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沈持:这不比写艳情话本来银子快?还不用担忧被人打断双腿。
他们造起势了,京兆府贴出告示,广而告之百姓二月十五拟举办花朝节,请他们家里养花的到那天都拿到花市上斗妍,胜出者赏银——京兆府没钱,只能意思一下,十两。
沈持的意思是:今年试试水,看能不能把京城的花市活跃起来。
由于他们的卖力造势,京城男女都在期待花朝节了。沈持又想:花市要给力,不能到时候无花可卖。于是跟花农说道:“能做噱头的花都搬提前出去,让人观赏。”
谁知到了正月十六,京兆尹温至跟他说:“沈大人,外省听说京城要办花朝节,有商行闻风而动,买了很多盆花来运往京城,甚至花盆都开始有讲究了。”
沈持说道:“花盆运进京城……”他当着温至的面吩咐京兆府的几名参军:“要一盆盆细细查验,万不可有不明不白的东西带入京城。”
参军们齐声道:“沈大人放心,这个咱们有经验。”各路行商,皆要报所带物品,详细到件数,重量等等。
沈持:“那就有劳各位大人了。”
……
随着花朝节的临近,甚至才被皇帝放出来的二皇子萧承稷都用他在王府侍弄花草多年的经验来给传授怎么选花瓶花盆——“凡插贮花先须择瓶,春冬用铜,秋夏用磁……”还挺有讲究的。
还说他府里种兰花用的青花八骏图方形花盆是瓷器中的上上品,全天下的窑都烧不出来第二件了,等花朝节的时候拿去书市亮个相,争一争高下。
沈持:“……”这阵仗是否有点大了。没想到啊。
京兆尹温至:“跟你们说啊,本官年少的时候游历过南边,天下的奇珍异花,都在大理国。”虽与本朝打了好多仗,但不妨碍有商人来往两国倒卖东西,他曾在成都府见过大理国的花,全是他叫不出名字来的。
不比京城,春日里也就牡丹、芍药,秋日菊花,人家那儿花的品种和名字多了去了。
沈持:“……”
有点垂涎大理国是怎么回事,再一次灵魂叩问,真的就不能纳入王治之下吗?
“不过,沈大人,今年加开恩科,”温至又说道:“过几天外省的举子陆续进京,咱们京兆府更要打起精神来,万不能有事发生。”
要日夜加强监视、巡逻了。
“别光顾着花朝节啊沈大人。”
沈持:“是,多谢温大人提醒。”
今年加开恩科的会试定在了二月初,各省的举人估计一过年初六就开始动身进京了。差不多考完正好赶上京城的花朝节。
沈持:时间掐得正正好。
又跟京兆府各管事的参军商定各项事,事无大小,他都盯着叫他们一一落实。
正月二十六,孟度、江载雪和裴惟三人一道进京,到了之后,他们先去秦州会馆入住,而后给沈家送了口信。
沈持下值后去看他们,被三个人围着打趣:“沈大人,这官做得真是一骑绝尘,不光升得快,还被喊青天大老爷了,不得了,不得了……”
沈持:“夫子,江兄,裴兄,别光说我呀,来说说你们吧。”
他其实没什么的,还不是每天五更起床,无论风雨赶在卯时到达东华门前,出示标明身份的笏板和官印,然后去太和殿上早朝。
之后,回京兆府上值,晌午时吃顿饭再处理一阵子公务下值回家,几乎三点一线,不过庞大的官僚系统里一颗陀螺罢了。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裴惟指了指他的发髻:“闭门读书的日子,天天掉头发。”
小小年纪快秃了。
沈持:“别担忧啊裴兄,我也掉头发。”
江载雪瞧了他一眼:“比上回见你胖了些。”前年年底沈持从黔州府任上回来,路过秦州府时他们匆匆见了一面,那会儿他瘦得脸颊凹陷,太单薄了。
“是啊,胖了,”沈持笑道:“我以后可能会一年比一年胖,他年致仕回到禄县,诗句这不就有了,‘少小离家老胖回’,怎样,我作诗进步了吧?”
