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庄王?”周淑妃妩媚的眉尖微蹙,凉笑一声说道:“……他手伸得够长的啊。”都把狗放到她眼皮子底下来了。
“奴婢也只能查到个大概, ”周枚说道:“即便知道他是庄王的人,也没证据能一口咬死。”
周淑妃点点头:“庄王也不是个傻子, 没那么容易叫咱们抓住把柄。”说不准把惠芳打死了她都不会老实承认她是庄王萧承钧的人。
周枚说道:“娘娘,我们该怎么办?”
“你给我把庆春殿盯好了, 别让什么不干净的人夹杂在里头, 那些不是咱们的人都支使到殿外去做粗活儿, ”周淑妃说道:“再一个个寻个由头撵出去……”
“是,娘娘。”周枚应一声下去了。
周淑妃又懒懒地倚在贵妃榻上, 她面罩寒霜, 想着不让庄王用那件事膈应一下郑琼有点可惜,又想着这是个险招, 万一翻车了富贵求不来, 却要惹怒龙颜触霉头, 一时难以决断,纠结起来。
隔日八月十五中秋家宴,皇亲国戚都到宫中来赴宴,与皇帝一道以月饼和瓜果祭月, 祭完月之后又开家宴。这两年的中秋家宴都要吃螃蟹, 御膳房的厨子将螃蟹用蒲包蒸熟后, 众人列席品尝,一人一对,一公蟹一母蟹, 侍立的宫女用蟹八件将蟹膏蟹黄挑出来放在瓷盘里,贵人们佐以姜醋来吃。也就是一两口尝个味儿便搁下筷子了,饶是这样也怕蟹寒凉,吃完喝一碗紫苏汤,宫中的戏子们还会来演一出《嫦娥奔月》为他们助兴。
席间,庄王萧承钧待人接物远远在其他皇子之上,左右逢源很会装,皇帝几次夸奖赏赐他,周淑妃看在眼里,心想:他可比郑昭仪生的儿子威胁大多了,三两岁的娃儿能不能养大成人还另说呢……她忽然间改了主意,决定先对付庄王。
——或可借郑琼的手。
想到这儿周淑妃眉头微颦,嘴角带着一抹笑意瞟了坐在下首的郑琼一眼,双十年华的郑昭仪面如桃花目若秋水微带一丝愁绪,真是我见犹怜。
她心道:怨不得皇帝宠她,这娇媚模样哪个男子受得了。
等到郑昭仪来给她敬酒的时候,她伸出手,拉住郑琼如水葱一般的手指,低声耳语:“昭仪这般姿容,哪个男子见了不倾心,你独得万岁爷独宠我是心服口服,只是难免有些别有用心的说些闲话,昭仪日后要愈发当心一些才是。”
周淑妃说完,美目往庄王萧承钧那边浅浅一睐,很快又收了回来,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别有用心的”人就是庄王。
“闲话”——自然指的是郑琼和皇帝之位的其他男子的。
其他男子……听了周淑妃这一番遮遮掩掩又露骨的话,郑琼的心一下子坠进了冰窟窿,她心想:她是有个心心念念的人,但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他从为与她说过话,难道……被窥出了深藏已久的心思?
郑琼低头饮酒,莞尔:“是妾不懂事多谢娘娘教导,妾以后会愈发用心服侍陛下,养育十皇子,不再叫娘娘为妾操心。”
敬了酒回到坐席,她越想越怕,去更了两次衣,每次都冷汗淋漓,湿透了贴身的亵衣。
熬到散席,郑琼回到临华殿,她自知周淑妃哪有那么好心为她好,必是挑唆她与庄王相斗,她在心里冷笑:她一个小小的昭仪,何德何能扳倒庄王,周淑妃高看她了。
不过,思前想后,她竭力说服自己不能沉浸在那点儿虚无缥缈的小心思里了,宫中险恶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为了她自己,为了十皇子,也为了沈持,她必须从此眼里心中只有皇帝,打起万分的精神来去争宠。
左右想了一夜,次日清晨,她把一同进宫的宋莲找来:“宋姐姐,我听说陛下曾下旨让绣娘们照着贤懿太后的画像为她做衣裳是吗?”
