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沈持点点头,准备散值后同他闲聊,他以为沈知秋只是出去逛逛,便没有在意。
到了傍晚吃饭时,他左右找不到沈知秋,问赵蟾桂:“阿秋呢?”
赵蟾桂说道:“沈秀才说出去逛逛,就没有再回来了。”
沈持:“……”他心想:可能沈持秋是出门游历的,见他这里忙,便逛山水去了。
直到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沈知秋连亲都没成,还有那种对功名的淡漠后,眼皮一跳,叫赵蟾桂出去找人,可到了夜里,回来说沈知秋已出城去了。
‘
沈持:“……”大约要回去忙着准备考乡试吧。他本来想推荐他到鹤州官学游学,听听王渊授课呢。
一件事赶着一件事,容不得他多想,直到四月份,又是一年沾衣欲湿杏花雨之时,昆明府衙才有序运转起来。
史玉皎那头屯田的事又要他帮着主持,一直到了五月中,才紧赶慢赶粗略忙完春耕。
你说巧不巧,刚腾出手来,宫中的大太监丁吉就来了。
四处看了眼,丁吉笑得脸上的褶子挨着褶子:“沈大人哟,这时节天气好,回京还能玩一玩雅虫,您不回去?”
这是皇帝的意思,来问问滇地的事忙完了没有,完了就下旨让他回朝。
沈持:“本官想带家眷一道回京。”史玉皎什么时候走,他就走。
丁吉:“……”
“看来今年七殿下又捞不着会唱曲儿的蝈蝈玩儿喽。”他瞧着,一时半会儿的,史玉皎还走不了,这一对妇唱夫随的,没辙。
……
八月黄草生时,史家向朝廷上书,请求让史玉皎解甲,水到渠成,皇帝同意了,还赐她依旧享受三品武官的俸禄,又说道:“史爱卿年轻,在家里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回京后朕再给她安排个差事。”
史家:“……”不过好歹能回京了,怎么都成吧。
随后,吏部下发召沈持回京的公文,连同兵部给史玉皎的一道送达昆明城。
沈持夫妇二人接到公文后,开始着手回京事宜。
赵蟾桂:“大人,咱们在鹤州府还有一座宅子呢,卖掉吗?”沈持这才想起来:“赵大哥,你去一趟,卖了吧,所得银子就不用拿回来了,遇到老弱贫困的,给他们便是了。”
那宅子不贵,但有他住过的名头,吉宅,应当好出手。
赵蟾桂应了声“是”,提前去黔州府卖宅子。
唐注近来正忙着建官学,听说沈持要走,道:“大约十一月份官学就开学收学生了,沈大人再等等那一天吧,亲眼瞧瞧。”
沈持:“官学还缺个大儒来讲学是吧?”他笑道:“这回我可请不动了,赶紧走人避开这事儿,唐大人自己发愁吧。”每个官学开学,按照惯例头两年都要请位名儒来授课,像鹤州府就请了王渊。
唐注:“唉哟,瞧沈大人说的,下官哪里是那种人……”其实他还真想让沈持出面给昆明府官学请位大儒前来执教呢。
沈持为了不叫唐注打他的主意,等九月底办完事,与史玉皎双双骑马离滇。他们商量好,也向朝廷告了假,先回禄县省亲,而后再回京城。
那日,夫妇俩没有惊动别人——提前挨个辞别了,只让史玉展来送他们。
长亭外,官道旁,史玉展骑着马跟着他们,依依不舍地问:“姐,姐夫,你们真要走啦?”
他还想在他们身边再待上两三年呢。
沈持:“嗯,以后只有你回京探亲的时候见面了。”说完这句话他的鼻子酸了酸:“回去吧,照顾好自己。”
史玉展抹起了眼泪:“姐夫……呜呜,我舍不得你走。”
沈持:“……”
史玉皎跳下马给他擦着眼泪安慰:“好了,你姐夫说不定还会来这里办差的……不哭了……”
越哄他哭得越厉害。
“史小将军,”忽然,远处,一兵士骑马奔来:“左土司骑着大象来昆明城找你了……”
左当归来了!
一瞬,史玉展抓起手帕擦了个脸,飞快翻身上马:“姐,姐夫,再会。”话说完,人也快跑回去了。
沈持和史玉皎相视一笑,齐翻身上马,正要奔驰而去,忽然,身后一个十几岁挺鼻深目的小子追了过来:“沈大人,我今年就要去官学念书,以后一定会去京城找你的。”
“我等着你。”沈持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准。”那孩子朗声说道。
他身后,不少百姓跑过来:“沈大人,史将军,怎么不跟咱们说一声就走了。”
历经两年又八个月的治理,滇地的经历已经收尾。沈持不记得他们,但是此地的人记得沈持,他们听说他要回朝,追过来恭恭敬敬地对他长揖施礼,说着祝福他的吉利话。
对这位容貌瑰丽的年轻官员,他们是满怀感激与敬畏的。
沈持很是动容,他下了马,还了他们一礼:“后会有期。”说完又上马离去。
两人快马加鞭,不到两日就到了黔州府境内,歇息一夜,与赵蟾桂汇合后继续赶路回禄县。
第192章
一路上, 日出而行,日落而入驻驿站,越往北走, 天气越寒,过了长沙府, 孟冬十月,繁霜霏霏, 他们都换上了棉袍。
十日后到了秦州府,北方徘徊, 正遇上今年的头一场初雪, 马蹄踩在雪地里嘎吱嘎吱地响。
秦州知府换了人, 与沈持不相熟,于是他没惊动当地的官吏, 只歇息一晚后直接回禄县, 没有给他们拜访、招待的机会。
又走了一日,到了禄县进城后, 看见一人骑在驴背上喝酒, 沈持定睛一看是文丛, 这么多年这人都没有升迁过,好像被朝廷遗忘在这里似的。
沈持对史玉皎说道:“当年我还是从文大人嘴里听说你到西南去领兵了呢。”
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那年你几岁?”史玉皎笑着问他。
沈持:“十一二吧。”
……
他们穿着常服走在县城的街道上,好多人都看他,只觉得这个后生眼熟, 长得俊俏, 却猛一下想不出来这是谁。
跟在他身边的女子虽然穿着大氅, 但那背影好俏丽啊。
等他走过去后,他们恍然想起来了:沈状元,是七年前考中状元归来省亲的沈状元啊。
等他们反应过来要打招呼时, 沈持已经走远了。
到了县城,赵蟾桂回赵家去。沈持和史玉皎夫妇二人到没玉村探亲。
他们到的时候是暮色渐浓时分,农人不是在家中吃饭便是已经关着门取暖,是以路走过来,没见着几个人。
到了家中,熟悉的篱笆墙,院子中一片寂静,他下马后,才有一条眼神清澈的小黄狗探出头来东张西望,好怪啊,再看一眼,这俩人是要来我们家的吗?
