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段清川忧心如捣,腹热心煎,相当着急,但他不能含糊,得立即动手防备,要招募兵马,筹备兵器甲胄才行。
沈持猜测十有八九是争储位的事了,于是说道:“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①”
段清川说道:“沈大人听出来了?”
沈持:“在下别无长处,只有一点儿善于倾听弦外之音罢了。”
“不过,这事儿在下做不了主,得上奏我朝的皇帝陛下,还请段世子耐心等等。”
“那是自然。”段清川说道:“先谢过沈大人了。”
沈持:“那,盐的事?”
段清川:“沈大人想要多少石?”
“自然是越多越好。”沈持说道。
“在下此次先许诺沈大人一千石,”段清川想了想说道:“要是沈大人帮在下办成甲胄之事,以后黔州府所需食盐,大可从昭通郡采买,五文一斗,如何?”
一千石。
沈持心道:不少,段清川是有诚意的。
从昭通郡往黔州府运盐,不过一两日功夫,省去的人力自不必说,且只有五文一斗,纵然官府售卖十文都不会亏。
这个利大了。
沈持:“在下当竭力为世子周旋甲胄之事。”
说好之后,沈持命人把唐注叫进来,段清川则把昭通郡守白清庐,此人是他的心腹,召来,命二人商定头一批的一千石食盐如何交货等详细事情。
临道别时候,沈持又笑道:“在下忽然想要是加个条件,不知世子能否答应?”
段清川:“沈大人请讲。”
沈持说道:“此地近千名矿工在此劳作,却没有半分烟火气,在下想请段世子允许我朝商贩来此安家做些小本买卖,让开采矿的人劳作之余有些娱乐。”
不然,先不说征用不到人力,就是来了的,也会跑走,稳定不下来。
给大理国六成,我朝出人力的初衷,就是想让人在这里留住,形成一片有矿,有人家,有商业的生活区域。
段清川瞟了一眼外头,下人把昭通郡守白青庐叫来:“白大人,就依沈大人所说,允许昭朝的小商贩来这里,矿山方圆十里之内,安家,做小生意。”
白青庐看看沈持,闪烁其词:“世子殿下,咱们见了王上才说好吗?”
段清川笑道:“白大人先允了吧,沈大人迫切想要吃下这颗定心丸。”
白青庐无奈,只好说道:“矿山不过千人,所需要商业不过十家,沈大人,本官只能允许十户商贩来这里经营。”
沈持:“本官所求,只不过让他们在繁重的劳作之余有些去处,散散心罢了。十户就十户吧,总比没有的强。”
段清川听了他的话笑道:“近来贵朝来大理国的人可真不少,沈大人敢说只是让矿工在劳作之余有个消遣之处,就没有别的所图吗?”也许不久之后,这大理国到处都是昭朝的人了。届时,大理国还会在段氏的治下吗?
沈持:“在下所图,皆为我朝国泰民安。”
段清川默然良久:“贵朝有沈大人这样的人物,有明君贤臣,段氏不知该如何与贵朝抗衡。”
“段世子过誉了,”沈持抬手施礼:“告辞。”
段清川点点头:“后会有期。”
等沈持一行人的身影走远了,昭通郡守白青庐走到他身边,说道:“此人深谋远虑,极有手段,若不除掉他,咱们大理国早晚被他蚕食吞了去,世子殿下,等您要的甲胄一到手,咱们就除去他,以免留下后患。”
第154章
沈持不除, 必将后患无穷。
岩间泉水潺潺从脚边流过,段清川系好披风往前走,一改先前的雍容儒雅, 冷笑道:“本世子还用得着他,白大人稍安勿躁, 让他多活几天也无妨。”
“世子殿下一出手就是一千石食盐,”白青庐说道:“就不怕他给咱们办不成甲胄的事吗?”