孟度赠他以一双好大的白眼:“以后别说是我的学生。”
沈持心说:晚了,这京城还有谁不知道咱俩的关系,哼哼。说完他们又压低声音说起同乡周大珏之事,都怪痛心的。
“你们好好歇着吧,”思及他们是来会试的,沈持不便久留:“一切等考完再叙。”
……
很快出了正月,下过头一场春雨之后,放眼望去,柳芽冒头,一抹淡黄影影绰绰,似有若无,裹着春雨的润泽明亮,万物缤纷的季节来了。
满京城人都在迎花朝节,连宫里头的嫔妃们都挖空心思凑热闹。
周淑妃令宫女采集桃花刚冒出来的花苞,又嫩又涩味薄,和米一起捣碎,蒸制成桃花糕,分给宫里的妃嫔们尝鲜,一举赢得了皇帝萧敏的欢心,夜夜让她伴驾,似乎又一如从前那般宠冠六宫的时候了。
她还特地命人给沈家送了一屉,说要没沈持主持花朝节,就没有她这个吃法了。周淑妃眼下对沈家的拉拢之意十分明显。
沈持:也不能无端和周家作对,该来往的还是要来往,只是不深交就好。
反正继沈家大房和三房回禄县之后,沈山老两口也准备走了,他们家中只有朱氏带着仨个女郎外加一个沈煌,他爹说开春想去京郊垦片地耕种,人少,几乎没有会滋事的,适当与京城权贵来往不要紧。
他一心一意操办二月十五日的花朝节,除去各地的花商涌进京外,向京兆府报备的还有歌舞、百戏、蹴鞠、秋千、斗花草、选官仙……等民间节目应有尽有,想来节日期间赏花人必能游玩于斯,陶然于斯。
然而到了初七日,大理寺卿贺俊之递了一道奏折进京,揭发二皇子萧承稷借着花朝节的机会,让花商以运送花为掩护,私运甲胄进京,意图谋反。
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这么说吧,除了兵部和戍边的将士外,在当朝,任何人不得私藏弓弩和甲胄。
这是禁令,一旦涉及甲胄,罪名是相当高的,藏三件就是死罪。
《水浒传》里杨志敢当街卖刀,鲁智深随便找个铁匠铺子能打件兵器,但没有人敢卖甲胄,也没有人敢给别人打造甲胄,西汉名将周亚夫就丧命于私自购买几副铠甲。
……
这是捅了天的大事。
皇帝萧敏接到奏折后跌坐在龙椅上,立即传令京中的御林军冲进二皇子萧承稷的府中,果真搜出来一副精良铁甲。
满朝文武都被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道:这二皇子的脑子没长在他自个儿身上啊?甲胄都敢碰。
皇帝下旨立刻召大理寺卿贺俊之回京,彻查此事。
下了朝,京兆尹温至吓得腿发软:“沈大人,这事儿会不会波及咱们京兆府啊?”
贺俊之在折子中说,制一副铁甲先打磨甲片,差不多需要两千左右的甲片,还需六千个零碎部件,最后用丝线穿在一起便是一副完整的铁甲。
商人把这些甲片埋在花盆里,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运了进来。
这不是在指责京兆府失职嘛。
沈持:“温大人,咱们京兆府每放进一辆载重马车,都会细细搜查,一副铁甲重六十多斤,就算把甲片放在花盆里,也不可能逃过衙役的眼,温大人莫急。”
说完他心中冷然:贺俊之回京,很好。
第137章
当初沈持劝贺俊之离京的时候, 他们说道汉代酷吏郅都——此人要是没有逼死汉景帝的大皇子刘荣,在洗去酷吏的名头后怎么还会落个身死的下场?
