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沈持壮了壮胆子,说道:“微臣以为,陛下先前派大殿下西北监军,论的是君臣,如今大殿下病中请求回京,向陛下求的是父子情,微臣以为,陛下是慈父,就算允大殿下回京,旁人也不应该说什么。”
“好一个父子情,”皇帝听了他的话之后大喜:“沈爱卿,你回去给朕草拟一份诏书,速传大皇子回京。”
沈持:“是,陛下。”
他要告退,又被昭帝叫住:“沈爱卿读过《资治通鉴》吧?怎么看轮台罪己诏和太宗与承乾?”
还不太算送命题。
沈持说道:“微臣还是那句话,论君臣,汉太子刘据和唐太子李承乾忤逆皇帝乃大罪,论父子,没有哪位父亲不心疼儿子的。”
不然,承乾谋逆,死后李世民还为他辍朝呢,汉武帝就更不用说了,对于刘据的死更是十分痛心。
皇帝面色变得慈祥:“沈爱卿退下吧。”
他待要告退,忽又听帝问:“沈爱卿和史爱卿还未成亲?”
沈持:“史将军心系边关,不敢耽搁。”
“朕知道你二人未成亲的缘故,”萧敏微微笑了下:“去吧。”他心道:这两位年岁不大却最是老练沉得住气之人。
当晚,他去看郑昭仪,说道:“朕有心为皇儿选个老师,这个老师好,买文赠武,还能弥补皇儿无外祖家扶持的遗憾,阿琼听听?”
郑昭仪虽还未出月子,但她面色红润养得极好:“是谁?”
皇帝在她耳边轻声说出一个臣子的名字:“他与武信侯史家联姻,此后两家都可以作为皇儿的依仗。”
郑昭仪听到那个名字,心中几乎要疯,“是他,是他啊,”,但在皇帝面前她眼波微动:“陛下待妾和皇儿有心了,只是他还这么小陛下就想着念书的事了,可见长大是个苦的,”她娇嗔道:“妾巴巴盼着他当个富贵闲人呢。”
皇帝笑了笑,他最喜郑琼心思平淡,不再多说:“阿琼歇着吧。”
第134章
沈持出宫回到家后连夜草拟一封召大皇子萧承钧回宫的诏书, 他通篇没有遣词造句,只平平叙述了如沈家先前这等升斗小民之家朴实的父子情,比如小时候骑在他爹沈煌的脖子上去逛集市, 都五六岁了,出门只要他爹跟着, 从来都是抱在怀里不让他自己走路的……
写完,又一字一字修到子夜时分, 誊写之后再检查,到三更中才睡下。
次日散朝后, 沈持把草拟好的诏书送至上书房, 皇帝看了两行后沉声说道:“皇家父子是君臣, 是仇人,只有到了生死相隔的时候才是父子, 反不如百姓之家了。”
“他娘不在了, ”他又道:“朕是他最亲近的人,不管犯了什么错……”说到这里, 他对丁吉说道:“命人去西北传旨, 召大皇子回京。”
沈持:好了, 交差了。
接下来应当没他什么事了。
择了个吉日,沈家抬着聘礼到史家去下聘——也就是六礼之中的纳征礼,下聘的时候沈山去了一趟史家,和史老夫人叙起往事, 两人都抹着眼泪, 打这天开始, 两府开始正经往来。
史老夫人说史家在京郊有几十亩田地都半荒芜着没人打理,沈山和老刘氏听了两眼放光:“哟,那可太可惜了。”进京的路上他留意了下, 京畿附近都是良田。
史老夫人:“还是老身当年嫁过来时的陪嫁。”一时兴起说要带他们去看看。于是三个老人家,史老夫人骑马、沈山老两口赶着马车,到几十里地外的京郊看农田去了,这老当益壮的。
史二夫人则和朱氏等沈家的三个妯娌一块儿挑布料,说些做冬衣之类的事,连沈月姊妹都跟史家的女郎们玩在了一处。
沈持:“……”很好,冷清的只有我是吧。
上值之外,他只能在书房或看书,或给挚友们写信,期待明年恩科时,孟度、江载雪和裴惟能尽快来京,丰富下他上班之外的生活。
半个月之后,到了十二月初,一年的腊月,又下了一场冬雪,晴开后,厚厚一层压在树梢枝头。
百官清晨去上早朝,皂靴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听着一声声“咯吱”,都在说道“这真是‘祥云应早岁,瑞雪候初旬。①’,明年又是个‘喜看稻菽千重浪’啊。”
就是说瑞雪兆丰年,明年粮食的收成肯定非常好。
只要有粮食,就又是一个太平的年头。
初十一。
下了早朝,百官们都在议论:“大殿下已进入函谷关,从汉中一带绕道进京,算着,也就是这十天半月的事了。”
“陛下的诏书情真意切,真是慈父心肠啊。”
“……”
沈持:这样的寒冬腊月,他拖着病体能回到京城吗。
几名御史则犯嘀咕:“这大殿下病的蹊跷啊?”
