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查是谁家倒的,”他说道:“除夕在道路上倾倒泔水,查出来除了杖二十外,再罚银十两。”
京兆府的衙役们:“是。”
他们扒拉半天泔水,而后在帽儿胡同里头一家一家审问,最后把一户姓曾的权贵人家给挖了出来。
“过年了,沈大人开开恩,”曾家一开始还硬气地不把沈持当回事:“在下以后不随便乱倒泔水了。”
沈持却丝毫不为所动,命拖下去打了他二十棍子,且罚没曾家银十两。
“走了一个贺酷吏,”曾家受了刑又挨罚后四处哭诉:“又来了一个沈酷吏,不仅用刑他还要罚银子啊……”
他的邻居听到后朝曾家淬了一口:“沈大人执法如山,你乱到泔水打你怎么了?活该。”
“是啊,往前走几步路就是衙门收泔水的车子,”另一户说道:“还能倒在路上,懒不死你们,想欺负沈大人年少?门都没有,我看还是罚的少了,罚你二十两银子都不多……”
“……”
有的是百姓为沈持说话。
由此可见,他上任京兆少尹后,在京城百姓中的口碑还是不错的。
就在京城里爆竹声声,新桃换旧符时,黔州府,贺俊之住在阴冷潮湿的厢房里,想着,黔地什么时候能出太阳,他烦透了这日日连绵不断的阴雨,没有日光,看什么都叫他无比烦躁。
“贺大人,怎么不生火呢?”大理寺丞翁泉问他。
虽然黔地没京城那么冷,但它潮湿啊。
贺俊之盯着外头灰蒙蒙的天空,不说话,心冷。
朝廷的赏赐送到了,他幽幽地问:“有鸡舌香吗?”
翁泉看了看说道:“大人,没有。”
贺俊之又看了一眼那赏赐,面带几分冷笑,这流放看来是没结束,皇帝还不打算召他回去。
“明年开春京兆府要在京城开花朝节,”翁泉拿着户部的一个公文在他面前晃了下:“听说这是沈大人的主意。”
“陛下明明不喜欢铺张浪费,”贺俊之说道:“前几年连上元节的灯都叫撤了。”竟让沈持主持开办花朝节积攒政绩,这是给拔擢他铺路啊。
贺俊之的脸越发阴沉,沈持就像一根针,走路时扎在脚下,躺卧时扎在脖颈,刺得他越发痛了。
翁泉:“大人,京城来的消息,说沈大人跟武信侯府订了亲。”
“史家?”贺俊之的心中又泛起一股酸意:“他攀的可够高的。”
“大人,当初沈持给您出主意离开京城,”翁泉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是您在那边碍他的事了?”
要是他们还在京城,压根儿就没人敢喘口大气,偷盗、犯禁之事都不会有,哪里能显出沈持这个京兆少尹的能耐。
贺俊之这些年的面相越发眉压眼了,他看了一眼翁泉:“离开京城一年整了,得回去。”
这流放的日子他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没有什么地方比呆在京城更好。
得想辙回去。
……
京城,大年初一。
五更天,沈持一起来,就有不少人家派家丁送了拜年帖来,这帖子用梅花笺纸裁成,二寸宽,三寸长,上面写着受贺人姓名、贺词、落款。比如薛溆送来的拜年贴是这样写的,“敬贺归玉兄新春。正旦,薛溆。”。
原来,京城中的士子应酬太多,分身乏术,无法在正月里一一登门向朋友、亲戚、同僚拜年,便委派家人手持自己写的拜年贴投过去,这是京城里的习俗,一些大户人家,前来投帖子的人太多,便在大门上挂个红牛皮纸袋,上书“接福”二字,接受各方投贺。
沈持:“……”头一次知道当朝还有拜年贴。想来后世的贺年卡片拜年贴演变而来的吧。
初一这天陆续收到厚厚一沓,他也要写一些拜年贴回给人家。沈持也给史玉皎写了一份,上面除去恭贺新年的致辞外,他还说京城明年开春要举办花朝节,如果她在的话,他们就能携手赏花同游了。
……
不过也不是人人送拜年贴的,还是不少人要亲自走动的,沈家新春期间并不冷清。舒家的小辈们头一个上门来拜年,沈家一边招待他们一边打趣沈月:“瞧,舒家急着娶你过门呢。”
沈月羞红了脸,私下里写纸条问沈持:哥,可不可以当你娶了嫂子进门我再嫁去舒家啊?
