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皇帝周敏听了都皱眉:“诸位爱卿先奏要事来。”
吏部尚书穆一勉说道:“贺大人已查清,黔州府盐务官奚文明勾结当地州府官吏,中饱私囊,黔地盐务只成门户私计,弹劾包括黔州知府周大珏在内的一共七人,此事详情已送到吏部,向来陛下很快会受到贺大人的奏折。”
皇帝微颔首:“尽快再选派官吏到黔州府上任,勿空缺太多。”
沈持立在后面听着:看来周大珏此次凶多吉少。
心中不禁有些惋惜,他的同乡,当年禄县妇孺皆知的周神童,让他仰慕的人,竟落得这样下场。
同时也越发敬畏官场。
……
众朝臣奏完正经事,差不多也到了该下朝的时候,浏国公又不依不饶地点指名道姓:“陛下,老臣斗胆问一句,沈大人究竟能不能胜任京兆少尹,他又是如何治禁的?”
说完,他勾着头朝后面一望,瞪了瞪沈持。
御史台也开始附和他,质问京兆府这么久不捉贼,一个两个在干什么吃的。
京兆尹温至老脸挂不住,他瞥一眼沈持——昨日散值后听闻十几名衙役被留下来商议事情,隐隐觉得要有动作了,而且是大动作,大抵能捞到功劳,他多圆滑一人啊,当即调头回怼周开:“浏国公,您老该在意的不是爱妾家中少没少什么,而是多没多什么吧?”
“别哪天多了件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子衣物,你说说……”
群臣听了哄堂大笑。
周开气得撸袖子要打人,温至跟他打交道的经验丰富:“哎呦浏国公,您这是越发倚老卖老了。”说着就要自个儿撞上去。
温至这把岁数了,这要是当真撞一下还了得,吓得周开连忙躲闪。再不敢造次了。
皇帝周敏见状立即给大太监丁吉使了个眼色,太和殿中瞬时响起一声:“退朝——”
叫文武朝臣散了。
不过临退朝前,皇帝远远地给沈持抛过来个眼神:治禁的事不能再拖了。
沈持也遥遥一点头算是回他:臣遵命。
散朝后去京兆府的路上,温至:“沈大人,本官已命府中所有衙役随时待命听你调遣,要是不够,本官再去刑部借一借人手?”
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一句话不用说,人家已从他细微的举动中看出大概,沈持说道:“温大人,咱们京兆府的人手够用。”
温至又问:“几时?”
“哺时前后。”沈持并不瞒着他。
要是温至能坐镇调度衙役抓捕盗贼团伙,那再好不过了。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回到京兆府衙门,又详详细细地做了一番布局,剩下就是等着了。
到了午后,一切如常。
张达那边没有走漏风声,陆续有人开始到张宅去做客,那些人长得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偷摸惯了的,是贼没错。
与此同时,京兆府的衙役们已摩拳擦掌,只等他们都进到张宅后扑进去提刀捉下。
……
这天到了吃哺食的时间,张宅之中开宴了,一眼望去座无虚席,席上全是肥鱼大肉,桂酒椒浆,来客们推杯换盏尽情吃喝,粗噶的劝酒声一浪高过一浪,很快一个个喝得目酣神醉,说话时舌头都大了。
沈持:“温大人,该收网了。”
于是,他与温至一声令下,京兆府的衙役尽数出动,配合本就在张宅四周盯梢的,把张宅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三四十名游手好闲的鸡鸣狗盗之徒,一举被擒获,押往京兆府的大牢之中。
当晚,京城就没人家被偷之事发生了。
一窝端了之后,京兆府先粗枝大叶审问了一遍,这些贼一共分为大小六伙,都来自临近京城的州府,北有幽州府的,南有通州府的,他们之中有从小就偷盗的地痞流氓,亦有与权贵之家沾亲带故的恶奴。
大多数犯的事不大,就是小偷小摸,按照当朝的律例,可能也就是打一顿板子、关个十天半月的量刑。
初审之后,这些人被关在狱中,沈持既不给他们量刑,也不放人,就这么先关着。
沈持有点为难,京兆府要是此次照律例量刑,那是待他们宽了,不痛不痒的无人惧怕,往后会有抓不尽的贼。要是走捷径用酷刑或杀之震慑住贼,传出去,他日后也得担个酷吏的名头,成为一辈子甩不掉的污点,而且,用酷刑时得费刑具,杀人又要费刀,京兆府还得往里头搭钱,看起来不是很划算。
但在狱中关着又每天得给他们吃饭,还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也耗费钱财。
难办啊!
