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一夜无话,醒来时未到五更,沈持夫妇起来梳洗一番,便赶往皇宫,先去上朝。
到了东华门外,百官来的人还少,一看见沈持围了上来,恰好这时候丁吉出来了,使了个眼色让沈持夫妇跟他进去。
沈持还礼,并未说话,只是微微点头。他二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丁吉身后,不紧不慢朝宫内走去。
穿过皇宫的九曲回廊,到上书房门外侯了片刻后,被宣进去。
进入屋内,沈持夫妻紧趋几步,上前跪拜皇帝萧敏。皇帝萧敏端坐丹犀之上,堂下立一男子,十分昳丽儒雅,只是他脸色苍白,二十来岁却面露病容,不知是谁。下首坐着七皇子萧承彧。
见到沈持夫妇二人,病美人微微点头,算是招呼。
“这是今年春闱的新科状元董寻。”皇帝看了眼董寻说道:“这是沈爱卿与史爱卿。”
沈持夫妇与董寻相互执礼。
皇帝面色平静如水,缓缓道:“滇地今日情形如何?”
沈持回禀道:“回禀陛下,滇地物产之丰富,天下少有。如今在那边屯田,兴奉郡学,想来不久就会民风大变。”
皇帝轻轻叹息,缓缓道:“有归玉操持,朕无忧矣。”
“全赖同僚出力,”沈持说道:“陛下盛德,臣万万不敢居功。”
“董爱卿想到滇地去任职,”皇帝点点头说道:“沈爱卿以为如何?”
沈持又朝董寻看了一眼,似乎答非所问:“……陛下,滇地遥远,气候与饮食与京城差异极大。”
他心道:光这么远的路对董寻这个病美人来说都是一道大坎,遑论瘴气与其他了。
皇帝萧敏听后笑了:“董爱卿,你还是呆在京城朕身边吧,这样你祖父也好放心些。”原来董寻是河东大儒董真的孙子。董真曾是与王渊齐名的大儒,都在朝廷中做过帝师,故而与皇帝很相熟。
董寻的面色变得微微失落:“是,陛下。”
“在京城也大有可为,”皇帝萧敏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持一眼:“年初萧相致仕了,他手里的事情,以后沈爱卿跟董爱卿帮朕打理打理。”
沈持与董寻对视一眼,微有些忐忑地说道:“……是,陛下。”
“走吧,”皇帝萧敏说道:“先去上朝,等上完朝,你三人再回来,朕还有事。”史玉皎虽解甲,但还未去兵部交还帅印,故而这两日还得跟着文武百官上朝听听群臣议事。
朝廷上一如往昔,御史言官最为活跃,口水直溅喷完这个骂那个……
六部官员兢兢业业地奏事……
沈持听得头疼,一个时辰后,皇帝萧敏命退朝,他又回到上书房。
皇帝萧敏命大太监丁吉:“把十皇子抱来。”
一会儿一个乳娘牵着个四岁的孩子来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皮肤很白,但是手上却有几道擦伤,看着像是跌的。
“十皇子顽皮。”皇帝带着笑意说道:“每天在花园里招猫逗狗,还不叫乳娘和宫女跟着,受了伤也不哭喊。朕拿他没办法……”
反观雍王萧承彧身上的衣裳,一粒尘土都不沾,非常的矜贵,那才有个皇子的样子。
十皇子进到上书房后他看了看沈持,又看了看史玉皎,问道:“你是史将军吗?听说你在西南待了十几年,对吗?我还听说那里有名贵的药材,对吧?”
众人都不解他为何要这般问,十皇子又说道:“我母妃病了,吃了宫太监开的药。两三个月来都不见好,若有名贵的药材,何不让我母妃吃吃试试?”
后宫的德妃郑琼今年九月份临盆时难产,生了两天一夜也没生出来,眼看着她快要不行了,太医院请示皇帝萧敏,问保大还是保小,皇帝下旨保大,稳婆立刻去找了秤钩来放在沸水中煮。
古代产妇难产时,若是保大,就用秤钩把胎儿活生生勾出来,不再管其死活。
就在准备动手的时候,郑琼忽然醒过来说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自己生,我能生下来。”
她觉得这次蹊跷的很,每每快要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人把孩子再往她肚子里推一把一样……她不知道的是,大皇子庄王萧承钧早在她起初怀孕的时候就买通了宫中的太医和稳婆,要在她临盆时做手脚……
把人赶走后,她冷静地抱着床榻上的柱子,呼吸,用力……半个时辰后终于产下一女,她却因精疲力竭失血过多,几乎丢了命。
所幸诞下的小公主长得据说跟过世的贤懿太后一模一样,其实跟皇帝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皇帝头一眼看见爱女就喜欢的不得了,连带着对郑琼也比较上心:“传旨下去,朕要德妃好好的,如果有闪失,你们整个太医院就等着陪葬吧。”
太医们害怕了,轮流值守在临华殿,个个拿出毕生绝学,这才保住了郑琼一命。
但因这次生产艰险,她落下了病根,身体虚弱到不行,出了月子也不见好转,终日卧病,不离医药。
众人一惊,连皇帝都跟着一惊,四岁的小孩子竟说话竟如此有条理清晰,目的明确。
第194章
郑德妃病了?
