的嗓音在耳畔乍响,裴芸执筷的动作一滞,有些意外。
太子向来主张食不言寝不语,她也一直严守这个规矩,亦乐得清净,没想到今日太子竟会主动开口。
至于他所说,大抵是为着白日之事了。
她放下筷子,颔首低低道了句“臣妾知道了”。
看着她这副如平素一般端庄有礼的模样,李长晔神色透出几分复杂。
裴氏看起来似乎没有变,可今日却又处处透出不同。
白日蕊儿开口同她讨要织锦时,他本以为以她的性子定会答应。
可不想她确实没拒绝,但神色动作却分明在道着不愿。成婚多年,这还是他头一遭看到裴氏那么清晰地表露出心思。
他自是不会责怪,反觉得,这很好。
她亦有喜好,亦会舍不得,作为嫂嫂,不一定总要让着弟妹,反是惯坏了他们。
李长晔沉思半晌,复又问道:“蕊儿对你,从前可也有无礼之处?”
他向来不掺和那些后院女眷之事,可看蕊儿今日对裴氏的态度,恐不是头一回这般了。
他言罢,便见他那妻子抬首看来,一双潋滟的杏眸透出几分躲闪,朱唇微张,欲言又止,末了,只静静垂下眼帘。
李长晔便懂了。
“你是她的嫂嫂,往后若她再冒犯于你,斥责便是,若她不听,尽管告诉孤。”
“多谢殿下。”
格外甜软的嗓音传入李长晔耳中,令他一瞬间心下微动,若被羽毛扫过,莫名有些发痒,不禁又深深看了裴芸一眼。
她面上带着浅淡的笑,在蜜色的烛光映照下,显得柔美异常。
李长晔极少看见她这一面,他印象中的妻子除却婚后一开始的慌乱无措,后来便愈发变得沉稳安静,有礼有节,只是性子淡了,也极少笑了,就算是对他们的孩子亦是如此。
她对谨儿严苛他是知晓的,却从不插手,也未觉不妥,毕竟他幼时也是这般度过的。
然今日,她心疼地抱着啼哭的谌儿不断哄着的模样,与她平日对待谨儿的态度截然不同,令他倍感意外。
裴氏的性子似是真的有了变化。
李长晔并不抗拒这种变化,毕竟她愿意展露心思,便代表着对他这个夫君是有几分信任和依赖在的。
看来上回,她道出的那些不满的话,也只是因着心绪不佳罢了。
李长晔是如何思忖的,裴芸自是不知晓,可她的确变了想法。
打白日刻意试探过后,她发觉自己也不必将情绪藏得太好,她性子强,好面子,先前受了委屈,从不向太子吐露半句,总一人受着,想着通过自己获得旁人的认可。
而今她想清楚了,她的委屈多数都是来源于眼前这个男人,她何不借他一用。
太子心悦的纵然不是她,却最是重礼,所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李姝蕊欺到她这个嫂嫂头上,太子不可能冷眼旁观。
那些贵妇贵女们亦然,她们打心眼里看不起她,又怎会轻易改变,不若借太子的手,让她们乖乖闭嘴,不敢再犯。
这么好用的一把刀,裴芸只恨自己前世未能早早想通,挥而使之。
饭罢,宫人们撤下碗盏上了清茶,裴芸端坐消食,只等着送走太子,就听那厢幽幽道。
“太子妃的身子可养好了?”