贺俊之不吸取郅都惨重的教训,竟如出一辙把手伸向皇子, 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吧。
回到京兆府,温至惊魂甫定:“沈大人, 偏在这个时候出事,这花朝节咱们办还是不办……”
要他说, 干脆就不办了吧。省得惹上更大的麻烦。
沈持:“温大人,办与不办, 花朝节都已经开始了。”
大街上到处摆满了各种盛放的盆栽花, 出门游玩的男女将大朵的鲜花簪在鬓侧招摇过市, 女郎们着红裳的簪黄花,着紫裳的簪粉白花朵, 有人鬓簪牡丹, 衣领也绣着牡丹,更有别出心裁的男女照着十二花神卡上面的装束扮上的……
文人士子们也蠢蠢欲动。
“春到花朝染碧丛, 枝梢剪裁袅东风。”这是翰林院侍讲学士薛溆为花朝节赋的诗。
“百花生日是良辰, 未到花朝一半春。”这是翰林院编修徐照真的。
“万紫千红披锦绣, 尚劳点缀贺花神。”这是京兆府大才子林瑄所写,没错,这家伙才考完会试头一场就忍不住出来得瑟了下,次日又接着考余下的两场去了。
……
街头卖艺的人使出浑身解数赢得围观者时不时爆发出震天响的叫好声, 不管是市井百姓还是文人墨客, 都玩得挺尽兴……节未到, 但着实开始过了啊。
现在叫停?它也停不下来啊。
温至:“不过沈大人,话又绕回来,二殿下那铁甲, 真的不是咱们京兆府放进来的?”
沈持:“温大人,下官有把握,不是京兆府放进来的。”
他翻看过每日进入京兆府的花商的记录,说道:“花商入城时,所携花盆、花株均由京兆府衙役检验后运往花市摆放,花市之中,既有京城本地的花商,又有来往的顾客,试问两千多甲片又如何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挖出来送到二殿下府中?”
怎么想都不可能。
温至:“可是贺大人在奏折中言之凿凿,沈大人,不管是不是京兆府放进来的,咱们这次都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还是要早做应对的准备。”
大理寺卿贺俊之有多难缠,只怕沈持与之打交道的时日尚浅还不清楚,他们这些老臣可都是谈贺变色,战战兢兢了许多年的。
“温大人,”沈持压低声音说道:“圣上今日才下旨召贺大人回京,他回来还得十天半月呢,咱们先摸排清楚事情的由来吧。”
先别自乱阵脚。
温至:“查,本官这就命人去查,把咱们京兆府从中摘干净。”
……
皇宫上书房。
此时,二皇子萧承稷跪在他父皇萧敏面前痛哭:“父皇明鉴,儿子因见市面上卖的三月桃花花神杨延昭穿铁甲的像威风凛凛,一时兴起想弄一套来瞧瞧……父皇,儿子连剑都提不起来,何来的谋反之心啊……”
花朝节将近,十二花神卡流行后,有人扮作一月花神柳梦梅,有人扮作五月花神钟馗……他看着好玩,想扮作三月花神杨延昭,因而私下里着人去采买一副铠甲,想着节日在府中装扮上过过瘾。
压根儿就没想过这甲胄是不能碰的,毕竟先前秋猎,皇帝还赏赐过一套给大皇子萧承钧呢。
皇帝咬牙道:“兵部有的是成套的铠甲,你向朕求个恩准,说要赏玩,朕无不答应的,用得着劳师动众从外面往府里弄?”
他一直想不通,二皇子萧承稷的外祖京兆王家冠盖相望,世代显宦,已故皇后王氏亦聪慧过人,怎么生出这么蠢的儿子。
皇帝气不过,又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掷到了萧承稷的头上:“就不能让朕省省心。”
萧承稷伏在地上呜咽不止。
“铁甲是如何运进京城的?”皇帝萧敏又问。
萧承稷说道:“是府里的一个侍卫赵直,他得知儿子的心思后说能采买一套给儿子玩,于是过了几天就真弄来了。”
“至于是怎么运进京城的,儿子也不知道啊。”
萧敏:“丁吉,传朕旨意,命大理寺先把赵直给抓起来。”
丁吉应了个“是”,瞧一眼萧承稷传话去了。
萧承稷才不管一个侍卫的死活,只顾着哭:“父皇,儿子错了,儿子……”
萧敏叹了口气:“你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