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他进退维谷,半晌后放狠话道:“不能饶过沈持,等王将军回来,去攻打鹤州,把姓沈的夫妇二人都活捉了。”
于是命王膺撤军回来。
当王膺的大军被气得跺脚骂娘撤走时,史玉展养好伤又是一条好汉,他看着山坡上的草丛中,一朵朵不知名的花儿舒展花萼,正欢快地摇曳,阳光斑驳而慵懒地像铜钱般撒了一地,他扑倒在上面打了个滚,哈哈大笑道:“姐夫,王老匹夫滚蛋了。”
“他走了,”左靖拿族中的好药材给他补养,沈持的箭伤也好了许多,拉他起来:“咱们也得赶紧回去。”
说好是夜袭的,没想到最后到左氏土司来了,节外生枝不少事情。
史玉展爬起来拍拍屁股上沾的花草:“姐夫,你这伤不多养两天吗?”
“不要紧,”他心道:带着伤回去还能让你姐心疼心疼。养好了,岂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想这话怎么能对小孩子说呢,便打住了话头:“回去再养也是一样的。”
启程之日,已是五月底,这一带下了雨,风飕飕的,凉如秋日。
左靖带着左当归来送行,再三谢过沈持他们为左氏土司解围,并赠了一车他们族中的好东西,小丫头穿着土司的服饰,神气却又神情落寞,可怜巴巴地望着史玉展:“史哥哥,我会去鹤州找你的。”
“苦当归,你现在是土司王了,”史玉展说道:“你要治理你的部落,不能随便出去的。”
小丫头听后,又黑又圆的眸子登时蒙上一层水雾,快哭了。
沈持看了眼:“快走吧。”
史玉展扭过头跳上马背,不再看左当归。
来时的千名兵士,折了上百人,余下的跟随沈、史二人一道,马不停蹄返回鹤州府。
两日后,抵达城中。
沈持先回府衙的住处。赵蟾桂这次没跟着他去,留在这里,见他这一趟回来后脸颊消瘦,两边颧骨微凸起,脸色也有些黄了,惊问:“大人,您病了?”
沈持:“受了些小伤,不要紧,你帮我烧盆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赵蟾桂赶忙去烧热水。等给他拿衣裳时看到沈持左臂上的箭伤,吓了一跳:“大人?”
沈持:“小伤,很快就好了。”
“大人,你这不方便沐浴吧?”赵蟾桂问他:“要我帮你吗?”
沈持:“不用。”
这些事情,他从不肯叫别人服侍的。男子沐浴不用讲究,涮洗干净就好,他右臂能动,就不矫情劳别人了。
等他沐浴更衣出来,吃了些东西,问赵蟾桂:“鹤州城一切都好吧?”
“都好都好,”赵蟾桂笑着说道:“有杜大人在,能有什么事。”他想了想:“对了,大人,前日万岁爷赐给王大儒两名侍妾到了鹤州,哟,两位娇滴滴的佳人,引得满城人都去看呢。”
沈持:“……”
皇帝萧敏听说王渊到鹤州府的官学执教,非常欣慰:“老师总算想开了。”听说王渊的夫人去年冬天没了,便赐两名到了年纪自愿出宫的宫女前来给他做妾,陪伴他。
“王大儒他哪里肯收,”赵蟾桂说道:“认了她们当干女儿,又让杜大人去说媒:“知道有哪个好男儿未娶妻的,给我两个干女儿做个媒,她们都岁数不小了,早些成家的好。”
沈持:“这是先生的风度。”他说道:“赵大哥你去给先生递个帖子,就说我过两日去拜访他。”
赵蟾桂应了声,回头一看兰翠来了,正站在门外要抬手叩门:“哟,兰副将。”
兰翠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史小郎君说沈大人受了伤,我来瞧瞧要不要紧?”
沈持:是媳妇儿让她来的吧。嘿嘿,他就知道媳妇儿有多心疼他。
“一点儿皮肉伤,”他怕史玉皎太过担忧他,说道:“已快好了。”
“既无事,”兰翠笑道:“史将军想请沈大人写份折子,尽快把此次与王膺交战、周旋之事上奏朝廷,请跟我走吧。”
沈持:“……”
第181章
他一想要写奏折, 胳膊更疼了,对赵蟾桂轻咳一声:“留署的马车闲着吗?”这次不骑马了要坐马车去媳妇儿那里。
“在呢,”赵蟾桂看了眼兰翠:“我这就去给大人备车。”
兰翠:“……”
怎么沈大人出一趟门变得娇气起来了?
她没有细想, 说道:“那我先走,回去等沈大人。”
沈持让赵蟾桂赶着马车送他去戍军营地, 路上看见零星的稻田,稻穗金黄, 问道:“是本地人的田还是从戍军家眷的田?”
“是戍军家眷的田,”赵蟾桂说道:“杜大人说, 本地人少且不事耕种。”
是以鹤州的田亩数还很少。沈持心想:户部和鹤州官吏尚任重道远啊。
“哦, ”他闭目养神片刻就到了军营中, 他穿着春衫踩着矮凳从马车上下来,年少的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微笑, 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风流文弱。
史玉皎打眼一看, 咦,这不是她的夫君又是谁?赶紧上前说道:“我本想派辆马车去接沈大人的, 想不到这么快就来了。”
沈持躬身施礼, 笑道:“看来我与将军心有灵犀……”
看到他俩这一句你来我往的, 旁边的人都肉麻得笑出了声,还有人低声说荤话:“你们说晚上咱们史将军是不是都不敢怎么动,稍一用劲还不把这小娇夫的腰给掐断了……”
沈持听见了:“……”立即昂首阔步,下盘力求沉稳, 证明自己也曾习过武。
史玉皎看着低声发笑:“行了, 你跟他们较什么劲儿啊。”
沈持:“……”
“伤哪里了?”到了屋里, 她伸手宽去他的外衫:“让我瞧瞧。”
沈持伸出左手臂,委屈地道:“你看,几乎被扎穿。”
对她来说无非是微末小伤——见惯了, 不过她还是认真看了看,满眼心疼:“元高射了你一箭是吧?”等着,来日沙场上相见,她必加倍奉还。
看他上好了药,她又问:“别处还有伤吗?”