“区区百副甲胄对于昭朝来说不值一提, 然黔州府苦食盐短缺久矣,”段清川说道:“沈持回去后定然要与昭朝皇帝细细权衡, 他二人最是精打细算, 这买卖他只赚不亏, 本世子以为做得成。”
能从昭朝手里买得到甲胄。
白青庐说道:“殿下既有把握,臣就按照约定, 卖给黔州府一千石食盐。”
“嗯, ”段清川轻摆一下披风:“给他。”又嘱咐他将这件事做得仔细些,别叫段思仓知道了。
这边。
沈持等人返回黔州府衙, 请了知府俞驯、通判韩越来, 他说道:“段清川同意售卖给咱们一千石食盐, 先买下来吧。”
俞驯放下茶杯,沉思了片刻说道:“五文一斗,着实便宜,买回来后, 黔地的食盐按照多少售卖?”
显然, 从昭通郡五文一斗运回来, 卖二三十文还有足够的赚头,而黔的的盐价为百文一斗,百姓不得哄抢?
盐务官唐注瞧了瞧沈持, 缓缓说道:“下官以为,此一千石盐买回来,仍旧按照先前的售价售卖,暂不可低价,等后续段清川肯持久供应时才可降价。”
不然,这一千石低价售卖完,要是后头段清川不肯卖给他们盐了,再涨价就难了,那是要引发民愤的。
沈持沉思着道:“唐大人想的周全,是这个理儿。”
“嗯,既如此就好办了,”俞驯听了说道:“韩大人、唐大人,你二人尽快带着银子去找白青庐将食盐买回来。”
韩、唐两人道了声“是”。
商量完买盐的事情,各自散去。
沈持回到家中,成亲后媳妇儿不在家,宅子里显得冷清,略静坐片刻,去书房给皇帝萧敏写奏折,对于这件事,他平铺直叙,不写一句自己的想法,要不要卖给段清川甲胄从而换的食盐,全交给皇帝与朝臣们来定夺。
这么大的事情,他是不敢随意开口的。
沈持的折子送到皇帝萧敏的御案上之后,他浏览一遍,宣来左丞相萧汝平,兵部尚书魏淳,君臣三人关起门来商量多日,末了君臣一致认为,粮、盐是一地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没有粮食,人会直接饿死,没有盐,百姓易发生水肿等疾病,黔地需要低成本的食盐,这甲胄可以卖给段清川,以换取黔州府从他手中采购食盐。
正如段清川所料,昭朝朝廷苦黔地食盐转运久矣,是愿意同他交换的。更何况,大理国内兄弟阋墙牵扯住段思仓的精力,使得他们有机可乘放开手脚在西南作为,这么喜闻乐见的事,怎会不给呢,给他。
黔州府这边,通判韩越和盐务官二人协力从昭通郡将一千石食盐运回府衙,千堆如积雪般存放在盐仓里,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盐,叫他们喜不自胜,看得快要流出口水来:“抱两只狸奴放进来,看好了别进耗子……”
等他们啰嗦半天,封好盐仓出来后才想起,耗子怎么会吃盐,耗子不吃盐,唉,高兴迷糊了。
在这期间,段清川派人来打听了一次消息,沈持只说朝廷没有给答复。
后来,皇帝萧敏的批复到了,同意兵部卖给段清川百副甲胄,稍后由军器监押运过去。沈持叫人给段清川送信,说我朝答应给他这百余副甲胄,只是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先给二十副,此后每隔两个月交付二十副……问他意下如何。
一百副甲胄,当然不会一下子给段清川的,万一他拿到手,各种推诿不卖给黔州府食盐怎么办。
分做五次给他,拉长交货期,黔州府便至少可从段清川手里买十个月的食盐,囤得多了,多少能压一压黔地的盐价,让百姓吃上平价盐。
信送到段清川手上,他看完后气得拍着信说道:“这摆明了是故意的,怕我们拿到甲胄之后反悔不卖给他食盐,留了个后手。”可饶是这样,他还不能跟沈持翻脸,毕竟还有求于人家,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怨气十足。
白青庐:“殿下,左不过是让沈持多活一年,不急,咱们先收拾别人,这仇先搁在心里记下。”
“嗯,”段清川冷哼:“本世子的三个弟弟才更叫人头疼。”为了同他争世子之位各种使绊子。
在稳住世子的位子之前,他暂时腾不出手来报复沈持。
半个月后,五月初,军器监押运百余副甲胄送到黔州府,尽数交到沈持手里。按照事先说好的,他先行交给段清川二十副,又问起买盐之事,对方不得不咬着牙答应,又以五文一斗的价格卖给黔州府一千石食盐。
运回去之后,知府俞驯和府衙的厨子说道:“天冷了做几扇猪腊肉,多放点儿盐。”可以期待今冬有腊肉吃了。
沈持听说后和俞驯开玩笑:“多做一扇,本官也爱吃。”
“放心,少不了沈大人的,”俞驯哈哈一笑,转而揶揄他道:“最近怎么不见史将军来与你相会,也不见你去找她,闹掰了?要不要在下去说和说和?”