贤懿太后是皇帝的生母,死得早,活着的时候只是宫中最低位分的才人,没过过好日子,帝每每想起都要流泪,大哭“子欲养而亲不在。”之类的话,逢年过节都要叫宫中的绣娘做些华丽的衣裳送到太后的寝陵去祭祀,以示孝心。
“是,丁公公前几日捧了太后的画像来,”宋莲说道:“我斗胆端详了一下,太后娘娘真是个美人儿呢。”
鹅蛋脸儿,柳眉杏眼,脖颈修长,细高挑身段。皇帝萧敏猛一看跟他娘亲长得真像呢。
“娘娘,”她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郑琼说道:“我想为贤懿太后绣一幅像。”
宋莲愕然:“娘娘进宫之后连针都没粘过,这绣像的事儿可是个繁复的活儿,极伤眼睛,娘娘还是歇了这个心吧。”
“好姐姐,你帮我画下贤懿太后的头面,翟衣吧,”郑琼央求她道:“我得空绣一两针,不累着自个儿。”
宋莲便在纸上给她画了下来贤懿太后的头面和翟衣来:“不过我只见过一面,未必能记得清楚,你要是有心,还是问陛下去。或可让你观瞻一眼太后的肖像。”
郑琼谢过她,当日便找来绣花针绣起来。当朝皇太后所用的为龙凤花钗冠绣起来果然极为繁琐耗费精力,她才绣了半日便觉得眼睛酸痛干涩,手指也发僵,晚会儿宋莲过来,见了她的绣工惊叹道:“娘娘啊娘娘,你这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功夫啊。”
“多年没拿过针线,”郑琼笑道:“都快忘了。”
宋莲给她分绣线:“娘娘绣工精湛,哪怕嘴上说忘了,做出来也是一等一的绣活儿。”
郑琼笑了笑,和她一块儿刺绣位于凤冠上的一条龙口衔大珠。
皇帝萧敏这几日没来临华殿,他又和群臣商议了一回王渊上奏的在滇兴商之事,户部尚书秦冲和说道:“王大儒入滇半年,据所见所闻提出兴商之策,臣以为当有些许远见。”
他环顾其余几名大臣:“陛下请想,自从设置鹤州府之后,咱们京城是不是见到了来自滇地新鲜的三七等药材,这些,都是商旅带来的……”
“兴商,未必全无好处……”
刑部尚书刘渠说道:“陛下,臣以为可一步步兴商,至于在边境上开市,容许与更南的安南国通商之事,宜暂缓。”
他们担忧的是大理段氏尚未料理干净,再来个安南国,岂不更混乱难以治理。
又有几名大臣附和他,同意在滇地兴商,但反对开边市。
“那就这么答复老师,”皇帝萧敏说道:“你们户部也给杜爱卿和沈爱卿说一声,让他二人该怎么操办怎么操办。”
众臣齐声道了声“是”后,各自退下。
……
这日,皇帝萧敏来到临华殿,看见笸箩里头放着一幅鲜亮大气的绣活儿,问:“阿琼,你怎么亲自做起针线来了?”