沈持和史玉皎对视一眼, 又看着十皇子说道:“殿下,药材是有,只是是药三分毒不能乱吃, 要大夫对症下药才行。”
提到郑德妃的病,皇帝萧敏也发愁, 他微皱了下眉头说道:“福满,西南土司先前进贡了不少的名贵药材, 有三七,滇重楼, 还有天麻……太医已经在尽力为你母妃调养身体了。”
大约他年幼失怙的缘故, 不忍看着一双儿女失去娘亲, 很是把郑琼的病放在心上。
十皇子听了他父皇的话说道:“可是宫中的太医先前没见过西南的药材,他们又怎么会用呢?父皇何不请一位当地的名医来, 那用起来才得心应手吧?
“这……”在场的大人们一下子愣住了。
皇帝不抱希望地苦笑道:“沈爱卿, 你给唐爱卿写信,让他给朕请一名滇地的神医, 进京给德妃看病, 要是看好了, 朕有重赏。”
“是,陛下,”沈持接下差事。
十皇子稚嫩的面孔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儿子替母妃谢过父皇。”
皇帝萧敏呵呵笑了两声,视线离开儿子看着沈持说道:“朕的这个皇儿还算伶俐吧。”
沈持:“十殿下颇赋天资。”
得到夸奖, 十皇子得意地晃了晃圆脑壳, 又拉着史玉皎的衣裳不放手:“史将军, 你可以当我的师傅教我习武吗?”
这史玉皎可不敢答应他,她微微看了眼皇帝:“陛下……”
皇帝说道:“朕本来打算让福满六岁才习武的,看来他已是迫不及待了, ”他看了沈持一眼:“史爱卿在边关多年,回京后乍然关进后宅想来不习惯,朕想着给她找个差事,就教朕的两位皇儿习武如何?”
恰好七皇子萧承彧的教习师傅曾猛是个男子,他出入皇宫也不方便,皇子们想要习武,寒冬腊月的也要送到宫外上林苑的校场,常常起不来或者闹情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了好像又没学。
干脆,请个师傅来宫里头教罢了。皇家子嗣习武就是强身,未必要多精湛,只在于日日坚持练着。
沈持:“臣无异意。”他看了眼史玉皎,她也朝他看来,得知他同意后,说道:“臣领着朝廷的俸禄,不敢偷懒,遵命。”
十皇子对她执了师礼,又说道:“史师傅你跟我去见见我母妃吧。”
皇帝看看俩儿子:“去吧,史爱卿去见见淑妃和德妃吧。”
史玉皎拜谢他后,跟两位皇子去了后宫,先去周淑妃的庆春殿。
昨夜下了场雪,宫中白雪镶红墙,琼楼玉宇映着阳光像极了仙境,到了庆春殿,周淑妃亲自出来迎她:“一早喜鹊就来报喜,竟是史将军今日来访,庆春殿蓬荜生辉,快快请坐。”
忙命人搬来软榻给史玉皎坐,茶水、点心招待得极为周全,笼络之心溢于言表。
史玉皎略坐了片刻:“臣奉陛下之命还要去临华殿拜见德妃娘娘,告辞了。”
周淑妃带着七皇子又把她送到门外:“史将军以后常来坐坐吧。”
史玉皎只当她客套,也虚虚地说道:“以后少不得来打扰娘娘呢。”
“瞧史将军说的,哪里就打扰到本宫了……”周淑妃又拉拉杂杂地说了些话,才放史玉皎走。
从庆春殿到临华殿要走一段路,十皇子冻得小脸通红,却不穿乳娘带的斗篷,问他为何,他说:“父皇说寒冷可以磨练意志,叫我不要那么娇气。”
史玉皎:“……”尽管如此,她还是担忧十皇子冻着,加快脚步很快到了临华殿。
殿中安安静静的,得知她来,郑琼勉强从卧榻上起身,让宫女搀扶着来到垂花厅中的暖阁中迎史玉皎。
这一病,才二十二岁的她真是腰肢瘦尽黛眉残,弱不禁风,她穿得淡雅素净,眼中很有神采,看着精神还好。
史玉皎赶忙上前行礼:“臣拜见德妃娘娘。”
郑琼笑着打量她,不经意失神一瞬,而后命宫女给她搬来椅子:“史将军别拘束,随便坐吧。”