裴芸看过去,一下望进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里,心如坠冰窟般猛地沉了下去。
重活一世,她再清楚不过。
这不是什么寻常关切的话,而是在问她身子是否已方便。
若她应了是,太子便会命太医着手安排合房的日子。
第11章
前世便是如此。
只那时是迟了好几日才问的。
但裴芸明白,太子这人骨子里就是那清心寡欲的,他之所以问询,还真不是因着想要,当是觉得到了时候,也该同房了。
这人素来循规蹈矩,就连这事儿也像极了例行公事。
他会让太医算出一月中她最易受孕的日子,从中挑出三日,其余时候都不会在她殿中留宿。
好似与她敦伦只是为了传宗接代,繁衍后嗣,在旁的日子里行事,则是多余之举。
他不热衷,裴芸又何尝愿意,毕竟那事儿于她而言实在折磨。
她本想寻个借口搪塞过去,可转念一想,却是道:“臣妾的身子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李长晔闻言轻轻颔首,“明早孤会让郑太医来为你诊脉。”
裴芸顺从地道了声“是”。
又坐了一盏茶的工夫,李长晔便以有政事要处理为由,起身离开了琳琅殿。
回澄华殿的路上,常禄主动提及明早去请郑太医的事儿,就听他家主子低低“嗯”了一声。
常禄在太子身边伺候多年,多少也能揣得几分心思,虽太子未明言,但这时候安排合房,大抵觉得再拖下去恐是不好。
这后宫寻常妃嫔,大多出了月子便要安排侍寝,而东宫只太子妃一人,太子若迟迟不与太子妃同房,恐届时传出些不利于太子妃的流言来。
常禄望了眼阔步行在前头,面色如常的主子,忍不住在心下低叹,他家殿下偶尔也算心思细致,怎的今日竟没瞧出来,太子妃不仅没布菜,甚至连他家殿下此番差事办的如何都未问上一句。
好似一点也不关心。
可别是还在同殿下置气才好。
思至此,常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说来说去,也怪他家殿下不懂得如何去哄女子。
若是道一道他处理完覃县之事,为了这百晬宴,是怎样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赶回京的,指不定太子妃一感动,夫妻感情自然便好了。
这厢的常禄愁容满面,那厢书砚替躺坐在浴桶中的裴芸揉着肩,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或是笑得实在过了些,惹得一旁的书墨不禁嫌弃道:“且收着些,瞧瞧你,仔细笑裂了嘴。”
“可巴不得呢,最好日日都能这般解气。”书砚想到白日李姝蕊被斥责的模样,险些笑出声,“大公主那嚣张跋扈的性子,就缺了个人来收拾,从前那般欺负娘娘您,而今可算是吃了教训。太子殿下这回似是真的动了怒,原准备给大公主的织锦也未送去,悉数都送来了琳琅殿,一下多了这么多料子,娘娘预备做什么衣裳?”
书砚兀自说了一通,不待裴芸答,又道:“旁的倒不打紧,那匹天青料子,可得做成外衫,最好让大公主瞧见,气不死她……”
裴芸闭着眼懒懒靠在桶壁上,一头乌黑的青丝散落,半遮住水下若隐若现的丰腴,她扬了扬唇角没应声。
书砚这法子虽解气,可实在幼稚,她早已过了这般做的年岁,何况她承认那料子好看,却并不中意那颜色。
“我记得大公主先头挑的织锦里,有一匹胭红的……”
书墨闻言忙道:“是了,那颜色也煞是好看,娘娘可要用来做衣?”
这琳琅殿旁的下人不晓得,可她们两个打小跟着娘娘的,哪能不知她家娘娘最喜欢的便是那鲜妍俏丽的颜色,未出阁前,那衣橱里的多是藕荷、棠红、丁香一类。
那衣裳一上身,越发衬得她家娘娘肤白如雪,桃羞杏让,当年在苍州,每每出去跑马踏青,不知惹得多少少年郎君红着脸频频回首。
然入东宫后,似是觉得那些个颜色太过招摇,便都换成了蓝绿,更显得体稳重。
裴芸思忖片刻,慢悠悠道:“便做一身寝衣吧。”
毕竟外人看惯了她穿蓝绿,骤然换了,定然惹眼,她最不愿惹人注目,就私下里穿那欢喜的颜色高兴高兴。
翌日早,裴芸才用过早膳,郑太医便来了。
他替裴芸把了脉,又问了关于她小日子和其他一些事儿,说是会尽快安排。
裴芸不懂医理,月事又向来不准,故而并不清楚郑太医究竟是怎么排的日子,只随口问:“大抵是哪几日?”
“回太子妃,应是除夕前后。”郑太医顿了顿道,“但具体的,需通禀过太子殿下,由殿下定夺。”
裴芸颔首。
倒也向来如此,得看太子哪几日有闲,才能定下这日子,索性届时自有人来通知她。
她依稀记得,前世她生产后的第一次合房是在年后。
不过离过年也没几日了。
谌儿的百晬未过,礼部已在准备除夕祭祀和宴会事宜。
及至除夕当天,白日,皇帝便会带着太子、诸位皇子王爷及文武百官至太庙祭拜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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