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饭桌上,沈凉问他说:“孟夫子到底靠不靠谱,这么些年了,阿朵那边还没有消息,哎,以他的人脉。在京城里给阿朵找个婆家就这么难吗?”
语气里满满的全是抱怨。
沈持说道:“小叔,姻缘的事儿不好说,孟夫子本人不也是才成的亲吗?”
沈山一直瞪沈凉,让他别在史玉皎面前给阿池丢人。
史玉皎倒没什么,还客气地说道:“小叔小婶别急。”
“我说阿池媳妇儿,”张氏拉着史玉皎说道:“你这次回京后就不去打仗了吧,你们史家在京城的年头久,你要给你妹子上上心,说个好人家啊。”
史玉皎看着沈持,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张氏:“……”
“三娘离京多年,”沈持淡淡地说道:“等我们回去再说吧。”
张氏一下子气短了:“……”
“老三,老三媳妇儿,”沈山撵人了:“我看你俩也没胃口,回屋去吧。”
沈凉拉着张氏:“走吧。”家里的饭菜一点儿滋味都没有,省得坐在这里碍眼讨人嫌。
张氏还要跟史玉皎套近乎,被她男人拉走,回到屋里抱怨个不停,好像谁都对不住她似的。
等沈凉两口子离开饭桌,沈山问史玉皎:“阿池媳妇儿,你领兵打了十多年的仗吧?”
跟她聊起打仗的事来。
老刘氏见他们吃的差不多了,瞪了一眼沈山:“老头子你有点眼色吧,俩孩子才奔波回来,该让他们早早歇下才是。”
她又跟大房的两个孙儿媳妇说道:“今儿不要找阿池媳妇儿说话,有什么话都搁到明儿说。”
陈氏、吴氏瞧着史玉皎:“嗯。”
“是不早了,”沈山瞧一眼窗外,撵他们回屋就寝:“夜里冷,你俩夜里多盖些被子。”
沈持一身疲惫,打个哈欠说道:“爷,我们回屋了,你也早点儿歇着。”
说完,带着史玉皎回屋去了。屋里生了炉子,暖烘烘的,二人洗漱完毕,都生了睡意,她说道:“咱爷怎么夜里还出门啊?”
沈持走到窗户底下一听,果然听见大门“吱”一声响了:“或许是出去串个门吧。”
他催她睡觉:“今晚在自己家中睡觉,没比这再踏实的了。”
再不用担忧战鼓声,也不用忍受旅途中驿站的单薄而潮湿的被褥了。
沈持头一沾枕头便来了五分睡意,等她挨着他躺下,瞬间便进入梦乡。
史玉皎多年从戎,夜里睡眠很浅,一下子改不过来,到了四更初,她又听见沈山回来了,心道:这么冷的夜晚,他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
次日清晨她醒来,听见老刘氏在院子里洗东西,水声哗啦:“老头子,你不是刨了它全家吧,一二三四……十一只呢。”
这会儿沈持也醒了:“咱奶在院子里洗什么呢?”他披衣起身下床稍稍打开窗户一瞧:“……”
院子里的绳子上吊着十几只蟾蜍!那皮肤上疙疙瘩瘩的叫人叫着心头发麻。
这是昨夜沈山去村头池塘的泥下把冬眠的挖出来了吧。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老人家要干什么。禄县人不吃蟾蜍,肯定不是给他们吃的。
等老刘氏洗干净稍微晾了下,便用竹筐盛着出门去了。
沈持这才敢出来问沈山:“爷,你昨儿夜里出去啦?”
沈山拿热毛巾擦了擦脸,看着史玉皎说道:“我们禄县啊偏远,家里没什么稀罕物儿,但是人人都说咱们这里的癞*□□好,出产的蟾酥最毒最管用,争相来这里买,我想你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只怕往后腿疼,捉几只这两天找郎中给取了蟾酥,你带回去,让京城的郎中配些保养的药丸,万不要日后自个儿受罪。”蟾酥配的药治风湿关节痛最管用了。
沈持:“……”哦对,禄县的蟾酥很有名气。嗐,他从前哪里留意到过这个。
原来,将军抑或是将士们打完了仗,往往一身汗,但无论多热,他们都不能脱去铠甲,一旦脱掉,就会得“卸甲风”,在古代,这是要人命的,常常有将士死于卸甲风,据说是大汗之后吹风贪凉,导致血管急剧收缩而引发了急性心脏病。
“对了,”沈山又问她:“你带的兵,没有得卸甲风的吧?”