第126章
捉完贼的第二天是五月初五端午节, 按本朝的律例,各衙门休沐两日。
接到同年李颐宴请的帖子,上面卷着一根细细长长的菖蒲, 沈持这才反应过来:啊哦,过端午了, 明日不用上早朝,亦不用来京兆府上值, 暂不需要思如何处置这些贼的事了。
老天怜我!
他在心中笑了笑,到当日散值时飞也似地遁了。生怕京兆尹温至想起来问他拿这些贼怎么办。
沈家的大门上挂着一束新鲜的艾草, 灶房里飘出粽子叶的香气, 沈持他娘朱氏带着沈月在包粽子:“阿月, 晚会儿给你爷奶写个信回去,捎点儿京城里的东西, 再问问家中有没有人上门给阿池说亲的。”
来京城有小半年, 她算是看出来了,在权势堆叠而成的天子脚下, 阿池一个没有高门大户出身的孩子, 想娶亲太难了。至于说那些穷书生娶了相府小姐侯门闺秀的, 都是说书人嘴里胡编乱造的故事罢了,她不敢替阿池肖想这种美事,还是从禄县择一户好人家的女儿最是妥当。
沈月手里正拿红绳在缠包好的粽子:“阿娘,哥……不会娶……”
“他不娶, ”朱氏不解地说道:“还能打一辈子光棍?”
“阿娘, 京城男子多在……弱冠, ”她说了好几遍才说清楚“弱冠”两个字:“之年才娶亲,哥……还小……”
弱冠之年是二十岁,沈持今年才十八。
朱氏:可京城里的那些郎君, 听说屋里头都放了通房丫头的,日夜贴身服侍着主子,跟娶亲又有什么差别。
当然这话她是不能跟闺女沈月说的:“总要慢慢给他张罗起来的。”
沈月反驳不了她娘,只默默地裹着粽子。朱氏看着她心中也是无比的发愁,十四了,正是说婆家的年纪,偏偏连话都还说不清楚,怎么好嫁人。
此时,沈煌从外面乐悠悠地晃回来,进门后兴冲冲地说道:“这贼一抓,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说阿池的好。”
朱氏冲着他冷哼一声:“天天光操心些没用的,正经事是一样不干。”
也不瞧瞧儿子、闺女多大了,俩人的亲事都没还影呢,这爹是咋当的。
沈煌被媳妇儿抱怨一通甩了脸子,一头雾水:“……”
莫非天天在家吃白饭被多嫌了,他很苦恼。
沈持从京兆府回到家,就看见沈煌跟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站在院子里,又委屈又羞惭,讶道:“爹,你这是怎么了?”
