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天公作美,流云轻遮烈日,凉风习习,不热。
城南花市一带的树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五彩绣球,上面绣着精美的飞禽走兽等祥瑞图案,微风之中,璎珞轻舞,如爱慕的心思般拂动人心。
辰时初。
沈持拉了一群挚友从中走过,有孟度、裴惟、李颐、贾岚等人,去绣球楼当托。
“倾慕欲借问,绣球落谁家?”孟度一路走过去,忍不住吟了句诗。众人没见过他作诗,都开始夸。
沈持则笑道:“夫子这诗是吉兆,定会有女郎的绣球落到夫子手里。”
裴惟他们也跟着起哄,弄得孟度有点不自在,飞了沈持好几次眼刀风。
到了绣球楼,未有婚配的郎君在京兆府登记后,从栅栏进入到绣球之下正面的场地,而有意抛绣球的女郎们则从后面登楼。四周围了淅淅沥沥来看热闹的百姓——高门世家并不看好京兆府,说这是胡闹,他们里头或有出门的,也是去庙会上看看新鲜玩意儿,抬头一望,京兆府的媒氏姚放和孙媒婆已经就位了,他端坐在不起眼的位置上目不斜视,而孙媒婆则站在中间,与围观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笑话。
沈持一行人一来,京兆府的衙役们立刻来迎:“沈大人,各位大人,这边走。”他们走到近前,才发觉绣球楼上有不少宫中侍卫的身影,想是帝妃二人已经到了。
阁楼中有乐师奏起《凤求凰》的曲子,看来有女郎要登场了,只听姚放说道:“郑女郎抛绣球。”
人还没移步出来,孙媒婆先夸道:“郑家有娇女,新妆宜面抛绣球,一顾倾城……”
围观的百姓哄然大笑:“孙媒婆的嘴骗人的鬼,哪有这样的美人。”
曲终,一妙龄女子带着面纱娉婷从绣球楼中走出,隔着薄纱,隐约可见她以花为貌,以秋水为姿,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真有倾国倾城之美貌,一瞬,都凝视着她移不开眼。
郑琼单手托着精美的绣球走上前去,这时,着一袭锦袍的皇帝萧敏已站在楼下,他仰头神情地看着她,等她的绣球抛下。
她看了看他,明眸一睐:“敢问这位郎君是谁家子?”
轻轻一推便落了下来,萧敏看着她伸手去接,接过来以后说道:“女郎,在下姓萧,单名一个敏字。”
在外头围观的百姓听到他自报名姓,心中惊愕:“这不是咱们万岁爷吗?”吓得膝盖一软,都跪下山呼万岁。此刻,萧敏端着绣球,大大方方的走上绣球楼:“是朕,朕今日出宫游玩,不想偶遇一佳人。”
做戏做足全套,他又道:“来人,接郑家女郎进宫。”说完,他携美人坐着轿辇起驾回宫去了。
……
这世上传得最快的就是经人嘴的消息,不到半日,帝妃二人的趣事已经传遍了京城。好多人拍大腿,直呼“哎呀错过了。”,有适龄女儿的,也都将女儿打扮一番,说道:“去沾沾陛下和娘娘的福气,说不定能选个贤婿呢。”,一窝蜂涌到绣球楼去。
人越来越多很快把绣球楼围得水泄不通,孙媒婆卖力吆喝:“楼下待娶的郎君,全是科举登了黄金甲的,瞧,一个个玉树临风,又官运亨通,不知要做谁家的东床快婿。”
临近晌午时分,《凤求凰》之乐声再度奏起,有女郎要登楼抛绣球了。
“是谁家女?”
