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林瑄会意,立马让两个得力的衙役去盯梢起家。
一来提防他跑了,二来看看他与杜家有什么勾当。
谁知道,三天后,有人看见齐双坐着一辆车要出城。林瑄立刻待人去拦住了人:“齐掌柜要到哪里去呀?”齐双支支吾吾,就在他支吾的功夫,林瑄一声令下:“把齐掌柜带回衙门。”下令抓人,带回衙门去审问。
齐双双直呼冤枉:“林少尹,我这是要到外地去做生意。”
林瑄:“那次失火之事情,有人举报是齐掌柜自己纵火,本官不得已带回去再问问。”
他把齐双带到京兆府衙门之后,直接关到了牢中,也不提审,就这么拖着。
这是沈持的主意,他想看看杜家会不会来捞人。
叫人没想到的是,这张网撒下去还引来了大鱼。
京城杜家托人来问齐双犯了什么过错,隐约透露出齐双愿意花钱捞人的意愿。
一个小小的商人,竟能让杜家都为他出面疏通关节,想花钱买平安,可见他们之间关系匪浅。
沈持对林瑄说道:“挚一兄,劳你再帮我套套他的话,这个齐双是怎么搭上杜家的?”
看起来这个人对他们还很重要。
林瑄按照沈持的吩咐,带了好酒好菜去牢中和齐双攀谈:“齐掌柜好本事,是如何搭上杜家这棵大树的?”
齐双听到杜家有人来为他说情,以为林瑄要卖杜家的面子,把他给放了,或许更长远一些,也要借此机会攀庄王这棵大树,开始还很谨慎,后来干脆说道:“草民曾为杜府打理过田地。”
“打理田地?”林瑄愣住了。
杜家的田产得有上万亩地吧。
“你是如何帮杜府打理田地的?”林瑄给他斟了一杯酒:“齐掌柜请。”
见他待自己客气,齐双愈发笃定此人想要交好杜家,便吐露出一二分:“林大人晓得的,杜家手里有上万亩良田,每年的税赋吃不消……”说到这里他不肯再多说:“多谢林大人赏酒赏饭,还请林大人开恩,让草民早日出去打理生意,日后赚了钱,会记得林大人的恩的。”
林瑄抿了一下唇,看着他说道:“唉呀,本官也急,只是眼下事情还未查清楚,还请齐掌柜继续委屈几日,快了……”
……
户部。
“帮杜家打理田地?”沈持和董寻听林瑄一说起初有些吃惊,后来转过弯来了:“原来如此。”
“归玉兄,”林瑄说道:“我着人去查了查,如今大户人家逃避赋税有两种手段,一叫做‘飞洒’,二是‘洗地’,他们自己不好出面,便找个商人代为办事……”
就拿杜家来说,让人打着他们的名号勾结田地所在地的官府,将田地赋税化整为零,然后分洒到当地可以免税的秀才或是举人的田地上,以此逃避赋税,叫“飞洒”。
还有类似洗钱的“洗地”手法——比如说,赵家把田卖给钱家,钱家又卖给李家,李家再卖给赵家,但在这最后一个环节,“李家有开,赵家不收,”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这块田最后虽然仍回到了赵家的手中,但在土地登记中却没有进入赵家的户头。这么算下来,赵家一年的收成不下十余万石,所入朝廷府库的,止三二分尔。
依照此情形推断,某些豪门大户,可能至少百分之八十的田税都逃掉了。
说到这里他气得直捶桌子:“豪门大户不交田税,商人从中投机,纵然朝廷再薄赋减役,百姓还是过得苦不堪言。”
“纵然是这样的太平之年,除去江浙湖广这些富裕之地,其他地方,照样民不聊生……”
气死他了。
这回别说沈持了,连董寻一细算这笔帐脸都变了,骤然呆立当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沈持跟他一起去牢中又就此事问了齐双几个问题,这人垂下眼,声音不稳地说道:“沈相爷,林少尹,不止齐家,各商行都染指此事……”
沈持知他说的是实情,不再为难于他:“齐掌柜受委屈了。”
“不过今日我和林大人问你的话,你可要管好自己的舌头,不能说出去。”
他言语平和,并无一句威胁恫吓之辞,但齐双却觉得浑身猝然冰冷,莫名恐慌:“是,相爷,草民不敢。”
沈持命放人。
齐双自是对他千恩万谢。
这会儿董寻找了过来,听二人说得激愤的样子问:“大人,你想动田税是不是?”
沈持不语。
三人从从牢中出来,林瑄苦笑着,忽然吊起了书袋子:“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①难,难,难啊!”
“归玉兄,”他又说道:“忘了我跟你说的京城的四大家了吗?你看,咱只是随便碰到个商人,就跟杜家扯上干系了。”
杜家又是庄王的亲家,弄不好也要得罪庄王府。
沈持:“不动,”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像动得起他们的样子吗?”
他没那么不自量力。
董寻:“那你打算怎么办?”
沈持还是不怎么当回事地笑了笑:“我没办法,董大人呢?”
