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听他说这盆兰是送给史玉皎的,兰翠深深打量他几眼,直到把他的脸看红了才调开视线,笑道:“沈大人放心,我路上必定精心照料,叫它送到史将军手上还这般舒展蓊郁。”
沈持再度谢她:“多谢兰将军。”又告诉她这盆兰草要隔日浇水,最好是淘米水。
“放心吧沈大人。”兰翠笑了又笑。这盆兰系着自家将军的终身大事,她岂有不小心的。
……
她这次押运粮草十分顺利,不到十天就从京城回到了黔州府的戍军大营,未来得及更衣就把那盆兰草送到了史玉皎的书房里:“将军还记得沈大人吗?他如今已是京兆少尹了。”
史玉皎看着放在她面前的那盆兰:“前阵子军器监将我的弩还了回来,我写信去谢他,怎么,这是他的回信?”
兰翠比她年长几岁,笑道:“将军,……《溱洧》中说‘溱与洧,什么涣兮兮。士与女,方……”糟了,她幼年背的东西全还给老夫子了。
史玉皎笑道:“‘士与女,方秉兰兮。’”说的是春日里男女相赠兰草定情之风俗,没错,兰草士子间相赠是友情,但若男女之间……多半是爱意了。
兰翠:“对,就是这个,将军,”她压低声音说道:“我瞧着沈大人多半是爱慕将军的。”
他的心思也算非常直白了。
史玉皎一笑,面上不见波澜:“知道了。”
兰翠:“……”
看样子是八成没看上沈持啊。
兰翠还觉得颇遗憾,其实沈持那小子还是挺不错的,满京城的世家子弟中,想找个这等模样才华的郎君比登天都难啊。
史玉皎:“阿翠你去歇息吧。”
兰翠拱了拱手,从她的书房退出来。
等兰翠出去后,史玉皎拿出她的那把弩来,握着看了很久,而后坐在书桌前铺开宣纸,提起笔。
她好久没给家中写信了,想来她娘亲一定为她的亲事愁白了好几根头发,如今有些眉目了,得告诉她娘亲知晓。
还有,也要转告他,她应了,愿意同他结为夫妇。她又想:或许这很草率,但那又如何,比起家中给她择婿——仅听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她至少同沈持打过交道,知他性情品行,且他……她脸颊发热,伸手将挂在墙壁上的狻猊银面罩于面上才接着回想起去年年初回京路上遇见他时,十七岁的少年瑶阶玉树,逸气凌青云,纵然从十三岁混迹军中,见惯男子,她也未能免俗地站在楼阁上多看了他一眼,她犹记得那时他正在大快朵颐,觉出她在看他,倏然抬起眸来,脸涨红了。
想来现在他官居京兆少尹,执四品京官金印,面皮不会这么薄了吧。
……
看到梧桐叶泛黄,惊讶秋天这么快来了的时候,史二夫人姜秀宁收到了女儿史玉皎的来信,逐字看完之后,她几次差点提着鞭子去花园里酣畅地耍一通,好,太好了,女儿有心悦之人了。
这人是,京兆少尹,沈持!
这少年官员在京城有些名气,她是见过的,长得俊,行事正,是个好郎君。至于沈家嘛,一打听得知就住在离史家不远处竹节胡同里,她暗暗去瞧了几次……想不到门第这么低。
沈家这样的门第,她原是不会考虑的。
可史二夫人想起史玉皎,心如刀扎一般痛,七年前丈夫战死,儿子孱弱,十三岁的女儿于国于家都没办法不脱下红妆换上铁甲出征啊。
送女儿去千里之外的烟瘴之地,九死一生,她这个当娘的有多痛心,别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女儿这一离京也误了她的婚事,蹉跎至今已二十岁,再不能耽搁下去。
既是女儿自己看中的郎君,史二夫人在心中暗暗发誓:她这个当娘的一定要成全女儿,无论如何也要叫女儿嫁得如意郎君。
她打探了沈持几次后,在心中答应了这门亲事。只是怎么说服史家老夫人,还有族中几个不相干却麻烦的叔伯,少不得要花些时日。
不过为了让沈持安心,她决意先想个法子告诉他。
……
兰草送出去之后便如泥牛入海,没有回音。
沈持心中忐忑,近日像疯了一样勤政,每天散值了他还要再看一沓公文再离开京兆府,所经手公文皆分门别类做好批注理得整整齐齐,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只是,粘贴收拢公文太费糨糊,每三日就要用去一斗米来做糨糊,心疼啊。
终于等到他休沐了,京兆府上下:总算能省省米了。
休沐这天早上,沈持正想出门去哪里逛逛,就听见沈山和赵蟾桂在嘀咕,见他出来招手道:“阿池你过来看看。”
沈家的大门口,
一群蚂蚁正排成一队搬家,从外面列队进来,成了一条蚂蚁线。他好奇地追出去,小蚂蚁们一直延伸到兵马司胡同的史家,数不清的蚂蚁在线条上勤劳爬行,蔚为壮观。沈持顺着这条蚁线走到史家的院墙边,一抬头,史二夫人笑着站在墙上,说道:“沈大人,千里姻缘一线牵啊。”
一线牵,蚁线牵。
沈持忽然嗅到了糖水的味道,他懂了,必是史二夫人让人沿着这条线洒了糖水,所以才招来蚂蚁在上面拱行。
让他捋一捋,这是史玉皎见到他赠的兰草后跟家中通气了吧?听史二夫人话里的意思:史小将军应了!她娘亲也允了!
