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他一直想着明年开春在京城举办花朝节,明年加开恩科,春日里文人士子云集,是开办花朝节最好的时机。
于是上奏疏给皇帝萧敏,递上去,帝很快就准奏了,只批让京兆府当心节俭,不要铺张浪费,否则容易被言官弹劾云云。
眼下要开始造势了,他找到这几个写艳情话本的文人,说道:“本官有一事相求,如果你们办好了,既往不咎。
几个人连连应下。
他说道:“《淮南子》所言,统领群花,司天和以长百卉的花神,叫女夷,又叫花姑。听说花姑二月十五生辰,本官明年想祭花神,办花朝节,诸位口否写一些话本,为之造声势?”
“这个容易,”几各文人说道:“在下愿意为沈大人办事。”“另外所写书籍自行销毁。”
沈持:“那就拜托给各位了。”
又请翰林院侍讲学士薛溆,编修徐照真得空准备几首诗,反正头一届花朝节,不能冷场才是。
这就忙活到腊月下旬了,沈持在京兆少尹任上已近一年,治禁一事让他名声鹊起,京城中的各世家不再轻视他,转而开始或结交或招揽沈家,以互为依仗或为己所用。
京兆舒家间接受过他的恩惠,一直想要结交沈家,奈何没有机缘。后来沈家与史家订亲,舒家和史家有些来往,通过史家的女眷和沈家搭上了话。
有了上门拜访的由头。
一日,舒家郎君舒兰庆带着一车的礼物在黎明之前来到沈宅,递上帖子,说要见沈持。甫而沈持恰好被宣进宫去了,他扑空了。
沈家小厮看门的时候,沈月迎出来,笑着手写的字“兄长不在家,请回吧。”。舒兰庆:“沈女郎请留步,这些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沈月摇摇手,无声地示意他:沈持不在,她不敢擅自做主。
舒兰庆才记得,自家妹子舒兰瑛刚回娘家的时候,他去打听沈家,才知道家中有个自幼被大夫诊断为哑巴的妹妹,沈大人看得如珠似宝,很疼爱。想来就是眼前的这位姑娘了。
“那就不难为沈姑娘了。”舒兰庆笑了笑:“等沈大人回来,在下再登门拜访。”
沈持回到家中,听说舒兰庆亲自来求见:“舒家是京城世家,听闻家风清白,舒郎君此番亲自来沈宅,咱们要是不回礼,显得倨傲,”他对朱氏说道:“阿娘和阿月下次见到舒家的女眷,递个帖子去拜访一趟吧。”
先前沈家甚少与人交往,是怕摸不清京城水深水浅,冒然结识权贵生出祸端,如今来得久了,总是要走动起来的。
朱氏:“也好。”
而后,朱氏母女时常去舒府作客,尤其是沈月和舒兰瑛,已经成了一对无话不聊的好友,那日舒兰庆回府,看见赵蟾桂等在门口,问他:“沈姑娘来了?”
“舒公子,”赵蟾桂说道:“这次只有我家夫人来贵府。”
舒兰庆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微的失落。
赵蟾桂看着他微变的神色,心想:咦,他对阿月姑娘挺牵挂的,莫不是爱慕上了。
当日回去后便对沈持说道:“大人,今儿瞧着舒郎君好像对咱家小姐有些意思。”
沈持正在做京兆府开办花朝节的预算,想着怎么节省银两,微皱了下眉:“舒郎君?”他笑道:“赵大哥你光想好事了吧?”
在京城的子弟中,舒家的门槛不算高,舒兰庆也没有特别矜贵,不过守着舒家的祖先过日子罢了。
沈持苦笑着摇摇头:“京城世家的门槛都很高。”纵然舒家已经没落至此,但他们在小辈的婚配上,仍旧不会考虑像沈家这样的后起之秀。
何况沈月还口齿不清楚,他不敢替她肖想舒兰庆。
“大人,可是如果舒公子愿意呢?”赵蟾桂又问。
沈持:“哪有这般好事。”
赵蟾桂:“……”
到了腊月二十五,舒家又送礼来,其中不少一看就是给沈月的,还特意说是舒兰庆采买的。
沈持:“……”好像嗅到点儿不一样的意思。
他委婉地套了套沈月的话,竟发现女大不中留,阿月这丫头也有心思了。
“大人,”赵蟾桂说道:“要不咱们挑明了问问舒郎君?”