说完她很是担心地要掀开他的衣裳。
沈持抓着她的手:“夜里到床上给你看。”
这话说得她脸面飞满红霞,一转身伸手捞起她的狻猊银面带上出去了。过了会儿,史玉皎又带着个小女郎进来了,原来是营中开饭了,这小女郎端了饭菜进来:“将军,沈大人,吃饭吧。”
史玉皎又摘下银面,亲自摆了盘,盛了饭,跟沈持说道:“吃饭吧。”
沈持见她面色如常了,不再没正经,好好地吃了顿饭,而后漱了口,半躺在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玉展这次算立了军功吧?”
史玉皎:“算。”
“给他上奏兵部吗?”他又问。
她:“嗯,写到折子里。”
……
两个人说着话,歇息一会儿,渐渐入了夜,沈持坐在书房铺开纸张——幸好伤的不是右臂,忍一忍尚能写字,给皇帝写奏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写了一遍。史玉皎也在写塘报,她在为此次出征的将士们要军功。
两人静静地写着写着,烛花“啪”地一声爆了,屋中陡然明亮起来,沈持起身剪去烛花,这时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天了。
“我还有一会儿就写完了。”他看了她的书案一眼说道:“你还要多久?”
史玉皎说道:“我还有些别的事情一并要上奏,你写完先睡吧。”
沈持重新坐下,把他的写完了,来到她身边说道:“我替你写吧。”
史玉皎看着他的手臂:“快了,你先去睡吧。”
沈持不走,就在书房的藤椅上躺着等她,或许他连日来绷得太紧,骤然放松下来一靠上去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只觉得掌心带着一层茧子的手抚着他左臂的伤处边缘,片刻后又给他抹了一层军中的药膏,凉凉的止痛很明显,他反手握回去,听她说:“走,到里屋床上睡去。”
沈持在半睡中跟着她回到卧室拉上帷幔,将薄雾弥漫的夜色隔绝在屋外。昏黄的烛光透过窗纱,像是为微凉的夜镀上一层暖色。
二人都没有说话,静静聆听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默默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柔软和温度。不知她何时熄了灯,在浓墨般的黑暗中,他们彼此偎依……
次日一早,他的奏折和她的塘报一同发往京城。
而后,沈持暂且清闲几日养伤,而史玉皎则如往常一样练兵。
沈持手臂的伤愈合得很快,已不再疼痛,这日午后,鹤州官学放假,他去拜访王渊。
王渊住在官学和府衙之间,是从当地人手里买来的一处旧宅子,宅子建在向阳的半坡上,竹木掩映,四周围着一排篱笆,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片落叶,一个角落里堆码着柴禾,用来烧火做饭。
为招待他,王渊在屋后架起火炉煮茶,他说杜不寒告诉他此地的烹茶之法:将茶叶放入陶罐之中,加入香草,先以大火烧沸,再用小火熬制,关火之前加入蜂蜜,茶汤如融化的琥珀,茶香芬芳醇厚,一杯入喉,满口生津,舒爽无比。
宅中有两位二十多岁的娇美女子出来见他,一位叫袁婉,一位叫陈蕊儿,她俩齐齐屈膝一礼:“沈大人。”想是皇帝萧敏赐给王渊的宫女了。
沈持还了礼,等她们回屋后斟了两盏茶放在石桌上:“师娘……不在了?”
“她去年冬天去了。”王渊微垂眉眼说道:“是我负了他,年少时无能害她沦落贼手,后来好不容易把她找回来,又没有教导好她的儿子,让她忧思成疾……”
沈持浅呷一口说道:“先生节哀。”
“本来她去了之后,”王渊摆摆手说道:“我心如死灰,直到接到你的来信,邀我来此地讲学,我才记起世间还有‘忠君安民’四个字,便慢慢劝自己从男女之情爱中走出来,再展抱负……”他笑了笑:“不等你三顾茅庐,自己便来了。”
“先生能来此地任教,”沈持起身对他深深一揖:“是鹤州府的荣幸。”
王渊:“我观归玉这些年来所为,皆是急圣上之所想,百姓之所期,很好,他日朝廷当万石厚禄,三公九卿,虚位以待你呀,归玉。”
“先生过誉了,”持续说道:“这些年学生不敢说劳苦功高,但凡事尽心尽力,平定西南之事也算是略有起色罢了,均是尽人臣本分。”
王渊欣慰地点点头:“归玉……”
小厮走过来的脚步打断了他的话:“岑教谕递了帖子,说想拜访先生。”
王渊看了眼沈持:“我这里有客人,还是请他改日再来吧。”
小厮出去回话。
王渊又说道:“对了归玉,我听说岑教谕是你的同乡兼同窗,他品性如何?”
“先生为何问起这个?”沈持说道:“我离家的早,与岑教谕多年未见,不敢妄言。”
“杜大人想为他保媒,”王渊说道:“求娶袁婉。”
沈持:“……”
王渊见他不说话了,笑道:“如今反倒是我同岑教谕打交道的多一些,我慢慢看。”
沈持一笑,又同他说起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