沈持心中大喜,说话都差点有颤音,好在他心理岁数大道行深脸皮厚勉强稳住了:“夫人,晚辈这就备下三书六礼,再择日请人到贵府去作媒。”
史二夫人点着头说道:“我今日告于你知,三娘是愿意的,我这个做长辈瞧着你也甚好,只是府中还有一些要周旋的,我要为沈、史二家寻个缔结良缘的由头,你且安心等我回话。”
能做主史玉皎婚事的长辈都这样说了,沈持哪有不放心的,说道:“晚辈听夫人的。”
事成!
载欣载奔回到沈家,恨不得立刻告诉家人,甚至公诸于众,让在京城混的每一只狗都知道,他,沈持,要娶媳妇儿了。
但是眼下六礼未行聘书未下,还得埋在肚子里不能说出去。但不妨碍他高兴,去他的勤政吧,容他先摆烂几日去瞧瞧京城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听说沈持这么闲,獬豸书肆的潘掌柜找上门来了,他提了两个秋后吃得肥嘟嘟绿油油叫声响亮的蝈蝈:“沈大人,您先前答应在下给蝈蝈点药,让买《鸣虫》一书的雅士们开开眼……”
沈持:“行。”他眼下非常随和好脾气。
好家伙,京城的蝈蝈都比禄县田野间的个头大。他看着这两只蝈蝈心想:好,今年先随便点一两只打打名声,明年开春京兆府要是能筹办得起花朝节,到时候也好让鸣虫去助阵,添个噱头。
等一应朱砂松脂什么的都买齐,沈持动手三下五除二给两只蝈蝈点了药,然后它们一下子哑巴了。潘掌柜:“……”有毒……吗?
沈持:“它们适应一下就会重新叫的。”
潘掌柜笑得脸有点皱巴:“是,等下会叫。”沈持:“……”请不要怀疑我的技术。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蝈蝈换了种叫法,从抠脚大汉一下子变成了卖艺的,悦耳的嘞。
潘掌柜眉开眼笑地搓搓手:“这两只蝈蝈一亮相,《雅虫》肯定大卖,沈大人等着收银子吧。”
沈持:“潘掌柜真是在下的贵人。”知道他要多攒银子娶媳妇儿用,想法子给他广开财路呢。
过了三五日,史二夫人在散值时来京兆府寻他:“沈大人,择日来提亲吧。”几经曲折,史家上下应允了这门亲事。
沈持有些紧张地说道:“晚辈遵命。”
回到家后,他先将此事告知沈山:“爷,这也许是天意吧,咱们家还是要和史家结亲的。”
沈山拿出他从禄县带到京城的包袱,摸了摸,从中拿出一截暗蓝色的刀绳:“这是当年史老将军留给我的信物,想来是他要信守承诺,叫你娶史家闺女的,他到底是一言九鼎的。”
第131章
沈持接过那根刀绳拿在手里看了看:“爷, 这根刀绳,送还于史家吧。”
沈山:“我这次来京城,本就有这个意思, 只是一直不知以什么借口去拜访史家,无端去说怕人家以为咱们要挟要结亲, 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还回去了,我心里也轻巧多了。”
“嗯, ”沈持说道:“两家很快要走动起来,爷找个机会还了吧。”
沈、史两家结亲的意愿明朗之后, 便要行六礼了。
古人敬慎婚姻, 讲究“敬兹新姻, 六礼不愆。①”,在《礼记·士昏义》、《弘律》——当朝律例中规定六礼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六礼行毕, 姻亲才算既结。很有仪式感。
头一礼“纳采”,其实就是说媒, 婚由媒妁, 两家要成一门亲事, 必须有媒人,男方请媒人到女方家去提亲,一般都是提前通过气的,两家都有意之后才正经上门的, 不会随随便便去, 纳采时要带一只雁作为礼, 男方的媒人到来后,女方要到家门口迎接,接受媒人带来的雁, 表示正式接受这门亲事。
沈山问沈持:“阿池,谁来做媒去史家提亲?”
