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要不是沈持去年年初来京赶考会试的时候从通州府经过了,亲身体会过那儿官匪勾结抢劫过路的举子之事,他就信了。
沈持在审问通州府这一伙的时候打起十二分精神,他先诈郭满道:“通州知府周大人给京兆府发来的公文上说,你等在家乡涉嫌人命官司,是逃窜来京城的,按照我朝的律例,本官当判你们斩立决,你有无冤屈陈诉?”
郭满几是脱口而出:“大人这不可能。”
“白纸黑字,”沈持:“周大人在公文中写得清清楚楚,你等抵赖不过的。”
“你要看看吗?”
郭满听说他要拿通州府的公文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慌:“周大人……”他忽然说道:“沈大人,小人与周大人有……有一些来往,他……他这是要杀人灭口……”
沈持一拍惊堂木:“胡说,周大人怎会与你有来往?你可知污蔑朝廷官员,罪加一等。”
说完,他示意书吏记录下来,量刑的时候加进去。
郭满被的气势压得来不及思索:“沈大人,小人说,小人什么都说。”
沈持:“老实道来。”
“大人,”郭满说道:“周大人身为通州知府,待府内百姓还算是好的,从不让小人偷盗当地人家的财物,只让……只让抢劫、偷盗过路的客商,还有遇上开恩科之年进京赶考路过通州府的举子……”
沈持:“……”
“周大人说抢这些人,他们无从告状,”郭满又道:“就不会东窗事发。”
沈持:“你们从过往行商或是举子手里或抢或偷来的银子,与周大人是如何分赃的?”
郭满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周大人拿六成,小人和兄弟们拿四成。”
沈持:“……”周六河生财有道啊。
“周大人乃通州府父母官,每年经手的银两上百万,”他说道:“岂会看得上你们行窃所得?一派胡言。”
郭满颤抖着声音说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虽然通州府账上银两充裕,但毕竟是朝廷的银子,每一笔都有账目,贪了是要丢官连累他们周家的……周大人不敢贪……”他小声唧哝:“哪有小人偷来的银子拿着可靠啊……”
沈持:“……”他心道:这个周六河还不算笨,只可惜聪明才智用歪了地方。
“你在通州府偷的好好的,”他又问郭满:“为何流窜到京城来犯案?”
“回大人的话,”郭满说道:“小人与张达交好,去年年根上他来了京城之后,叫人捎话给小人,说京城大户人家多,京兆府又不管事,能发大财,所以小人就来了。”
沈持:“周大人知道你来京城行窃作案吗?”
“不,不知道,”郭满低下头说道:“小人是背着他偷跑到京城来的。”他是有私心的,在通州府行窃的财物大头都给了周六河,落到他们手里的只一少半,怎么想怎么觉得吃亏,早有二心了,遇到时机怎么可能不挪地儿。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京兆少尹沈持是个厉害人物,不声不响把他们一网给打尽了。
沈持反复推敲他的话,前后寻不到破绽,于是让书吏写下来,让郭满签字画押。因他们偷盗的年头久数额大,又涉及通州知府周六河,不能立马判刑只得仍旧押在狱中。
……
余下的三拨盗贼,有一拨和杨五那拨一样,偷窃之外还有其他犯禁之官司,所幸都不算重,同样被他徙往黔州府为民。
中有一拨贼行窃时间不长,不涉其他犯禁犯案事,在有两人缴了十倍于所偷财物的罚金后,沈持放他们回去。其余人偷来的钱财已挥霍一空,拿不出罚金,只能在京兆府内服等同于罚金的徭役。
最后一拨贼仅两人,但涉及其他官司,查明之后依照律例,数罪并罚,判了他们发配北地边疆去戍边屯田。
这时,京兆府内有三名更夫因年迈请辞,司仓参军钱前报给沈持,说要令挑更夫。沈持心中一喜:“巧了,本官先前承诺安置张达一行人,钱大人看看,要是他们愿意,从中挑选三人如何?”