史玉皎笑了笑:“爷你还知道解甲风呢,是呢,我们打完仗是不能脱甲的,哪怕湿淋淋的也要穿在身上,更不能饮冷酒冷水贪凉,营中都知道这个,很少得解甲风的。”
沈山:“戏文里说常十万就是得了卸甲风没的。”常十万说的是明初大将常遇春。
这虽然保住了命,但常年在汗水里浸泡,容易患上慢性病,比如风湿关节炎。
史玉皎听说沈山大半夜去池塘的淤泥下挖蟾蜍是想给她取蟾酥,一下子哽咽住了,半天才说道:“爷,你这次跟阿池和我一块儿去京城吧。”也好让他们小辈多尽尽孝。
沈山:“好孩子,我还硬朗着呢,在家里种地自在,不去啦。”
第193章
上回在京城, 上不得台面的三房两口子,面对满地的达官贵人上窜下跳,跟耍猴儿似的, 让他惴惴不安,生怕给沈持惹出祸来, 于是他赶紧回来了,他想着, 他们老两口不去京城,沈凉没理由带着他媳妇儿往那里跑, 摁在禄县, 看得住。
这些年他总是跟大房和三房说“福不可享尽。”, 要知足,大房沈文一家子听他的话, 踏实下来过日子了, 三房沈凉跟他媳妇儿烂泥扶不上墙,好吃懒做, 但只要不惹事, 就随他们去了。
史玉皎看向沈持:“阿池……”沈持晓得她的心思, 他看着沈山说道:“爷,我们以后多回来看您。”也只有这样了。
过了晌午,得知沈持回来,禄县的官吏纷纷赶来沈家, 想要见一见他, 这是官场上的礼节之一——拜会乡贤。
无外乎送送礼攀攀关系走走门路, 求个日后在官场上相互提携。沈持不爱这套,于是沈家由沈山出面,在庭院中摆了茶炉, 烧着茶水,谁来了都请他们坐着喝茶,喝完茶即送客,带来的礼原封不动退回去。
沈持则避开他们去了青瓦书院,同窗们大都已经考中秀才,余下的都是一些。后来的读书郎他都不认识。听说赵秀才已经不在青瓦书院的食堂做猪肘子了,还颇有些失落,对史玉皎说道:“我本想带你去吃那个猪肘子的。”
如今的食堂已经成了他最先前的模样,里面只有一些灶台,供学生们晌午的时候热饭。说是自从孟夫子以后走了以后,赵秀才岁数大了,也干不动了,便关了食堂,不再经营吃食,沈持颇为惋惜。
史玉皎笑了笑:“京城也有一家很好吃的猪肘子,等回京了我带你去,我小时候总是自己拿月钱去买呢。”
他二人在青瓦书院转了转,找了个人打听周夫子周渔去哪儿了,一个小十来岁的小书童说道:“这位郎君许久没回禄县了吧,周夫子三年前考中举人,经人举荐到省城的官学当先生去了。”
沈持真为他高兴,这么一算,周渔也才不到四十岁的年纪,正是往高处走一步的大好年华。一切都跟他当年不一样了,有些物是人非的惆怅。
那孩子又很得意的跟他说:“郎君,你不知道吧,我们书院可是还出了很有名的一个才子。你知道如今朝中的户部侍郎沈大人吗?他就是我们县的人,原来在青瓦书院念过书的。”
沈持:“……”
史玉皎看着他笑而不语。
在书院走了一圈回到家后,来拜访他的人都知趣地走了,沈家又清静下来。
晌午之后,老刘氏挎着藤编的篮子从外面回来,里面放了个干净的瓷瓶,找了两个大夫一块儿给取,很快就把那些蟾蜍身上的蟾酥取了出来,装在瓶子里准备给史玉皎带上。
史玉皎小声对沈持说道:“来到时候没带什么礼,你也不提醒我。”没想到来了之后,老人家对她这么上心。
“你放宽心吧,”沈持:“没有谁会在意的。”
史玉皎还是过意不去,她把身上的银票拿出来,偷偷放到了老刘氏的枕头底下。
晚饭时,老刘氏把莲藕刨成细蓉剁碎,又将猪肉剁碎弄在一起做了藕饼,煎至两面金黄后,香味出来了,一家人都探头往灶房看去。
她又用葱花给做了一些油饼,在鏊子上一翻一转就好了,史玉皎非常喜欢吃。她说,原来在军营的时候,她最喜欢吃的就是油饼。那会儿北地的白面很难运到西南去,一年都未必能吃上一回,稀罕的很。
她喜欢吃,吃得很香,旁人看着也有胃口,都比往日多吃了些,沈家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要是老二两口子在家就好了。”一家子十几口人围坐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这辈子就圆满了。他没提沈知秋,或许在潜意识里以为小孙子不过是出去游玩儿,很快会回来的。