“妾听说绣娘们近来在为母后绣衣裳,”郑琼说道:“也想为母后做点儿什么,想来想去的,妾不大会缝衣裳,只好绣一幅像,他日福满大了,妾可以告诉他,这是陛下的娘亲,他的亲祖母……”
“也好让太后的孙辈们寄托哀思……”
皇帝萧敏听了后大为动容,他拉着郑琼的手,握在手心里哑声道:“好。”
郑琼把头靠在他膝上,温柔地说道:“陛下,咱们的皇儿快三岁了,妾想着若有福气再为陛下生个孩子,陛下子嗣繁茂,母后在天上也会高兴的。”
这话真的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这些年来,他很是思念母亲,遂伸手抚着郑琼的青丝,说道:“阿琼,你这份心很难得,朕必不辜负你。”
之后待她更加上心。
郑琼也很知趣,还请太医院给她配了些暖宫助孕的药,以求早日怀上孩儿。
皇帝萧敏得知后跟丁吉说道:“后宫之中郑昭仪待朕最是真心。”
未几,他遣往儋州为郑琼寻亲的官吏回来了,说郑家原本是当地的一个小户人家,她父亲是个秀才,娶亲后不到半年就过世了,她母亲一个人生下她之后也撒手人寰,尚在襁褓之中的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叔父过活,四岁那年,她叔父竟一病不起,临死之前实在揭不开锅就把她卖了……也就是说,郑家的的确确是没人在世了。
皇帝让丁吉去翻本朝郑姓的显赫世家,还真给他找到了:开国黎阳公郑恩郑家,当年有一个儿子郑阳曾外出游历到过儋州,皇帝萧敏一拍御案,就靠这句记载编出一个故事来,说当地民风开放,郑阳与当地一女子一夜风流后留下子嗣,这孩子后来长大了在那里繁衍生息,就是郑琼的祖上……郑琼摇身一变,成了黎阳公郑恩的后人,这出身够看了。
只等寻个时机,便可封她为妃,连位妃都想好了,就封她为德妃。
封妃之前,他先命人放出口风试探群臣和后宫。
周淑妃听说后一连数日睡不着觉,眼睛四周忽然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一片细纹,似乎一下子褪去了十几岁明艳娇俏的少女之姿,有了妇人的疲态。她清晨梳妆时揽镜一照,被镜中明显枯萎的容颜吓了一跳,惊呼:“阿枚,我怎么……怎么老成这样了?”
其实入宫十四载,她本已是三十岁的半老徐娘。只是从前她保养的好,瞧不出年纪罢了。
周枚惶恐地跪下来:“娘娘青春年少着呢,只是有些脸色不好,必是太医院没有用心为娘娘调制上好的玉容粉,奴婢这就去传他们来治罪……”
“罢了,”周淑默然片刻后妃灰心地说道:“给我上妆吧。”
第186章
在这场暗流涌动, 时急时缓的漫长而惊险的争储中,彼时失意的不只有周淑妃,还有庄王萧承钧。
他原本想借周淑妃的手除掉郑琼母子, 但宫中迟迟未有音信递出,还叫他等来了郑琼即将封妃的消息, 他有些焦躁,使了银子去打听, 才辗转得知周淑妃非常奸猾,她不接这个手, 看样子还把这件事捅给了郑昭仪, 让郑琼对他怀恨在心。
他神色凝重, 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甚至丝丝恐惧。他想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万一等到郑琼母子羽翼丰满, 到时候反过来对付他的时候,他或许没有招架之力。
庄王问谋士陈世仪:“派去鹤州的岑举人那边, 怎么说?”
“昨日回信了, 只是殿下有所不知, ”陈世仪回道:“沈大人不会作诗,至今没有人听过他做的诗,岑举人对此也束手无策啊……”
沈持从未有诗作传出,更不要说“一骑传笺朱邸晚, 临风递与缟衣人。①”之类的爱慕女子的诗句出自他手了, 用这一招在他身上未免太假了。
庄王听了气得心口疼:“……”谁会想到一个状元郎竟不会作诗。
其实, 岑稚以“沈持不会作诗,几乎从未作过诗。”这个理由回绝,既是实情, 也有他看不上庄王做事的原因所在,在他的想象中,庄王应该是用非常高明圆滑的手段,把沈持神不知鬼不觉地困在西南,不让其回朝,或者从高位上拉下来,谁知并没有,而是选了这样龌龊而愚蠢的办法,连他都不禁发出了竖子不足与谋的叹气,心中怫郁,此时才懊恼自己过于急功近利,投错了人。
然而上贼船易,下贼船却难。岑稚由是精神萎靡,心中时常惶惶不安。
……
“这个岑举人,”萧承钧说道:“对本王没什么用处了。”
陈世仪说道:“是,殿下,他日寻个错处打发他就是了。”没什么要紧的。
过了片刻,萧承钧眼珠子一转,起身背着手踱了两步说道:“人不狠,站不稳。宫中的御医,有咱们熟识的吗?”