沈持:“嗯,等我找个机会托人去问问吧。”
腊月二十八,朝廷上下开启过年休沐。沈持这日在家中歇息,午后,林瑄来访——闭门读书读到心情沮丧跑出来散心。他不问沈持官场,沈持也不问他明年的春闱,二人只下棋,默契地放松,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
末了沈持问他认不认识京兆舒家的舒兰庆,林瑄:“认得。”还算熟。
沈持:“那么,可否请林兄帮个忙?”他大大方方地把沈月的事说了:“问问舒郎君的意思。”
林瑄:“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给他递帖子,帮你问问。”
沈持谢了他。
次日,林瑄见到舒兰庆,也不铺垫,直接问他:“舒兄可是看中了沈归玉的妹子?”
闻言,舒兰庆怔在哪里,藏着的心思被人说出来,他的脸倏然涨红。
林瑄笑道:“舒兄前些年因为令妹的事耽搁了亲事,沈家女郎也由于求医问药蹉跎至今,你们这不正好天造地设的一对,要是行,我转告沈归玉,你们挑破这张窗户纸,成一段好姻缘你说好不好?”
舒兰庆:“……”这几年给他做媒的人不少,只是总觉得没有他想娶的,倒是沈月时常到舒家来,见了几次面后有些牵挂。
他拱手道:“多谢林兄为我操心,我这就去回了家母,择日……”他忽然想到说这个有点早了:“沈大人和沈家夫人瞧得上舒家吗?”
林瑄:“便是沈归玉让我来问你的。”
舒兰庆本来还担忧沈持看不上他,听林宣这么一说,心中有些许底气:“在下知道了。”说完逃也似的走了。
林瑄:成了。
舒兰庆回去跟家中一说,舒母喜不自胜:“娘看阿月是个好姑娘,早有心说给你的,只是怕沈大人嫌弃咱们舒家这个破落户,没敢动这份高攀的心思罢了……”
“对了,”舒夫人说道:“让你妹子先私下里问问阿月愿不愿意嫁给你吧。”不然唐突了人家姑娘。
让舒兰瑛来探沈月的口风。
沈月原本是见过舒兰庆的,虽说舒家如今没落,但他却君子谦谦,心里自然也是愿意的。
一次,朱氏见沈持手边无事,说道:“阿池,你看舒家郎君怎样?”
沈持:“是个老实后生。”
“阿池,”朱氏说道:“阿月姑娘要是嫁到舒府这样的人家,该不会吃亏吧?”
“哎呀阿池你说说咱们阿月是不是高攀了舒公子?”
沈持:“娘,既然阿月愿意,咱家就不要患得患失了。”想多了无益。
两家一来一往说得差不多了,舒家约定年后选个吉日来沈家提亲。
朱氏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喜悦:“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的阿月终得贵婿。”
沈山得知后高兴得紧:“哎呀,老二多年的心病总算是了了。”沈煌两口子这些年没少发愁沈月嫁不出去。
只是欢喜过后发起愁来,前一阵子给沈持操办亲事,向史家下聘花去不少银两,手头所剩银两无几,想要给沈月置办嫁妆,难了。
沈月自己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对朱氏说道:“阿娘,我,想在家里,多留……几年,等嫂……进门……”等沈持迎娶史玉皎后再出嫁。
多少缓一缓。
第135章
娘俩正说着话, 沈家的大门外忽然有人喊道:“沈少尹在家吗?”