正在吃饭的时候,赵蟾桂领了个女子来,跟他年纪相仿,两人都腼腆地说道:“大人,这是我表妹李霜……”大约是两家说好要结亲的。年轻的女郎赶紧来给沈持行礼,他还了礼道:“赵大哥,你在家中成了亲再去京城吧。”
跟着他蹉跎多年了,沈持每每想起很歉疚,这下总算能松口气了,他心中暗自打算要多送些贺礼。
赵蟾桂谢过他,略坐一会儿便告辞了。
沈持和史玉皎打算明日清晨动身回京,晚饭后说道:“我和三娘明早起来就走了,爷奶,你们多保重身体。”他拿出三十两银子交给沈山,请他爷到了赵蟾桂成亲那日代他去随个礼。
歇息一晚次日临走前又分别同大房和三房话别。
大房沈文两口子嘴拙,只拉着沈持的手不大说话,三房张氏伶俐地说道:“你和你媳妇儿这一回去,二哥二嫂得你们孝敬,享不完的荣华富贵,阿池啊,还请你帮阿朵留意着亲事……”
他们指望着有一天女儿得了一个贵婿,把他们接到京城去享福。他们现在虽说有银子,可是在禄县有很多是花钱买不到的东西,只有京城才有,到底还是那里好。
沈持也不与他计较:“三叔,三婶,那我们走了。”
天气晴冷。
走出家门,他与史玉皎牵着马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才呵了呵手翻身上马,出没玉村向北而去。
二人一路上马不停蹄,十一月初,回到了京城。
进城后沈持和史玉皎二人先回他租赁的宅子,刚一到门口,老狗旺财拖着后腿从门缝里挤出来,对着他汪汪直叫。
它岁数大了,已经没之前跑得快了,老态龙钟,把沈持看得眼睛一热,也不顾身上穿着崭新的官袍,直接把他抱起来。
旺财伸出舌头去舔他的手,又从他怀里挣脱下来去蹭史玉皎……
京郊的田地那边雇了佃户,再加上沈莹和申厚出力帮他们操持着。已经收了一季了,沈持回来的时候,都已经种下冬麦了。正是农闲时分,沈煌夫妻俩在家中住着,听见声音一起出来,把儿子和儿媳妇打量一遍都红了眼:“……可算回来了。”
他们前一阵子就听说沈持小两口要回京,盼星星盼月亮,掰着手指数日子,今儿才盼到。
家中的布置还和从前一样,他娘朱氏收拾得一尘不染,进屋后堂屋烧着炭火,熏着橘子皮,清新又暖烘烘的。
沈持携史玉皎一道给爹娘磕头:“一直未能侍奉在爹娘身边,儿子不孝,让爹娘操心了。”
朱氏把史玉皎搀起来:“昨儿你娘还来了一趟,家里都想着你呢,”她对沈持说道:“你俩回屋换身衣裳,去三娘府上见见长辈吧。”
沈煌夫妇早听说儿子和儿媳妇要回京了,早把他们的房间给收拾了出来,被褥等都是全新的。
史家又送了很多布料,还没等史玉皎回来,给她做了几箱子衣裳,说是要把这十一年未穿的女装都弥补回来。
沈持小两口一回房间,不用从包袱里拿,衣柜里挂的都是新做的衣裳。
“三娘,”沈持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你要是不习惯,住史府也行。”毕竟少小离家,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又成了嫁出去的女儿,要住到别人家里去,想来是不自在的。
“那你呢?”她穿襦裙的时候不太熟练,好半天系不好带子,沈持过来帮她:“我跟你回娘家多住两日没事的。”
史玉皎笑道:“别,让外人知道了笑话你。”
京城碎嘴子多。说不定不几日就要传出沈大人惧内的话了。
沈持:“那就今晚住这里,明晚住你家,看他们还怎么笑话。”
两人正商量着呢,外头一阵响动,再一出来,沈月和舒兰庆,史家两个小女郎,还有沈莹和申厚两口子、沈知朵——她在孟家养的很好,身边还有两个丫鬟服侍她,越发像殷实人家的女郎了……全来了:“他俩快三年没回京了……”
乌泱泱坐了一堂屋的人,几上摆满了他们带来的礼。沈持和史玉皎一出来就被围住了,问长问短的,弄得他俩不知该跟谁说话了。
沈月的丈夫舒兰庆说道:“咱们说会儿话就散吧,他俩明日还得进宫复命呢。”
众人这才憋回去热情:“赶紧歇一歇吧。”陆续各回各家。
沈持跟着史玉皎去史家见过长辈,被留下吃了两顿饭,至天黑方回去。
因明日一早要进宫复命,他二人洗漱后便早早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