按说都奄奄一息了,怎么还能撑这么久回到京城呢。有人顺着他们的话问:“也不知大殿下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下官让咱们在太医院的人打听去,看看给大殿下治病,用的都是什么药。”
他们以为大皇子会死在西北监军的位子上。
沈持这边也在琢磨:大皇子以病重之身竟然在寒冬腊月里通过了函谷关,很快抵挡京城了。
保不齐,大皇子压根儿没有生病,不过是用了点手段,想回到京城来。
呵。
然而他们都猜错了,萧承钧是撑着一口气回到京城的,回到府邸,人都凉一半了。
皇帝萧敏赶去的时候,只听见一片呜咽声,他当时心中愧对这个大儿子,调派太医日夜看护,还说只要他能醒来,便许诺封他为庄王。
又下旨让他和大皇子妃杜氏和离,不让这个亲家拖他后腿了,命重选大皇子妃。
朝中沸腾,都觉得这太子之位是萧承钧的了,一时群臣趋之若鹜,开始从押七皇子萧承彧转向他。
加封庄王的旨意一下,萧承钧康复的很快,都能下床走动了。甚至能与人交谈。他自己也以为要当上太子了,得意之下派人去找沈持:“沈大人,庄王殿下想请大人去府中一叙。”
他被困在西北两个多月,求了多少人,都不能让皇帝回心转意让他回京,而沈持只是几句话,就能说服皇帝,此人,得之能有大用。
是以萧承钧才急迫地想要招揽沈持。
沈持比较惊讶萧承钧来找他,想了一想说道:“听闻庄王殿下才康复,微臣不敢去让殿下劳神招待,日后得空,必亲自登门拜访。”
他心想:萧承钧还是有些过于急躁了,难道没听说二皇子萧承稷是因为什么被关在府里不能出门的吗,这样的人,他不敢跟他走太近。
沈持听说过他的成长过程,母亲过世的早,皇帝也不是很把一个宫女生的孩子当回事,无人教养,打小就活得很是压抑,这样的孩子,会不会有心理问题?
沈持还要观望一阵子。
果然,皇帝给大皇子萧承钧加封庄王之后,又封了七皇子萧承彧为雍王,看上去比大皇子还得宠,他这一手平衡玩的,真叫人看不懂了。
朝中与庄王暗通款曲的大臣傻眼了,这……
也有比猴儿都精的大臣们私下里议论:“陛下才四十四岁,正值壮年,先前二殿下沉不住气出来装了这么多年出来拉拢大臣,没想到新封的庄王殿下也是个沉不住气的。”
这时候朝臣比较站皇帝,他迟迟不立太子,是因为哪一个皇子堪立啊。
他们现在是看出来了,萧承钧和萧承稷都不行,没有储君的气度,草包。还是等着七皇子萧承彧长大了再看看吧。
沈持看戏之余也在想:皇帝精着呢,玩砸了吧。
他甚至在心里喊话诸位皇子们:你们的父皇才是玩手段的高手,你们就别蹦跶了,乖乖的吧。
他的心思也全都移到了京兆府,着落在京城百姓身上。
冬日里人出门的少,高门大宅里的精彩是一点儿都不能少。这不,很快京兆府便经手了一个小小的纠纷。
一位民妇余氏状告思过侯府纵容家丁打人,把她丈夫的腿给打折了,如今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只好写了诉状递到京兆府来,请官府给他做主。
思过侯就是先前的浏国公周开,他一把年纪为老不尊在外头养小妾,私自拿孙儿媳妇的嫁妆,上半年治禁时捅出来了,被降了爵位。对,就是这一家,怎么又出来作妖了。
沈持看了状子,写得有条有理:“你丈夫是个读书人?”