沈煌:“……没什么,闲的。”
沈持:“……”他心道:看着爹娘是跟着自己来京城享福的,实则迁离故土,举目无亲,每日无所事事,心中挺苦闷的吧。
“爹,要不,我给家中写信接爷奶来京城小住一阵子吧?”老人家乡土观念重,断然不会跟着他在京城长住。
沈煌犹豫了下,不好给沈持的孝心泼冷水:“也好。”
沈持于是回房给远在禄县的沈山写信,他正好打算让赵蟾桂回家省亲,到时候顺带接二老来京。
他将想法同赵蟾桂一说,这孩子有些犹豫:“一去一回少说得二十来天,大人你这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沈持:“赵大哥你安心回家看看赵秀才,再替我探望一下孟夫子,还有周夫子江兄、裴兄和岑兄他们吧。”
赵蟾桂一咬牙,稍稍准备半日,趁着他过节休沐不怎么忙回禄县去了。
休沐的头一日,端午节当天,沈持赴了同年李颐等人的宴请,这天席上主要吃各色粽子,甜的咸的,长的尖的,又叫“粽席”。
席间贾岚也在,笑道:“归玉兄升迁的这么快,说不定过两年请不到你来吃粽席了。”
他为何要这样说,因为本朝正三品往上的大员,到了端午节这一日,会被请到宫中跟皇帝一起吃粽席,等沈持再往上升官,他们可不是请不到他了嘛。
“要不我赶快下手呢,”李颐说道:“这次头一张请帖就是送给归玉兄的。”
沈持笑道:“在下与允芳兄、言念兄,诸位共勉,总有一起进宫去吃粽席的那日。”
“沈大人的话最是中听,”在座的众人听了心中舒畅,端起手里的雄黄酒说道:“来,与沈大人共勉,但愿他日共赴陛下的粽席。”
说说笑笑后都饮了几盅酒。
微醺时,贾岚问沈持:“京兆府前一阵子抓了一窝贼,归玉兄打算怎么处置他们?”他凑近了说道:“全杀了吗?”
京城之中,会出一名新的酷吏吗?他的手段会比贺俊之更甚吗。
沈持一笑:“在下还没想好。”
但是大概不会杀的。但保不齐这批贼中有背负人命官司的,那没办法,依照律例,当杀的也不能留着。
同年们就这这个话题,引经据典说了许多治禁的话,供他施政时参考。沈持看着喝得差不多了,谢过他们辞别回家。
端午时值仲夏,京城暑热难耐。次日,消暑的头一拨冰块赏赐下来,放在屋中登时凉爽许多,沈持便不再外出,卧在家中纳凉。
其实就是瘫在藤椅上啥也不干。
他不记得多久没这样完全放空过了,狠狠睡了一夜之后,次日五更天醒来,头脑愈发冷静清醒。
沈持心想:盗贼之事,今日应当有头绪了。
他和往常一样踩着时辰去宫中的太和殿中上早朝,朝会上,盗贼这件事被当作一桩大事拿来议论,不少朝臣吹捧京兆府捉贼的手法高明,在皇帝萧敏面前把沈持夸得跟一朵花儿似的,又美又香。
早忘了当初是怎么跺着脚弹劾他的。
沈持:呵。
帝也不吝夸奖,说道:“沈爱卿这个京兆少尹当得不错。”
沈持谢恩。
皇帝和同僚的认可给他提供了很好的情绪价值,但是,对于后续如何处置盗贼,和京兆府治禁一事,思路仍旧不明。
当然,抓来的这些贼,也不能总关在大狱中让他们干饭,很快会把京兆府吃穷的,这么亏本生意注定不能一直做下去,还是要尽快解决的。
因而端午节后头一日上值,沈持再次提审他们。这次,他要摸清楚每个贼偷盗的钱数,当然,也不会那么精确,就是估个大概。
依照口供,先收缴他们偷盗所得。
头一个贼说他十几岁上开始偷,如今快三十了,一年偷二十两是有的。沈持咋舌:好家伙,做贼的收入还挺高啊,快赶上一秀才了。
且他还会理财,偷来的钱又拿去放了高利贷,利滚利,除了供他花天酒地外,手里还余二三百两。
第二个贼就没那么得意顺遂了,他哭诉自打入行手气就不好,三年所偷加起来不到一吊钱,还不如在家中种地呢:“大人开恩,小的愿意拿出十倍于赃物的家资赔给所盗的人家,求大人放了小的吧。”
十倍。
等于是说交偷盗赃款十倍的罚金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