“我已打听到京中的风俗,”沈持说道:“最好是与两家都交好的人。”
记得之前在黔地开矿的时候姜蘅姜道长曾说他多年前曾到过史家府上,听着与史家的关系还不错,想着就找他了,于是说道:“爷,这个人我来找。”
沈山:“雁的话,听说文官娶亲用木雕的?”只有武官才会亲自去猎。文官他想猎大雁也拉不动弓箭啊。
沈持:“大雁……京城有人养专门用于行六礼之数的雁。”
沈山:“……”京城真是好,他发现这里就没有花银子买不到东西。
“提亲的时候,”沈山握着那条刀绳,说道:“把它还给史家吧。”
沈持“嗯”了声。
家中张罗着去买大雁,沈持则去玄都观中寻姜蘅,姜道长跟师弟邱长风不同,他比较宅,几乎不云游,很顺利就找到了人,说明来意,姜道长哈哈笑道:“老道就说,史家三娘是个福气绵长的女娃儿,这不沈大人你这位贵婿就找她来了。”
沈持:“……姜道长的相人之术真厉害。”
姜蘅凑近他耳边说道:“沈大人日后必能儿孙满堂。”
沈持:“借道长吉言。”虽没再脸红,但声音有点发僵了。
媒人找好了,大雁寻来了,择了九月十九去史家纳采。如今是九月初,还得等上一阵子。
沈持照旧每日上朝、上值,不过添了夜里在家中后院舞剑的事,而史玉皎则还未解甲归来待嫁,她常在操练兵马之余巡视长满蒹葭,野鸭鹳鹤占据着杂草丛生的丘陵、山间,夜间归营,写了在黔地戍守的所见所闻,菖蒲覆盖所行之山路,水流冲刷山下之石床,流若织文,响若琴操……
一日兰翠看了说道:“原来将军还有这般文采,一点儿都不逊色京城才女,日后必然与状元郎出身的沈大人花开并蒂,琴瑟甚笃。”
史玉皎淡然说道:“我这两日看了些杂书,新学的。”
她的书案上面立着几本文人士子爱看的诗赋,有宋玉的《高唐赋》、庾信的《枯树赋》、江淹的《别赋》……
“学学好,”兰翠笑道:“总不能日后结成夫妇,沈大人在那边吟诗做赋,将军听不懂也搭不上话,那日子是没办法过下去的。”
史玉皎笑了笑不说话。
“将军,”兰翠双手撑在书案上俯下身来:“你的婚事将近了,咱们是不是上表给陛下,请辞镇西将军,不再领兵守边了?”
史玉皎十三岁代兄出征,桃李春风年光冉冉,至今已七余年,对得起朝廷也对得起史家,该回京了。
她正在思索此事,忽然外头响起尖锐的号角声,随之而来的是苏瀚将军的一句“最远处的烽火台有狼烟升起。”
狼烟起战事至。
探子随后飞快来报,说有一股大理国纠结南夷诸小国的敌军来犯,五六千人。
史玉皎眸中立地寒光凛凛:“速点兵。”
身披铁甲来到戍军大帐,她先遣另一名副将周胜去前头迎敌,又命怀武将军苏瀚以为后援,调兵遣将后,端坐于帐中:“兰副将,命各路探子日夜打探前方军情。”
“是,将军。”兰翠领命退下。
这一仗打得拖拉,三日还未击退敌军,史玉皎只得又点了兵马,亲自上阵。她一上战场就是不要命的打法,手执长矛反复冲杀敌方的敌阵,矛落弩起,根本不将杀上来的敌军放在眼里,彻头彻尾杀疯了,敌军被她的气势镇住,苏瀚、周胜他们又被她的狠劲儿唤醒士气,从而一鼓作气打得对方尸横遍野,胜了。
“又是她,”侥幸活下来的敌军边逃命边吱哇乱叫,仇恨地说道:“史玉皎那个女人。”
这些年,无论他们怎么挑选精兵良将,如何布阵,回回都要败在这小女子手里,她在战场上太猛了,他们比不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