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沈大人,还是想法子设常平仓吧。”朱尧不肯走:“有了常平仓,纵然遇到灾荒年月,有粮食吃,百姓就有活路了。”
他不敢想象没了收成,今、明两年,济南府的百姓要怎么活下去。
沈持:“再等等。”
朱尧嘶声道:“沈大人,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沈持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
朱尧又悲又怒,拂袖转身而去。
沈持内力虽心急如焚,但面上一丝不露,他每日按时上朝,臣心如水,勤勉公事,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浮云几何,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到了五月中,本是北地冬小麦收割的季节,然而京郊的大片良田只有不到三成的收成,看到打下来的麦穗,各家都在长吁短叹。
而先遭干旱又遭了蝗灾的济南府百姓却在绝望中等来了更叫他们万念俱灰的事情——买不到粮食。
其实,当地并非没有米面,而是粮食都囤积在商人手里,他们明知百姓需要买粮度日,却一粒米一斤面都不往外卖。
一直等到全城的百姓家中米面吃得精光,都在四处找地方采买时,他们才以头一天翻五倍,第二天翻十倍的价格开仓售卖……
济南府一片哀嚎之声。
粮价飞涨的事情很快波及到了京城,虽不如济南府那么夸张,但米面涨价三倍已不是市井小民之家能承受得起的了。
京兆府温至和京兆少尹林瑄惶惶不可终日,若不能平稳京城的粮价,他俩就等着被皇帝将罪罢官吧。
林瑄来找沈持大吐苦水:“真不该放齐双出京的,或者说我当初就不该把他从京兆府的大牢里放出来,这个奸商。”
沈持说道:“你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没用了,想别的办法吧。”
“我这不是没办法才来找你的嘛,归玉兄,”林瑄丧气地说道:“总不能抢了齐双的粮仓吧。”
第205章
“抢”字一出口, 二人都微愣。
沈持:“……”
他心道:抢是不能明抢。
即便齐双奸猾不仁,他们也不能直接下手抢了他囤积的粮食,试想, 要是京兆府开了这个先例,传出去后外地府衙纷纷效仿之, 动辄抢治下商行的货物,而商人爱财如命, 岂能任人鱼肉,必激起他们联手反抗, 迟早会引发混战酿成大祸……
但可以动些手段——暗抢。
正好董寻来了, 沈持给他挪了个椅子:“青溪, 坐。”
林瑄又眼巴巴地看着董寻:“董大人,京城粮价飞涨……”
董寻看看他又看了眼沈持, 最后端起茶盏饮了口热茶:“沈大人, 林大人,加上在下, 三个状元郎, 朝廷重臣, 岂能被这点儿事给难住……”
沈持:“好好说话。”
“对,”林瑄皱眉道:“青溪你好好说话。”
董寻瞧了瞧沈持说道:“齐双虽去了光州府,可与齐家交好的权贵们都在京城,若他们出面, 必能说动齐家把粮食拿出来……”
“说动”、“拿”字真是用得好, 把“抢”说得多文雅, 其实就是想让杜权贵出面逼齐家交出所囤粮食的意思。都是从别人手里夺东西,跟抢有什么区别。
听他说道这里,沈持和林瑄对视一眼, 几乎同时说道:“这不难,齐家与京兆杜家勾连很深……”
齐双之前不是亲口说过,他曾为京兆杜家打理田产。
林瑄如醍醐灌顶地道:“对呀,此人与杜家来往亲密,那当年他逼死万姓商人的事,杜家有没有插手?”
又压低声音说道:“庄王府是否干净?”
沈持理了理官袍的袖口:“先去趟大理寺查查当年的案卷吧。”
“归玉兄,”林瑄追出来:“我跟你一块儿去。”
“先去市面上转转,”沈持说道:“等晚些时候再去。”
这样不容易引人耳目。
随后他先打发人去给在大理寺任职的孟度送信,说他晚点儿过去。
他们从户部衙门出来,一边谈论家常一边走到街肆上,沈持留心看着,路上的行人都紧锁着眉头,与往日的悠然比起来,多了几分不安与焦躁。
林瑄与他侧目眼神交流:百姓们有些慌啊。
从街头走到街尾,没看见一家米面铺子开门的,全都不做生意,来往的百姓望着紧闭的大门,有叹息的有失声痛哭的,有情绪不稳蹲在地上捶地的……
沈持拉住林瑄不让他上前:“走吧,找个茶馆喝杯茶去吧。”
他们穿着官服比较醒目,万一有人过激朝他们发泄情绪怎么办。还是避开的好。
二人沿街走着,遇到茶馆钻进去要了壶菊花茶,一盘点心,坐到天将将黑下来时,起身去大理寺。
二人到大理寺的时候已经黄昏末,孟度点着风灯在等他们,他这两年受到大理寺卿柳正的赏识,升了官,正仕途得意。
“哟,两位贵客来了?”