听声音尖细,半男不女的,料是宫里头的太监, 朱氏和沈月一同噤声,留心听外面的动静。
“丁公公, ”沈持从书房出来,看到丁逢领着两个小太监抬着礼盒过来, 心道这是御赐的年礼下来了:“劳你们跑一趟,多谢了。”
在当朝, 逢年过节, 宫里会给四品以上的官员分发赏赐, 叫“御赐年礼”。一般是用御笔写的福字——当然不是皇帝自己写,都是翰林院官员代劳的, 再有些帛、锦、锻之类的布料, 或者外头进贡来的香料等物。
丁逢笑道:“沈大人接好了,今儿大年三十, 咱家不能多留, 还要回宫伺候呢。”
沈持让赵蟾桂接下赏赐, 拿出几吊钱塞到丁逢手上:“请公公回宫后替在下说声谢陛下隆恩。”
太监们掂着钱欢欢喜喜的走了。
沈持把御赐年礼打开,里头放着两张福字,两匹帛,一盒鸡舌香, 就是当朝的口香糖, 这是给官员用来清新口气, 让你在面圣的时候别因为口臭熏着皇帝,冒犯天颜。一般是专门赏赐给近臣的,三国时期曹阿瞒就很大方地给诸葛亮寄过五斤, 还附上一封信“今奉鸡舌香五斤,以表徽意。”——啥意思嘞,就是邀请诸葛到皇帝身边去当近臣,这对于当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阿瞒来说,四舍五入等于到他身边来。两人的这段事情流传到后世,皇帝赏赐给臣子鸡舌香,就意味着默认你是我的近臣,咱俩要经常见面的意思了。
毕竟给一辈子都不见面圣的官吏那多浪费,这玩意儿挺贵的。
沈持交待赵蟾桂:“这帛留着给阿月当嫁妆,这鸡舌香,等过来年拿出去问问有没有人买,能换多少银子算多少。”他也不是天天要面圣,用不了这么多。
沈持也在想着给沈月攒嫁妆的事,不过他不愁,到时候能拿出多少算多少,日后手头有了,再补贴给她就是。他统共就这么一个妹子,还能亏待了她不成。
赵蟾桂:“……是,大人。”
街坊邻里已有人放起鞭炮庆贺除夕,他正要去关大门,京兆府的司仓参军钱前来了:“沈大人。”
钱前今儿犹穿着官袍,看样子不是来找他闲聊套近乎的。
沈持:“钱大人,有事啊?”
“昨儿帽儿胡同那边有人乱丢垃圾,”钱前说道:“下官来请大人一道去看看。”
京城有八纵八横十六条街,街是宽宽的,能并行八两马车的,而胡同就很窄了,可以说是住宅区吧,进去里面或是高门大户,或是市井小民之家,帽儿胡同在城东。
“垃圾”是个古老的词汇了。
不过那会儿“垃圾”时常用作形容词,据说是堆积如山的意思,“更有载垃圾粪土之船,成群搬运而去。①”,在句子中一般是这么用的。
在当朝,和后世一样,京兆府在各胡同、街道设置了垃圾投放点,居民不能乱丢,乱丢垃圾是要治罪的。
可没有后世罚个款那样轻松。
《昭律疏议》中有律例:“其穿桓出秽污者杖二十。”要是被抓到谁乱丢垃圾,要被抓到衙门去打二十棍,咱就说罚的重不重吧。
京兆府司仓参军钱前手下还有专门的街道司,相当于后世的环卫局,负责街道清扫、疏导积水、整顿市容市貌,手下有一二十名役,专门维护京城的卫生。
每日的泔水、马桶的粪便,都要倒在京兆府指定的地点,然后运出城去,同样,也是要向这些人家收一定的银子费用的。
沈持立马说道:“本官换身衣裳,这就同钱大人一道去查看。”
这是要去做城市排查。
他很快换上官袍,骑马和钱前一道去帽儿胡同。
……
屋里,朱氏往外努努嘴:“今儿都年三十了,你看又有衙门的人来找你哥,我瞧着他过年休沐也歇不了。”
“阿月还是在家中多留两年吧,好歹照应照应他。”
沈月使劲点头,心道,她哥这京兆尹的差事不轻松,她该留在家中帮衬他一二。
……
沈持到了帽儿胡同,果见在胡同口处,有人倒了两桶泔水在地上,油腻腻的一滩。幸好天寒地冻,暂且还没有腐烂散发出腥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