钱前哪有不答应的,于是叫来张达,让他举荐了三个机灵的,让他们先跟着老更夫在夜里打更,一更戌时各家热闹时候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二更亥时临睡前喊“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学做更夫,巡更放盗。
这三人的生计有了着落,余下五人眉毛上失火,红了眼:“求大老爷也给咱们个吃饭的去处。”
“出力的轿夫、杂役你们可做得吗?”钱前问他们。
这些人齐声道:“做得。”
钱前看着沈持笑道:“下官倒有些门路。”
沈持:“那就拜托钱大人了。”
……
到此,治禁之事已了结大半。
而对于郭满交代的通州知府周六河一事,京兆府不敢擅自做主,一五一十地写在折子里,上奏皇帝萧敏。
帝看到折子后,说了句:“周六河贪图私利,不能成事。”
此时他的后宫之中。
午后,周淑妃小憩醒来,慵懒地靠在贵妃榻,她伸出纤细娇嫩的手指拈起果盘中的一颗荔枝剥开,正要往嘴边送,忽然眼皮跳了跳,莹白水灵的荔枝果倏地滑下去滚到地上,惊得她的贴身宫女跪倒在地:“娘娘?”
“去打听打听,最近周家人在外头安分不安分,”周淑妃倦倦无聊地说道:“万岁爷不是他们可以糊弄的,叫他们歇了心思,安祥眼下的荣华吧。”
别伸手拿不该拿的,犯了事连累她们母子。
“娘娘,家中一向最叫您省心,”周枚低声说道:“您倒是该防着郑才人些,她有孕后更得宠了。”
听说郑才人总是把从皇帝那儿得来的赏赐分给宫女,服侍她的人没有不说她好话的。这是在收买人心啊。
周淑妃说道:“我才跌了一跤,眼下不是生事的时候,你们也要敬着郑才人,与她好好处着才是。”她心道:横竖一辈子都要在后宫里头呢,郑才人得宠便先让她得宠,急什么。
不信郑琼能长久栓着皇帝的心,等有朝一日失宠了,还不是要在她手里讨日子过,到那时,她要叫郑小贱人好看。
……
五月底,京城到处是绿茵艳阳。
赵蟾桂从禄县探亲归来,把沈山和老刘氏还有旺财都带进京了。见到京城的繁华,沈山老两口又是一通流泪,而旺财不慌不忙先在新宅子里巡视一番撒了泡尿圈了地盘,才抬着头看沈持。
沈持笑着蹲下来和它对视:“侄儿见过狗小叔。”
旺财低声叫了声“嗷”,仿佛在说:嘿,阿池好侄儿这身官袍穿着神气啊,越来越有出息了。
沈持摸摸它的狗头:“我还有事出去一趟,回来给小叔买肉骨头吃啊。”
旺财听到后心情美美地把他送到门口。
他一出门,沈山就问沈煌夫妇:“你们来京城这么久了,没人上门来给阿池提亲?”
沈煌两口子:“……”
老刘氏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老头子你知道什么,人家京城都看门第看祖宗是什么人物,咱们家底子薄,谁舍得把闺女嫁进来吃苦受累。不怪阿池,要怪就怪你年轻的时候没混出名堂来。”
第128章
沈山没有反驳老刘氏, 他认了她的数落:“沈家贫寒是没法子的事,阿池还能因为这个不找媳妇儿?”