置办嫁妆是一回事,瞧着沈持为官辛劳,她想留在家中照拂兄长两三年。
“你嫂子的事情还早着呢,”沈持说道:“舒家那边很是盼着你嫁过去,阿月,我想,他们不会亏待你的。”
“万一有不顺心的,”他又说道:“什么时候想回来就什么时候回家,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和讲究。”
沈月使劲点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滴落:哥,你最好了。
沈持伸出手抚了抚她头顶细软的头发:“有哥哥呢,不要想那么多。”
沈月好哄,一下子收起眼泪找姊妹们玩去了。
她穿着浅红色的衣裙,越发像娇养长大的,有父兄疼爱,能发脾气耍性子,却挡不住娇俏可爱的富贵人家的女郎,叫沈家大房杨氏和三房的张氏看了心中一噎。
今非昔比,妯娌俩不敢刻薄二房,只能说道:“阿月有福气,唉都是命,咱争不过的。”认了。
“都是一家人,”朱氏听见了说道:“大嫂别这么说,过年了,阿池有心,让给咱们备好了新衣裳,大嫂得空看看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的,叫他重新找人来给裁。”
张氏看着朱氏如今的阔气,想着沈知秋还在读书考童生,每年还要家中补贴银子供他买纸买墨,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考中,也不知道她要补贴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阿朵,”她默默交待沈知朵:“咱们来京城一次不容易,你要是能在这里遇到贵婿就好了。娘也跟着你享享福。”
她从前一门心思都在沈知秋身上,对沈知朵这个女儿不上心,嫌她长的像老刘氏,细眼扁鼻子,一点儿都不好看。
可是她长大之后越发像沈凉,就算不及沈月出众,但也是十里八乡出挑的美人儿,提亲的不少,可是张氏谁都看不上,非要说只有官宦之家才能嫁进去,才配得上沈家的门第。
沈知朵从小被娘亲不待见,生得唯唯诺诺:“阿娘,阿月姊姊花容月貌哪里是女儿能及的,女儿以后侍奉在阿娘身边好不好。”
沈莹都没有嫁人,她急什么呢。
张氏急了:“禄县提亲的还少吗?娘看不上他们,这回进京,总要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才好。”
沈知朵:“阿娘……”她从不指望像沈月那样高攀到京城舒家那样的人家。
张氏:“舒夫人认识不少京城后生,阿朵,你要主动和她亲近,让她给你做个媒,我就不信,你比一个小哑巴还不如?”
沈知朵跺脚哭道:“阿娘你真糊涂。”
张氏抬手打了她一巴掌:“你和你哥哥俩个人就是来讨债的吧,一个个这么扶不起。”
沈知朵暗暗落泪,她从母亲房中出来,看见沈凉提着一壶酒往后院中,来到京城无事可做,他越发爱喝酒了。
整日沉迷美酒不可自拔。
沈知朵站在树下哭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房里。这里收拾得整洁,明亮,里面熏着淡雅的花香——一看就是小姐的绣房。
沈宅后院布置得比前面还要富丽,平时是给沈月住的,可见沈月在家中有多受宠。她越想哭得越厉害,沈月小时候是个哑巴,爹娘和哥哥为了给她治病,遍寻天下名医,有谁嫌弃过她一句半句的,而她只是小时候长的没那么顺她娘的眼,说骂就骂,说打就打,到了如今,她娘要她高攀,以至于蹉跎到今日,还要把人丢到京城中来,沈知朵哭到颤抖,直想一死了之。
沈莹来找她,敲敲门:“阿朵,出来玩好不好,京城比禄县好玩多了。”
沈知朵又拿自己跟沈莹对比起来:沈莹皮肤黑,杨氏每每说嫌弃,却不曾亏待过她,更不曾打骂……
外人说的时候还要护着她,家中姊妹,偏她投胎在张氏怀里,真是当初瞎了眼。
她拿手帕捂住眼睛:“我换衣裳呢,一会儿去找你吧阿姊。”
沈莹:“是不是三婶又骂你了,我找阿池哥给咱们撑腰。”
沈知朵一把拉开门:“阿池哥忙着呢,不要给他添乱了。”沈莹看着她白皙的面皮上印着五个手指印,怒道:“她又打你,还是不是你娘了。”