沈持:“……”他这才回想起来,后日端午节,明儿起官吏休沐。
当日晌午过后,他随手收拾几件衣物拿上,带着赵蟾桂到安仁县找史玉皎夫妻团聚去了。
一路策马如飞,终于在天黑之前感到了戍军大营。哪知道,就在他进到史玉皎军中大帐的瞬间,还未来得及与她说话,风驱急雨,如河决堤一般倾泻下来。“不好,”军中十几名将军一起来找主帅:“将军,看这雨势,怕是要爆发山洪。”这一带到了夏秋之际常有山洪之灾。
史玉皎看了沈持一眼,又对将军们说道:“各营地今夜做好值守,备好船、羊皮筏子等物,另,厩将务要守好粮草,不得有失。”厩将是军中负责粮草的官吏。
上次沈持教军中的工匠制作羊皮筏子后,他们几经改良工艺,已经能造出更好用的了。
“是。”将军们面色肃然,各自领命下去。他们在这里驻守多年,每年都要遇到几次山洪,倒攒了些应对的经验。
外头的滂沱大雨敲在窗户上噼啪作响,天黑得不见一丝光亮。
等各营地都暂报来平安,史玉皎才微微蹙眉同沈持说道:“你来的真是不巧,遇到这种天气。”
“还好我赶来了,”他没有汲取上次贫嘴被掐的教训,又深情地说道:“不然若真爆发山洪,我可不放心你。”
“必是冒着暴雨拼了命赶来找你。”
他说的话是发在内心的,全无一丝虚情假意,只是,他好像忘记了,在她眼里,若真遇到事情,他可没有她手下 将士跑得快,还是她的累赘。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这一点儿,刹那间带着一丝自豪说道:“三娘我水性很好的,你不用担心。”
小时候他可是在没玉村村头的小溪里泡大的,水性不错。
他太能说了,史玉皎无奈地把他领到她的书房:“相公,我这里尚有几本书可看,你闲来无事消遣吧。”
沈持:“……”
过了一阵子,将军们又来报说听到对面的昭通郡传来山崩地裂的声音,大约那边爆发山洪甚至泥石流了。
“再探,再报。”史玉皎又吩咐道。
到了约摸二更天时,安仁县的雨转小了,今夜多半无事,将士们深深松了口气,才生灶做饭。
不一会儿,军中的厨子给书房送来两碗清汤牛肉面,两碟子炒黄豆,两人相对而坐,史玉皎带着歉意说道:“这么晚才招待你吃饭,饿坏了吧。”
沈持刚要说什么,又听见怀武将军苏瀚来报:“将军,大约是昭通郡发了洪水,许多人被冲到咱们这头了。”
外头隐隐传来绝望的哭喊声。
史玉皎面上没什么表情:“遇到活着的就捞出来。”
而后,她低下头安静吃饭。
沈持吃完饭后漱了口,问她:“昭通郡守不救灾吗?”
史玉皎在屏风后面换上常服,着一袭鹅黄衫子水绿百褶裙出来:“昭通郡守白青庐时常不在郡中。”
除了成亲那日,他还没见过她穿这样鲜亮的衣裳,也衬她,显出林下风致来,沈持凝着她说道:“竟是这样。”
“据我所知,”史玉皎收拾着书房后面的床铺:“就算白郡守在,他也不会救灾的。”
这些年,对邻国,可以管中窥豹的是,大理朝廷年入银子二百万两上下,但段思仓不到一年就要花掉三百万两,这么多银子,全用来吃喝玩乐大兴土木,却很少用到正地方。
挣一两花十两,段氏的财政很快陷入了困境。
且天公不作美,大理国这些年一直天灾不断,旱涝轮流来,一地发生灾患,段思仓根本不救,而是置之不理,让治下的百姓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