“是,”余氏自豪地说道:“他是秀才哩。”
沈持想了想,正要让捕快去拘了思过侯府打人的仆人来问话,京兆尹温至说道:“原秀才被打是他自找的,沈大人,算了吧。”
沈持续:“……”他记得温老大人不是很喜欢思过侯府,那回嘲笑的时候,他笑得也很大声。这回怎么又站周家了呢。
司仓参军钱前低声说道:“这个原秀才给自己起个号叫‘南山风月生’,写了许多风月话本,总是影射京中高门大户,说不准这次他编排了思过侯周府。”
沈持:“……”
散值后,他到书市上去,找南山风月生写的书。
潘掌柜听说他要找南山风月生写的书,惊愕:“沈大人……您,要看啊?”在他心里,沈持是不会看这种书的,不过又一想,呵,沈大人再君子再克己也是个男人嘛,懂的都懂。
“他的书,”沈持说道:“多写艳情?”
潘掌柜嘿嘿笑了两声:“在下这边新付梓一本新的话本,看着就两个字,‘过瘾’。”
沈持:“……”
说时迟那时快,潘掌柜给他找了一本《绿萤》的书来:“沈大人,给。”
沈持接过去随手翻看:这里面果然写的是京城世家里头的事情,说是一户姓周的府上,老侯爷得了个年方十六的爱妾绿萤,生得是眼含秋水肌映春花,周老侯爷非常喜爱她,夜夜与之风流,但绿萤嫌他老,看上了周府里年轻的郎君,两个考中进士的儿子,于是这个爱妾先勾搭与大儿子私通,后又与二儿子私通,周老侯爷的两个儿子因此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怎么办呢,后来都放不下绿萤,只好三人行,通过“嬲”的姿势成功解决了纠纷,这个姿势肯定是有讲究的,有时候是你理解的字面摆法,有时候可能还换换叠法……更要命的是,还说周府府上的女郎与仆人私通,描写的身材、样貌,跟思过侯府的女子一对一个准……总之,描写非常之详细下流就是了……
书中连姓都不给人家换一下的,“周侯爷,”“两个进士的儿子”,这不是思过侯周府又是谁家。
沈持被震得三观暂时出逃:……
他觉得原秀才被打一点儿都不亏,他只嫌思过侯府的仆人还是打的轻了。
沈持:“从前京兆府可有此等事情?”潘掌柜:“也有,只是不敢指名道姓的写。”
贺俊之最厌这群写话本的秀才文人,但凡被揭发,抓到大理寺问也不问直接打死。
潘掌柜又说道:“风月艳情话本卖得很好,写的人也多,沈大人要是喜欢,在下多找几本好看的送到贵府。”
沈持:“……”
他在书肆里扫了扫,各种风月宝鉴之类的,让人看得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看来治禁不仅仅管着偷盗、斗殴等就完事了,这个书市也得规范一二。
朝廷拿银子养着这些秀才们,瞧把他们给闲的。没有手机、游戏可玩,只有炕头上那点儿事了是吧。
想写风月艳情也行,但你不能臆想别人,丑化人家,虽然思过侯家确实美不到哪里去。
沈持现在知道京兆尹温至为什么站周家了,这回他也是,对受害者原秀才一点儿都同情不起来。
于是对这一桩诉讼不闻不问,装聋作哑不受理,京城中别的世家一看京兆府不管这事,也找到之前被人编排府内事情写成话本的作者,痛打了一顿。
事情慢慢闹开来,到差不多的时候,沈持:好,该收拾摊子了。
老祖宗都比较开放,涉及艳情话本的事肯定不能一禁了事,但得管,首先,你写你的书,但不得编排任何人家,尤其是这些府上的妻女,毁清白女子的名声,这就良心大大滴坏了。
沈持让京兆府放出口风,让这些受了编排的世家拿着书来状告著作者,请求官府革除这些文人的功名,治以诽谤之罪,另外销毁这些书籍,吓得这一拨写风月艳情的跑来告饶。
这时候知道怕了。
沈持先晾了他们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