只听媒氏姚放高声喊道:“欧阳女郎抛绣球。”
她呀。
京兆欧阳世家,杭州知府欧阳菽之女欧阳芷。京城百姓都知道她的择婿条件,一要侯门世家出身,二要是个年少美男子,三要进士及第才能入她的眼……都嘲笑她眼光高了,等着嫁不出去吧。
众人凝神静气,但见楼上款款走出一女郎,她一登台露面,别人才知道她择婿的条件为何那么高了,这女郎生的如一朵行走的娇花儿,煞是美艳。
第148章
孙媒婆跟她是老熟人了, 前几年磨破了嘴皮子跑薄了脚底板,满京城给欧阳芷说婆家都没成,心里头多少有些怨气, 语带嘲讽说道:“女郎芳龄二十一,正是宜室宜家之年, 让咱们瞧瞧她的绣球落在哪位郎君手里,是谁的佳妇。”
她是拖着长音说“芳龄二十一”这话的。二十一的女子还未出嫁, 在当朝已经是老姑娘了。
欧阳芷一点儿都不羞恼,她盈盈笑道:“叫婶子瞧笑话了。”说完, 她捧着手里的绣球往楼下一瞥, 却没有抛的打算。
大约秋风爱管闲事, 想要为她牵一根姻缘线,趁她出神的时候钻了个空子, 卷起一阵风来把欧阳芷手里的绣球给刮了下去。
“啊……”台下看热闹的观众先是目瞪口呆, 而后腾起一阵哄闹声:“郎君们快抢。”
那绣球不偏不倚地飘落到一个人的身上,“是孟进士——”, 随后有人惊呼:“呀, 欧阳女郎的绣球抛给了孟进士。”
来当托的那几个人一起把孟度往前面推:“这是新科进士孟郎君, 气度学识没得挑,女郎真有眼光。”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欧阳芷面色发白,她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细看孟度, 那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 眉目干净, 虽是四十来岁的年纪,却有一股出尘的俊逸,似一株晚开花的君子兰, 清新儒雅一点儿也不叫人生烦,这才定定神声调发涩道:“孟进士。”
孟度却把绣球还给了京兆府的书吏,他说道:“在下已年过四十,虽秋风堪怜欲牵红线,却不敢耽误女郎青春,故奉还绣球,愿女郎早日觅得良婿。”
说完他一拱手转身离开绣球楼。
楼上的孙媒婆不禁叹道:“孟进士不贪青春美色,真是位君子。”她把绣球从书吏手里接过来还给欧阳芷:“女郎,这下拿稳了。”
欧阳芷不自在地对围观的人屈膝施了一礼,她又将绣球还于孙媒婆,退回阁楼之内,不肯再出来接着抛绣球择婿。
京兆府的媒氏姚放给孙媒婆使了个眼色,要她赶紧揭过这一节去,她会意地笑了笑道:“想是婆子我与人做媒拿的赏钱多,天上的风神见了眼红,要抢婆子我的饭碗,可媒人哪是那么好做的,您瞧瞧,他失手了吧?”
一席话逗得人哈哈大笑:“是了,这风神做媒不老练,孙婆子,快再请一位女郎出来呀,叫咱们瞧瞧你做媒的本事。”
孙媒婆跟着笑道:“各位莫急,这就来。”
她又饶了会儿舌,玩笑一阵子,绣球楼里才再次响起《凤求凰》的曲子,有女郎登楼来抛绣球了。
“这是寿宁侯许家的女郎,年芳二八,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孙媒婆把随后登楼的许家女郎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看看哪位郎君有这个福气娶得佳人归哟……”
许家女郎矜持地往楼下的人堆里扫去一眼,没有入她眼的男子。
底下人议论纷纷:“哟,今儿各家的女郎扎堆,却不见有身份的郎君前来,快问问京兆府的官爷,是没知会他们吗?”
……
站在人堆里的沈持跟司仓参军钱前耳语几句,不大一会儿,孙媒婆退回楼里又出来,她抚着许家女郎的手臂安抚道:“陆续有清贵郎君来姚大人处登记,只是今日头一日他们还未来得及露面,女郎再等等,良缘不怕迟,过两天再来瞧瞧。”
许家女郎轻点了点头,微微一礼从后门下了绣球楼。
这时候已到了午后,京兆府说头一日抛绣球便到此结束,让百姓去庙会游玩给远道而来的商行捧捧场,叫他们都开开张高兴高兴。
百姓们意犹未尽,相约明日再来看抛绣球择婿。
沈持也随着人流往庙会走去,忽然一个大户人家的婢女从身后赶来叫住了他:“沈大人。”
“女郎是?”沈持停住脚步还礼。
“奴婢是光禄大夫乐府的使唤丫头春雨,”这婢女轻声说道:“我家主子打发奴婢来问问沈大人,孟进士出身何地?家中还有哪些人……”
原来是光禄大夫乐府的女郎乐莲舟方才围观欧阳芷抛绣球时见孟度为人磊落,生出几分爱慕心思,又知他是进士出身,前途不可限量,遂遣婢女来打听他。
沈持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有女郎看上孟夫子了,一瞬心中抑制不住地欢喜:“孟进士祖籍大约在岭南一带,他父亲原是朝中的御史大夫,可惜天不假年早早去了,他如今孤身一人,女郎问这个是?”
婢女春雨:“是我家女郎让奴婢来问的。”
沈持等着她接着往下说,她又问:“孟进士从未娶亲?”
“从未。”沈持说道。
这婢女没再说什么,只笑了笑说道:“奴婢这就回去禀明主子。”
沈持:“……”仅仅是打听一下,没下文吗?