“我没事,”沈知朵她拉进去,关上门:“我担忧我娘在京城借着阿池哥的名头给我拉郎配。”
“三婶不会这么不懂事吧?”沈莹不敢相信。
沈知朵叹了口气:“有什么是我娘干不出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以前要不是沈知秋时常和张氏闹,真不知道她能干出多少蠢事来。“要不找爷奶吧?”沈莹说道:“藏着掖着也不是个办法。”
姊妹俩商量好,去找沈山把事情说了。
沈山:“不像话。”他沟壑纵横的农民脸上衬着新裁的绵绸衣裳,颇显的有些滑稽:“去叫老大和老三来。”
等把沈文和沈凉叫来,他说道:“阿池一时半会成不了亲,等过了初五,你们就带着媳妇儿回禄县去吧。”
他在心中叹气:二房这一枝,终究要和大房三房走远的,不能强往一堆凑了。
第136章
沈文和沈凉两个都是属算盘珠的, 不拨拉不动弹,只要有口饭吃就行,很少想事儿, 在家里也说不上话,见自家媳妇儿不受老爹待见, 慌张又窝囊地说道:“是,爹, 我们过几天就回老家。”
“回去好好把咱家的地给翻翻,”沈山又说道:“别耽误了春耕。”两个儿子不住地点头。
“我和你娘出了正月也回去, 老二家的事, 咱们以后也操心不上了。”京城里的事, 他能懂什么,还是回家种地踏实。
大房杨氏听说要回去, 委屈地红了眼, 还不死心地偷偷拉着闺女说道:“阿池娶亲不得家中姊妹迎亲,阿月出嫁也要送嫁, 你去跟你二婶说说, 多在京城留一阵子保不齐遇到什么好运势呢。”
三房张氏打的也是这个主意:“阿朵娘跟你说, 以后不晓得多少人要攀附阿池,你念过书识字,模样又标致,不愁找不到像舒家那样的婆家, 别跟爹娘回去了。”
这泼天的富贵不能光叫二房享。他们也姓沈, 也是沈家人, 不该没他们的份儿。
沈莹和沈知朵开不了这个口,只能表面应下,转身姐俩儿一块合计跟爷奶一道回去。不过等大房和三房两口子走了之后, 朱氏倒舍不得两个侄女回去了,她跟沈月说道:“阿莹和阿朵都是好闺女,留在京城跟你做个伴儿也是好的。”
朱氏要留,沈山两口子没话说:“老二家的,这俩丫头以后让你费心了。”
“做长辈的,能操心一点是一点儿。”朱氏说道:“爹,大过年的,别让大嫂和弟妹难受。”
沈山声音暗哑地应了声。
按照惯例,朝臣过年有十天休沐日,但对于京兆府的官员来说,享受不了这么充裕的假,一旦京城有突发情况,随时都要上值,不能推脱。
因而打过来年初三起,沈持就时不时得出去上值一下,不光是他,就连京兆尹温至一把年纪了也是如此,时常带着人在京城这里逛逛那里晃晃,生怕出了事让这个年过得不安稳。
扫了皇帝的兴。
幸好京兆府治下的百姓比较体恤他们这两个京兆府的官儿,新春期间都安安生生的,几乎无人生事。
正月初六,京城的茶楼酒肆陆续开张待客。
之前被沈持找麻烦的几个写艳情话本的秀才,玩了个花活儿。他们把传说中每个月掌管花的神缝缝补补,凑了十二位,一月梅花花神柳梦梅,二月杏花花神杨玉环,三月桃花花神杨延昭,四月蔷薇花神张丽华,五月石榴花神钟馗,六月荷花花神西施,七月石崇,八月绿珠,九月陶渊明……他们给每一位花神都编了缠绵悱恻爱情或是惊天动地的忠义故事,一边讲一边画精巧的花神卡,每幅售价200文,一落笔就被抢售一空。一开始是无聊的文人士子,后来是闺中女郎们,都要去听听花神的故事,而后买一张甚至要集齐十二张花神卡。
“我爱柳梦梅,”有女子说道:“得个这样的郎君就好了。”
“我还是买张钟馗吧,这几日老是做噩梦。”她的同伴说道。
“我全买了,回去一个月供奉一位花神……”
花神卡非常畅销。
茶楼里的说书人不知从哪里挖来一个《崔玄微与花精》的故事,说一个爱好养花的处士崔玄微家中有名苑,栽种了多种花,有桃花、石榴、牡丹、芍药……一天夜里,崔处士在苑中小酌,来了几位穿青、黄、红、紫……罗裙的女郎与他对饮,女郎们个个皎洁玉颜,淡然胭脂,有仙姿……
说书人声情并茂讲才子与花精的艳遇,场场座无虚席,茶楼的小二哥一天下来都要累到跑断腿,那个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