董寻把手背在身后,沈持向来做事游刃有余,在他这里很少有难事,因而似乎有些顾虑,犹豫了下方道:“不如先拿某地的乡绅开刀,让他们先把田税吐出来。”
沈持:“青溪,我说过,先不动田税。”
如今最好动的是粮价。
董寻不解:“粮价?”他是世家公子出身,不曾留意过百姓的柴米油盐。
“嗯,”沈持略偏过头去看他:“嗯,粮价。”每年朝廷收税赋时,商家压价囤粮,这事一目了然,牵扯亦不多,好下手。
“你打算怎么做?”董寻紧皱眉头,一首摩挲着下颌:“我是束手无策啊。”
“我……也不知道,这样吧青溪,我着人去翰林院把朱尧请来,咱们一块儿想想办法,”沈持在心里说道:他可能还是个精明的。
朱尧很快从翰林院来户部找他们:“沈大人,董大人。”被人赏识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情,何况还和自己的前程紧紧挂钩。
“还是那件事,”落座后,沈持直接说道:“我想今年秋天朝廷收缴税赋时稳住粮价,朱大人有什么法子吗?”
朱尧:“……”
“回沈相爷的话,”他说道:“下官真没想过这件事,这两日可琢磨琢磨。”
沈持:“嗯,不急,朱大人回去好好想想。”
“是,”朱尧躬身施礼:“下官一定好好琢磨。”
当日散值后,沈持慢悠悠往家里走。路上看着风暖雪消,抽枝发芽的树木,才觉已是人间二月天了。
还未到家,就被沈知朵拦住了:“阿池哥,家里来信说我哥还没回家,你知道他游学去了哪些地方吗?”
怎么这么久没有音信。
沈持:“……阿秋离家有半年了。”
“阿池哥,”沈知朵眼睛红红的几乎要哭了:“你能想办法找找他吗?”
沈持的脸色有些凝重:“或许阿秋并不想让咱们找他。”
去年沈知秋到昆明府去见他,想来是告别了。
“阿池哥,”沈知朵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说,我哥他是离家出走了?”
沈持沉默半晌:“他有秀才的功名在身,走到哪里都不愁生计,阿朵,你也不用太担心。”
当朝对人口迁移管制不严,打个比方说,如果沈知秋从秦州府去了江苏府,只要拿着身份文书就能在当地落籍,此后,他每月的生员银子也可从当地领取,生活不难有着落。
沈知朵一下子抽噎起来:“阿池哥,可咱们总得知道他在哪里吧?”
“你放心阿池哥,我只想知道他人在哪儿,不会告诉爹娘去扰他清净的。”
沈持想了想:“嗯,我想法找找他。”
“你去家里坐会儿?”
“不了,阿池哥,”沈知朵拿帕子拭干眼泪:“昨日才去过,我回去了。”
她一转身,险些撞到人,抬头一看,竟是史玉皎关切地看着她:“阿朵妹子怎么哭了?”
沈持把史玉皎拉到身边:“你回来了?阿朵她担忧阿秋,想知道他去哪儿了。”
史玉皎刚教完七、十两位皇子习武从宫中出来,只穿一件薄薄的春衫,额间还有一层细汗,气色比寻常闺秀要好,粉面桃腮,她说道:“也是,阿池,你想法子找找他吧。”
沈持点点头:“好。”
沈知朵屈膝一礼,辞别他们回孟家了。
史玉皎和沈持一块儿往家走,她问:“你最近在忙什么?”
“户部的事,以前萧相爷的事,陛下的事……一锅粥,”沈持拉着她的手笑道:“领的俸银不如你,干的活儿还多,三娘,我现在投笔从戎还来得及吗?”
粮价、田税的事还没有眉目,他不肯说出来。
史玉皎挑眉一笑:“来不及,别想了。”
沈持:“……你夫君我真命苦。”
史玉皎一本正经地说道:“还好,也不是很苦,陛下还给了你个干活的董大人,我瞧着他更命苦。”
“你在心疼他?”不知为何,沈持总觉得心里有股酸味儿。
史玉皎白了他一眼:“我就事论事。”
“你看看,你只要动动嘴就行了,人家董大人可是要跑腿的。”
沈持:“……好媳妇儿,别说他了,他确实比我命苦,他娶不到你这样的好媳妇儿……”
史玉皎噗嗤笑了,到了家让他去给她倒茶:“今儿早上雍王殿下和他老师薛学士闹别扭,午后习武的时候心神不宁,总是出错,气死我了……”
“他跟薛溆闹别扭?”
史玉皎:“嗯,听说殿下不喜欢薛学士,一直闹着要换老师。”
沈持:“……”
“我听说,”史玉皎拿胳臂轻捣了他一下:“雍王殿下比较中意你。”
沈持笑了一笑,凑到她耳边说道:“你夫君我人见人爱。”
史玉皎轻轻掐了他一下,吓得沈持连忙讨饶:“好夫人,我胡说的。”
“说正经的,”她问:“万一陛下要给殿下换老师,你……”
沈持摆摆手:“别担心,三娘,过几日我一道折子上去,恐怕陛下是没有心思让我去教殿下读书的。”
要是皇帝得知商人在朝廷收田税时发财,豪门世家这么猖獗地逃税,他只怕要睡不着觉的。
史玉皎:“出事了?”
“没有,”沈持去端来一盘点心,边拈起一块儿边说道:“来,这是京城新出的桃花糕,说是采摘新鲜的桃花花苞做的,尝尝,我说的事吧,对朝廷来说,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