宫里的探子说郑琼最近在吃滋补暖宫的药,想是要怀龙种了,好,很好,汉宫霍显趁皇后许平君产子时下毒除掉她的手段,正好拿来一用,定能万无一失。
“有个叫冯泛的御医,”陈世仪说道:“先前给殿下看过病。”
庄王:“嗯,这人的医术还算高明。”他想了想:“你替本王结交他,试探他能不能为本王所用。”
“是,殿下。”陈世仪去王府的账上支取银子,拉拢、贿赂宫中的御医去了。
……
鹤州府。
谏言在西南兴商开边市的折子送往朝廷之后,沈持便在等待皇帝的旨意。
一日,鹤州府先前做香料的秦家商行的秦掌柜来找沈持,满面愁容:“沈大人,鸭池城如今的香料生意被安南国的商人给垄断了,实在是不好做,我们商行已经亏了不少钱……那里粮食紧缺,小人想做稻米生意,可杜大人却说稻米不能往那边运……”
“秦掌柜,杜大人说的没错,”沈持说道:“对不住了秦掌柜,眼下你做别的什么生意都行,除了稻米。”
他前阵子下令一点点减少和鸭池城粮食生意的来往,就是为了让鸭池城大理段氏买不到粮食,粗略算着,他们撑不了多久,快要没有余粮了。
等他们断粮的时候,再让商行把粮食运进去,翻十倍的价格卖出,这样来回几次,不怕掏不空大理段氏的府库。
秦掌柜不敢再问,面色凝重,眼皮无力地耷拉着。
“秦掌柜稍等一等吧,”沈持顿了顿说道:“或者实在想做粮食生意的,先屯一些。”
“先屯一些。”听到他这话,秦掌柜眼睛倏然亮起来:“多谢沈大人指点,小的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听出来了:鸭池城粮食短缺,是沈持有意而为之,往后会一日比一日短缺,等他们开始饿肚子的时候,再到那边去做稻米生意,翻十倍二十倍的价格也有人买……
秦掌柜谢过沈持,兴冲冲回家去了。他要屯很多很多的稻米,等时机一到去鸭池城发大财。
两日后,恰逢中秋节,这夜月圆如璧,不知从哪个朝代开始,中秋之夜祈求男儿早步蟾宫,许愿女儿得遇良人佳偶已成习俗,百姓看得很重,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祭月。
这一日官员休沐,沈持到军营与史玉皎一道过中秋,营中提前准备好了猪肉、羊肉、月饼、鲜果和酒水,他们过节,多数时候吃吃喝喝宴饮一顿而已,并不是很讲究。
不过今年中秋嘛,因怀武将军苏瀚才娶了娶袁婉为妻,同袍们都来恭贺,因而格外隆重热闹。
军中大帐前的空地上,摆着数十张长方桌,中间放着两个大鼎,里面煮着羊肉、猪肉,鸡鸭,边上着圆圆的一个大酥皮月饼,一盘盘清蒸的江团,一盒盒当地的时令鲜果,一字排开的酒坛子……
是个吃吃喝喝的中秋之夜。
沈持笑眯眯地坐着,对史玉皎说道:“今夜吃的这么丰盛,史将军好大方啊。”
史玉皎对着苏瀚努努嘴,苦笑道:“苏将军娶了个好媳妇儿,今儿这顿饭是苏夫人请的。”军中哪有这么阔绰,往年顶多让厨子做些月饼分发下去罢了。
沈持:“前阵子杜大人和我说,鹤州有八百余亩河滩低地,农户不愿意种,随便洒些蔬菜种子,王先生出主意说,可以种植桑树,日后养蚕缫丝,我想着,等日后平定了大理段氏,你的将士多数要屯田耕种,不如将这些低地要来,先栽上桑树,不用像庄稼那么费事侍弄等着它们长成就是了……你说呢?”
“养蚕缫丝,生计之类的事我不懂,”史玉皎说道:“听你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