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皇帝萧敏点点头:“和去年持平,比前年略少一些。”
“沈爱卿是觉得哪里出差错了吗?”
沈持回道:“臣只是看着这个素质有感而发罢了,若与前年和去年持平,那便是无事了。”
“今日不提朝政,”皇帝意味深长一笑:“来,多吃些瓜果,另外再赐一盘待会儿带回家去,代朕向众卿的家人恭贺新春。”
群臣复又谢恩。
正有说有笑时,十皇子把他的果盘端来沈持面前:“沈大人,这是给史师傅的,你带回去给她吃。”史玉皎解甲之后虽仍享正三品武官俸禄,但因不算正经在朝官吏,今日不用来给皇帝贺年。
沈持不敢推辞:“多谢殿下赏赐。”
在座的群臣有的冷眼看着,有的乐了,皇帝的幼弟,皇叔幽王萧为哈哈大笑:“看来史三娘打的你不够疼啊,你还想着她。”十皇子底气十足地说道:“皇叔,史师傅不打人的,她很温柔。”
群臣:“……”说杀人如麻的女将军温柔,小贼,你……这话说早了。
右相曹慈就着这话调侃沈持:“尊夫人真的不打人吗?”
众人哈哈大笑。
沈持一本正经地说道:“本官不敢保证。”
众人又是笑。
略坐了会儿,皇帝命他们散了。
群臣给皇帝拜完年,从皇宫出来,各回各家。
接下来的几天,才是官员们一年之中最松弛的日子。
初二,沈月一大早就带着舒兰庆回娘家来了,身后跟着的家仆搬了一箱子又一箱子的年礼,全系着红绸包装,红红火火的很应景。
“得……”见了沈持,沈月走到他跟前:“嫂……子呢?”
沈持看着她比小时候稍稍圆润了些,笑道:“一回来就问你嫂子,去吧,在里屋呢。”
回来就问她嫂子,对于他这个哥哥,就是看一眼的事。沈持在心里酸溜溜地想。
他在外头招待舒兰庆,说了会儿京中的事情,等到快晌午时分,提了礼,跟史玉皎回娘家去了。
比起京城的其他世家,史家人不多,三房子嗣加上回门的女儿女婿才三十多口人,堂屋只摆了三桌就坐下了。
当年不看好史玉皎嫁给沈持的亲戚,今日恭敬地来给他敬酒,还要学着官场上往高里称他一声“沈相爷”,相当恭敬。
史玉皎的娘史二夫人听了面上有光,更满意沈持这个女婿了,私下里催女儿:“三娘,早些生个娃儿,男娃儿呢就跟着归玉念书考科举,女儿呢娘就教她习武……”
史玉皎埋头吃饭:“娘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
就这样吃吃喝喝逛游逛游到了年初三,沈家开始贵客盈门。
尤其是去年春闱高中杏榜,已经在翰林院当庶吉士的,纷纷来拜访沈持,希望能得到他的点拨与提携,甚至有人是抱着来沾一沾他的官运来的。
还没有被官场磋磨过的意气风发的脸庞叫人看着就很想——跟他个职位前去历练,当当官场牛马。
聊得多了,众人不再拘着,沈持抛出个问题,他问道:“诸位,我大年三十夜里和林少尹去东市察看仓库失火,一问之下才知,商人竟能用低于市面三分之一的价格收购粮食,这是为何?你们所在的乡县,谷贱到这种地步了吗?”
众新菜鸟懵了:“这……倒没留意过。”
其中一个叫朱尧的二十来岁的庶吉士说道:“或许,该掌柜是在朝廷收缴赋税的八月份左右收的粮,那时候,家家户户急着把粮食卖出去给朝廷凑赋税,市面上待售的粮食陡然增多,商人们便趁机压价囤积粮食。”
这名庶吉士一身半旧衣裳,看着有些寒酸,个子不高但面容清秀,一双眼睛灼灼有神。
经他这么一说,沈持倏然转过弯儿来:“果然有古怪,我说呢。”
怪不得那日他问起粮价,商人齐双支支吾吾的。
沈持问朱尧:“你是哪里人士?”
“下官是松江府人士。”朱尧连忙说道。
沈持:“难怪,你们那边比起北地来,商贾之家多。”
“下官留意到这个问题也是在两年前了,”朱尧说道:“不知道以前是怎样的,这两年越发多的商人。在赋税之时,趁火打劫,压价收购粮食。我朝的田税是二十抽一,缴纳之时农人从粮食换成银子,商人趁火打劫,变成了十八甚至十五抽一。朝廷没有落分文的钱,全都到了商人的腰包里。”
沈持认真听完,沉思片刻说道:“多谢朱兄解惑,算来的确如此。”
朱尧日后是个可用之才,他在心中想到。
余下的庶吉士们听了唏嘘:“我等孤陋寡闻,想不到商人竟有这样奸猾的手段。”
“要不怎么说无商不奸呢。”
……
正事儿说的起劲时,董寻来了,他与这群庶吉士是同年,见面就说说笑笑,倒把沈持给晾边上去了。
不知谁说朱尧今日来拜见沈持也不知换身衣裳,还是穿得这么寒碜,董寻笑着怼回去:“你是缝衣针吗?”