他边记住“光禄大夫乐府”这家,边跟着人流去不远处的庙会上逛了逛,看见有趣的玩意儿买下两三样,有做工精美的巴掌来长的龙牙刀,还有四朵牡丹形成花形钮座的菱花镜……囤起来,等日后史玉皎回来了给她玩儿。
庙会上蚁聚蜂攒,一眼望去只见人头晃动,好不热闹。沈持逛了大半圈,到黄昏时分才回家去。
沈家。
朱氏正请了裁缝来给两个侄女沈莹和沈知朵裁新衣,瞧见沈持回来问道:“也不知绣球楼抛几天绣球,现做衣裳来不来得及。”
得知有抛绣球的好事后,她就急着催侄女们去择婿,又是裁衣又是请亲家舒夫人教二人打扮的。
沈持:“阿娘,原定三天。”
“哟来不及呀,”朱氏看着俩侄女:“要不拿阿月新做的衣裳改改胖瘦长短吧?”
沈莹急忙推却:“二婶这么说,叫我和阿朵恨不得立马回禄县去。”
“是啊,二伯娘,”沈知朵跟着她说道:“只当你恨不得早一日把我二人嫁出去落清闲呢。”
朱氏:“阿池你听听这俩丫头来京城后学的嘴尖牙利的,”她愁得跟什么似的:“你别光帮着别人,对你两个妹子的事上上心。”
沈持:“……”
赶明儿他辞官去西南边关找史小将军入赘算了,再不用接媒婆的活儿了。
……
宫中,临华殿。
郑昭仪从宫外回来,还没踏进殿中就听见儿子在啼哭,哭声如雷震,要将屋顶的瓦片掀飞一般,哭得很凶,她急问:“皇儿怎么了?”
乳娘陆氏抱着小皇子出来:“娘娘可算回来了,也不知怎么的,今儿临华殿外一直有怪鸟在叫,殿中还有蝙蝠乱飞,小殿下两次从睡梦中惊醒,便这般哭闹起来。”
她身后,两名宫女手里端着挤出来的乳汁,不时给小皇子嘴巴上沾,生怕他渴了饿了。
“皇儿你怎么了,”郑昭仪脱去外衫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皇子,拿额头贴了贴:“别吓娘啊。”
“快去请太医来。”
小皇子眼神直愣愣的,全然没了先前乌溜溜的灵动,哭得嗓子都快哑了,任凭她怎么哄都止不住。
皇帝在上书房听到动静,换身衣裳连忙赶来:“来,给朕抱。”这一声声哭得太揪心了。
小皇子到了他怀里,依旧还是大哭不停。
太医来了又是把脉又是询问,末了紧皱眉头说道:“稚子在睡梦中被惊醒便会这般哭闹,只是不知,小殿下是受了什么惊吓?”
是受惊之症。
乳娘陆氏回忆道:“今日娘娘出宫后,奴婢喂了小殿下一顿奶,之后把他哄睡,才睡着的时候,小殿下还在笑,后来殿里飞来十多只蝙蝠,莽莽撞撞的,奴婢怕扑到小殿下身上,便抱着他挪了个地方,谁知没过多久,屋顶上忽然发出一声怪叫,极为刺耳,如刀在铁皮上刮蹭一般令人抓心挠肺地难受,小殿下被惊醒就哭起来……”
她呼叫人去赶走那鸟,却连个影子都没找见。
太医:“陛下,娘娘,万幸照料仔细,小殿下未发起热来,不要紧,吃两顿安神药大抵就好了。”
要是发起烧了可就难说了,先帝时宫里头曾夭折过个半岁的小公主,就是受惊之后发了高热一直哭闹灌不进汤药,几天后就没了。
帝妃二人皆松口气,萧敏唤来丁吉:“去问问宫里头的人,今儿是什么鸟飞到临华殿来惊吓朕的皇儿,”他叮嘱临华殿的奴婢们:“你们带人搜搜,看看殿中蝙蝠在哪里做的窝,给它弄走。”
临华殿多年未翻修,只怕引来蝙蝠筑巢安家。蝙蝠原是吉兆,只是白天飞出来有些令人讨厌。
不过都是些不通人性的东西,除此之外无法同他们计较。
片刻后,汤药端上来,郑昭仪拿起小银勺亲自给儿子灌药,一勺灌下去被他的舌头顶了出来,在哭闹的间隙还“噗噗”吐了两口……
逗得紧张兮兮的大人们都笑了。
太医说道:“小殿下尝出药苦,这几声哭是嫌太苦。”已经不是受惊吓的哭声了。忙叫乳娘喂奶,果然在喂了一口乳汁后哭声变成了间歇性的。
无大碍了。
郑昭仪这才舒展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