“听十殿下说娘娘病了,”史玉皎说道:“臣不敢多打扰,娘娘快去歇着吧,这就告退。”
“不妨事,”郑琼说道:“将军来了,我也好有个人说说话,比成日里躺着好。”
史玉皎只好又坐下陪她说话。
“福满以后要让将军操心了,”郑琼说话的时候微微喘气,虚弱地说道:“他若顽皮,还请将军该打的打,该罚的罚,不要纵了他。”
“臣记下了,”史玉皎看着她强撑的模样不忍心:“还请娘娘保重身体。”
郑琼拿手帕轻沾唇角说道:“今日见着将军反倒有精神了,将军以后多来坐坐,没准我呀很快就好了。”
她一直自称“我”而不是“本宫”,让史玉皎无形中跟她亲近了些:“娘娘抬举臣了。”
“史将军几岁上开始习武?”郑琼又问。
“臣五周岁才跟着家父习武,”史玉皎看着才四周岁多的十皇子:“比殿下大几个月的时候。”
十皇子看看郑琼,又看看史玉皎,低下头玩自己的木头小马儿。
史玉皎在临华殿坐了跟庆春殿差不多的功夫,告辞出来,由宫女引着送到东华门,回头一看,沈持已经从上书房出来了,正在对面等着她呢。
俩人没有骑马,步行往家里走,路上人少时,她小声说道:“德妃娘娘不是认在黎阳公郑家了吗?怎么不见郑家人进宫去探望她?”
要说这个郑家也是个木讷的,皇帝让他们给郑琼当娘家,可他们却连走动都不去走动,你说说。
史家跟郑家恰好有个八竿子勉强打得着的远亲,她心想:哪天遇到郑家的人,多少得提一嘴。
沈持不认得郑家:“我从没听说过这个黎阳公郑家。”
史玉皎摇摇头:“郑家这些年已无人在朝中做官了。
郑家这些年子孙凋零的很厉害,没有撑得起门楣的儿郎,只有两个寡妇带着半大的小子,也不懂什么事儿。
沈持:“怪不得。”
他们念叨了片刻,回到家后,先提笔给昆明府的唐注写了一封信,请他寻一名医进京给郑琼看病,才搁下笔,朱氏提了一篮子鸡蛋放在堂屋的几上:“阿池,三娘,你们孟师娘有喜了,方才在街上遇到你阿朵妹子说的,你们哪日休沐带上礼去看看她吧。”
沈持:“……”哟,这真是喜事。
但是他才回来,要办的公务比他预想的还要多,原左丞相萧汝平这边的,还有户部的……一直等到十一月底,才得空去孟度家中拜访。
沈持带了许多礼去,一来谢谢人家收养了沈知朵,在他不在京城的时候为沈家化解了难堪,二来祝贺孟夫子老来得子,孟家后继有人。
孟度满面红光,乐莲舟也养的很好,面赛桃花气血很足。
“你在西南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了不得呢,我这个当夫子的与有荣焉,”进了门,孟度笑眯眯地说道:“怎么听说你一回来就当上相爷了?”
皇帝让沈持和董寻接手主持左丞相的公务,不就等于把他们俩当成左丞相来用了吗?奈何董寻是个病美人,身子骨实在是不好,三天两头儿因为病告假在家,据说因为民间有早慧易伤的说法,他祖父捂着他让他成年后才参加科举,入仕,可即便这样,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依旧一副病怏怏过了今天没有明天的身板,愁……也因此,绝大多数的事情都堆到了沈持的手里。好在那小子文思非常敏捷,所有的奏章交给他去写,让言官御史挑不出毛病来。二人配合默契,有“沈主外董主内”的说法,于是坊间纷纷呼沈持为“沈相”。
沈持苦笑:“我宁可圣上赏我些银两,实在。”没相爷的俸禄却干着那个职位的活儿,他真是个纯纯的大冤种。
“缺钱了?”孟度悠闲地坐在椅子上:“这么财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