“眼晴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啊?①”
沈持笑着拱火:“二位,别光动嘴啊,动手吗?我家里家伙什儿多。”
众人哈哈一笑:“快,打起来,打起来,沈大人要看热闹。”
沈持:“……”
亲朋好友来往热闹到正月初七,皇帝开始早朝,各衙门开门办差,龙祥二年正式拉开序幕。
这日,董寻调侃沈持:“年前跟我说的商税的事,不了了之了?沈相爷又要萧规沈随吗?”
“还是觉得萧归沈随是个好事情,不得罪人对吧?”
沈持苦笑两声,将商人每年八月份压粮价屯粮的事说了:“青溪,时机未到。”
“青溪”是董寻的字。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倒是每年八月末朝廷征收田税时商人的事得想个法子管管。”
“要不,”春日来临,气候转暖,董寻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就以京城商人齐双未突破口,如何?”
沈持:“我也是这个打算。”
当日散值后,二人一起去京兆府衙门找林瑄,到了之后,别人看见沈持:“哎呀,沈大人又回来了。”
都还记得他曾任过京兆少尹呢。
沈持跟他们打过招呼,去里头和林瑄说话:“你还记得除夕晚上仓库失火的那个商人齐双吗?”
林瑄:“才几天的事,怎么不记得。”
沈持:“挚一兄,你查查他,看看他在京城经商是否老实?”要是只有压价囤积粮食一事呢,法不责众,他只能去拜访那人询问此事。
若有其他,直接抓了来审问。
林瑄:“行。我这就暗暗去查,三五天必有结果。”
第200章
三日后, 衙役来报,说查到七年前齐家在京郊收粮时曾逼死过一名湖州姓万的商人,为了脱罪, 他们花重金行贿时任大理寺丞的翁泉,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直至不了了之。
打那之后, 齐家似乎安分了,没有再生事。
但逼死万姓商人的事过去太久, 人证、物证俱已不在, 不大好追查。
林瑄把沈持、董寻请到京兆府衙:“归玉兄, 青溪兄,你们看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沈持思索片刻:“找几个衙役去齐家, 请他来京兆府衙一趟, 记得弄得声势大一些,但别提什么事情。”
林瑄疑惑地问:“这是为何呀?”
“齐家一直经营粮食生意, 不会只有七年前这一桩事情, ”沈持说道:“先吓一吓, ”他淡淡一笑:“或许有意外收获。”
“行。”林瑄立刻派出林瑄立刻派出京兆府衙役去了齐家,到的时候,齐双正在收拾包袱,看来是有出事的预感, 似乎已经做好跑路的准备了。
“齐掌柜, 我们大人有话要问你, 请吧。”衙役们带着微微的冷意说道。
齐双的脸上明显露出一抹慌色,不过他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分定力还是有的, 平静地说道:“能不能让我换身衣裳?他摊开双手摆了一下,你看这身衣裳脏了,去见林大人不太好吧?”
衙役点点头:“齐掌柜请。”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齐双换了一身崭新的湖绸袍子,跟他们去京兆府。
齐双回到更衣室,叫了一个管事的过来,悄声吩咐:“你赶紧去那边说一声,就说我被林少尹‘请’进京兆府了。”
看样子有麻烦了。
“是,”管事的慌了一下,应了声:“小的这就去。”他赶紧从后面绕出去送信。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林瑄多了个心眼儿的,他不仅让人去前门“请”人,还在齐双的住宅附近放了几个暗盯梢的。盯梢的看见那管事的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使了个眼色,立刻跟上。
齐双到了京兆府衙,看见沈持也在不禁大吃一惊,心中更加笃定,他的旧事儿被人揭了出来,脸色微不可见地僵了僵。
他那一瞬息的慌乱,让沈持直觉齐双身上是背了事情的。
沈持一面有意无意盯着齐双的神色,一面笑道:“齐掌柜,本官和林大人,叫你来坐坐,就是想问问京城的粮价,预估今年的收成,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还请齐掌柜不要拘束,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
听到他们要问的是粮价,齐双整个人微微可见的松弛了下来,他笑道:“大前年京城的粮价稍微高一点,前年低了半成,今年又高了不到半成,总是在半成之间浮动,可以说几乎没有波动,对于我们商行来说,高的时候便少买一些,低了的话便多囤一些,在中间吃个差价。”
“商人在朝廷收田税时压价囤粮,”沈持又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齐双想了想:“我们齐家是从四年前开始的。”
沈持:“以前呢?”
“以前只是听说个别商行这么干。”齐双答道:“后来一家又一家发现了这时候囤粮价格更低,就不约而同都这么干了。”
“外人看我们经商来钱容易,”他又补充了句:“其实当初发现这门道也不易……”
林瑄点点头,他看了沈持一眼沉吟道:“是啊是啊,我们看你们经商也是这么容易的,其实这里面的门道多了去了。我和沈大人就不多问了,以免泄露了你的商业机密。”
齐双:“二位大人要想听,草民定然言无不尽。”
沈持笑着摆了摆手:“玩笑话,齐掌柜莫要当真。”
齐双如芒在背地又坐了片刻,见林瑄端起茶盏,立马有眼色地说道:“沈相爷,林大人,草民家中还有事,这就告辞,两位大人日后有事,随时打发人去叫一声,草民无不应的。”
“那就先谢谢齐掌柜了。”沈持起身拱手送客。
送走齐双后,之前派去盯梢齐家管事的两名衙役回来了,他们说道:“沈大人,林大人,董大人,齐双来京兆府衙之前着人去了杜家,看样子像是给他报信的。”
京兆杜家,庄王萧承钧的亲家。
沈持微一怔,给林瑄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