沈持对史玉皎说道:“这便是我们沈家的老宅了。”说着他对里面喊了声:“爷奶,大伯父,大伯母,阿大阿大哥,阿秋,我回来了。”
小黄狗跑到院中摇着尾巴嗷嗷叫了两声。
这声让沈家在家的人哗哗啦啦全都出来了。
老刘氏走在最前头:“阿……阿池,”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撩起衣襟揉了揉,看着史玉皎说道:“这是……阿池媳妇儿吧?”
沈山紧跟着出来,看到孙子孙子媳妇儿,嘴唇动了动:“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冻着没有,快进屋来。”
沈家大房的杨氏出来拉着史玉皎,她看起来很显老,手脸都很粗糙,身板却很是健硕:“快进屋。”
沈持和史玉皎进屋一起给老两口磕头:“爷,奶。”
大房的杨是赶紧来招呼他们两个人坐着,又去倒茶,拿水果和点心给他们吃。
大房的两个堂兄,沈全和沈正都成了亲,此刻,各带着年轻腼腆的媳妇儿来见沈持:“阿池,弟妹,这是你们嫂子。”
沈全的媳妇儿陈氏怀里还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女娃儿,脸蛋红彤彤的,一看就养得很结实。
沈正娶了同村的女子吴氏,才过门没多久,看起来也挺老实本分的。
史玉皎从身上的荷包里取出来一个小巧的金手镯,给她穿了绳,戴在脖子上,让她玩儿。陈氏赶紧说道:“头回见面就收你这么重的礼,叫咱们心里多过意不去。”
史玉皎又取出一个给了沈正的媳妇吴氏:“是西南那边专门打给小娃儿的,你们不嫌弃就收着吧,以后给小孩子戴,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这是她离滇的时候兰翠买给她的,一共有三对六只,想是让她给沈家小辈的。
吴氏谢过她收下。
见面执过礼后,沈持问:“阿秋呢,他三四月份的时候去南边找过我一次,那时候我太忙了,没来得及跟他说几句话,后来他直接走了,我还以为他急着回家来读书呢……”
老刘氏红着眼睛说道:“阿秋考中秀才后,说到外面去游学,至今没有回家。”沈山叹了口气:“阿秋没怎么出过远门,不知道这么久在外头怎么过的……”可是孙子大了,总是要出去走走的。
正说着呢,三房沈凉两口子从县城赶来了,几年不见,夫妻俩吃得很富态,上好的衣料把微凸着肚腩衬得更显眼,进门还颤了颤,饱满的面皮一看分家搬去县城后日子就过得非常滋润。
沈凉也说沈知秋九月份的时候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人在陕西府那边,抱怨他出去游历的不着个家,太不孝了。
沈持松了口气,心想:年轻人寄情山水也是好的。
可他又转念一想,沈知秋既是出门游历,为何独独去见他一面呢,他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阿秋,可能不会再禄县来了。
……
心中独自唏嘘了一阵,沈山问他:“跟着你的赵家那小子成家了没有,你可别把人家给耽误了。”赵秀才家里就这一根独苗。
沈持:“这次回来,大约要成亲后再走。”沈山点点头:“你可不能亏待人家。”沈持连忙说是。
大房杨氏和三房张氏到里屋去了一会儿,出来让他们小两口去沐浴、歇息:“你们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她俩则跟着老刘氏去张罗饭菜。
屋里的家具一水儿的新式样的,说是沈莹带着她女婿回来省亲的时候,那在京城做木匠女婿给家里打了好几套,又舒适又好看,尤其是那张书桌颇是简洁大气,一个人用着宽敞,两个人一块儿用却也不显得拥挤,史玉皎看着说道:“这书桌做得真好。”
“咱们回京后也找他做一张,”沈持说道:“你还喜欢什么一并瞧好,回京后找他做就是了。”
史玉皎笑了:“你还没回去就想着麻烦上亲戚了,出息。”
沈持:“……”
等他们洗漱后换了衣裳出来,也该开饭了。
时值冬季,没有时令蔬菜,家里只有一排放在屋檐下的大白菜,也来不及去买肉,老刘氏去街坊家买了只养的鸡,拎回来摸黑杀了,跟白菜一块儿炖了锅菜,又拿出白面来烙了些饼,让他们当主食吃。
“不知道你们回来,”老刘氏拉着史玉皎坐到她身边:“这顿饭随便吃一些填饱肚子,明儿你想吃什么,叫阿池去买菜,我做给你吃。”
史玉皎:“奶,这就很好了。”说完跟着沈持一起拿起饼卷着吃起来。
虽是高门绣户女却很随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