“在咱禄县给阿大说的陈家闺女,”他又说道:“我瞧着就挺好的。”沈家大房的沈全在去年跟禄县的陈家订了一门亲事, 眼下两家都在预备嫁娶,喜事将近了。
老刘氏:“咱禄县不也有上门给阿池说媒的, 你咋不应下?”家里头时不时有人问沈持的婚事,想给他做媒来着, 可都被沈山给推了。
沈山:“……”
他觉得沈持的亲事是沈家天大的事情,得慎重, 不能轻易跟谁家结亲。
沈煌:“爹, 娘, 你们别吵了,这事儿急不得慢慢来吧。”
朱氏白了他一眼:“等急的时候就晚了。”她最不爱听“慢慢来”这话了。
……
沈家上下对沈持的婚事急得不行, 但当着他的面谁都不提, 仿佛从来没想过似的。
而沈持,自打进京后就忙得心里头没这根弦了。这阵子以出其不意的手段抓了盗贼后, 京城之后几乎没有再发生偷盗案件——大户人家的下人当家贼偷主子东西的不算, 其余犯禁之事也不算多, 消消停停的。
京兆府闲下来,沈持这个京兆少尹也有闲情逸致了。他问了问赵蟾桂这次回去,见没见到孟夫子周夫子,以及江载雪他们, 得知他们都在家中闭门读书, 心道:看来是岁月静好, 无事,那他就放心了。
他爷奶初来京城,等到休沐日他着一袭常服青袍, 想带老两口去街肆上逛逛,祖孙三人说着笑着走到胡同口,迎面走过来一个笑眯眯的白胖太监:“哟,沈大人,出门呀?”
沈持定睛一看是丁逢,发福了,拱手道:“丁公公。”
“老奴来呢是想请沈大人进宫一趟,”丁逢对着沈山老两口拱拱手:“陛下召见沈大人。”
沈持:“……”不是很想加班。
沈山:“……”阿池比他们想象的官还要大,能见到天子呢。
沈持:“丁公公稍等,在下回家换身衣裳再进宫面圣。”
丁逢笑得看起来像是有好事发生:“沈大人不急,老奴候着您就是。”
沈持匆匆回家换了身官袍进宫,一直到进了东华门,丁逢才告诉他:“今日七殿下不想上学,万岁爷心疼他小小人儿功课重,特地宣沈大人进宫陪殿下玩会儿。”
沈持:“多谢丁公公告知。”
陪皇子玩。
没人告诉他京兆少尹还有这个业务。
到了宫中,翰林院侍讲学士薛溆也在,看来今天七皇子还要上课,沈持与他执了礼,皇帝萧敏见到他很是和蔼:“沈爱卿来了,朕的皇儿想你了。”
沈持:“……”
原来是七皇子点名让他进宫陪玩的。
沾七皇子的光,沈持得以跟着皇帝萧敏去了一趟皇宫的御花园。
他一进去,萧承彧原本木木的眼睛忽然亮了:“啊,沈归玉,本殿下等你来陪我玩好久了。”他提着一只蝈蝈笼向沈持走来:“沈归玉,咱们去玩蝈蝈好不好?”
蝈蝈。
沈持:“……”又是一年玩赏鸣虫的时节,要不是看见萧承彧的蝈蝈,他都想不起来了。
他见皇帝和萧、薛二人有话要说,跟着七皇子和服侍的太监出来,到了御花园的凉亭中,蝈蝈呼吸到空气中盛放的蔷薇的的香气,放飞了“极——极——”地叫起来,那声音,好像被人怎么着了似的。
萧承彧撅嘴说道:“它可真吵。”
沈持弯下腰蹲在他面前说道:“殿下,臣能让蝈蝈发出好听的叫声。”
七皇子瞪圆乌溜溜的眼眸:“你会说蝈蝈语?”
“它能听懂你的话?”
会说蝈蝈语,才能命令它叫得好听些呢。
一连串灵魂拷问。
沈持笑道:“臣不会说蝈蝈语,但臣要是手头有朱砂、蜂蜡和松香、银针和蜡烛就能让它发出好听的鸣唱。”
七皇子:“这个容易。”说完让小太监去御花园隔壁的太医院取这些东西来。
他们则还在御花园中溜达,路上太监和宫女远远瞧见沈持,都忍不住看了又看,而后窃窃私语:“那是去年的新科状元沈大人,已经爬到京兆少尹从四品的官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