“夫子,”沈持笑着说道:“大约九年前,贞丰十六年,京城商人齐双与湖州万姓商人争抢生意,后来听说万姓商人被逼死了……此案当年是大理寺经手的,我和林大人想看看案卷。”
孟度:“竟有这等事情?”
林瑄:“嗯,是当年翁泉任大理寺丞时候的事儿了。”
孟度拿来阁楼的钥匙:“走,我跟你们一块儿去查。”
他们挑着风灯去了大理寺的阁楼。
夜月朦胧,清辉洒落。
木楼梯散发着咯吱咯吱的声响,到了二楼,孟度说道:“贺俊之死后,大理寺很少再出风头。”
皇帝外祖父柳家的远房表哥柳正任大理寺卿后,没有再动过酷刑,也不会无事生非找别人的事,非常的安分。
也非常的平庸。
求的就是安稳。
沈持一步步走上阁楼,他想起贺俊之,在心中莫名唏嘘一声,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九年前的案卷,”孟度在里面看了一会儿:“在里头那间屋子里。”
他找了一会儿:“是这卷。”孟度抽出一卷泛黄的卷宗,上面写着“贞丰十六年寅月二十一”,是当年结案的时间。
落款是翁泉的官印,看来从头至尾经办的都是时任大理寺丞的翁泉,没有经过别人的手。
沈持打开浏览一番,递给林瑄:“万姓商人家人的诉状、供词,被涂改得面目全非。”
案卷涂涂抹抹,一看就有人做过手脚,且做得并不高明。
他又对孟度说道:“夫子,大理寺还有以前的老人吗?能不能查到翁泉当年收了齐双多少贿赂,是他一个人经手的还是还有别人插手?”
孟度:“我问问。”
他叫来一个牢头李栓,询问此事:“你在大理寺有二十多年了,知道此事吗?”
李栓一双眼睛浑浊,干瘪,一张嘴口臭熏人:“回孟大人的话,小的听说过。”
“齐双犯事后,”孟度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香囊,问道:“是他的家人还是别人拿着银子来找当时的大理寺丞翁泉的?”
“齐掌柜下了大狱后,”李栓咧了咧嘴:“杜家来人了,跟翁大人说要保此人……”
杜家捞的人。
孟度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颤:“多谢告知。”他摸出几个铜板塞到李栓手里:“夜里值守劳苦,打盏酒喝吧。”
李栓谢过他后告退。
孟度把此事跟沈、林二人说了:“看来齐双与杜家的关系密切啊。”
沈持:“既然如此,便不必遮遮掩掩,就让杜家知道我在追究此事。”
捅出去,看杜家是下水保此人还是抽身与他撇清关系,不沾染半分是非。
孟度眯了眯眼眸:“嗯,我办事你放心,保管今夜一过,明日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你要翻齐双的旧账了。”
沈持:“麻烦夫子了。”
孟度提着风灯领着他们从大理寺出来:“京城的粮价……这几日跟着了魔似的在涨……”
“夫子,我们今日来查旧案,”沈持说道:“为的正是粮价。”
孟度看了沈、林二人一眼,没有多问:“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二人谢过他,各自匆匆回家。
……
午夜时分。
一名衙役模样的人鬼鬼祟祟敲开了杜家的后门,杜家家仆打着哈欠来开门后,他说道:“快告诉杜大人,京兆少尹今日去了大理寺,调阅了齐掌柜九年前的案卷,怕是要坏事……”
齐双贿赂翁泉是杜家给牵的线。
家仆吓了一跳,赶紧去叫了管家杜二来。
杜家的子弟多在外地为官,如鹤州知府杜不寒,如今留在京城的京官只有任兵部右侍郎的杜凌泉,就是那衙役口中的“杜大人”。
京兆杜家和庄王萧承钧是姻亲,杜凌泉的女儿嫁给庄王萧承钧做了王妃,虽然是个继室,但庄王见了他得称一声“岳父”,身份非常矜贵。
杜二:“我知道了。”说完给了来报信的衙役一把钱,把人打发走了。
他赶紧悄悄告诉将要就寝的杜凌泉。
杜凌泉听说后凝眉耷拉着眼:“沈持要找齐掌柜的麻烦?”
杜二回道:“回大人的话,大理寺的衙役亲口说的,跟沈大人在一起的还有京兆少尹林瑄。”
“京兆少尹林瑄……”杜凌泉想了想:“听说京城粮价飞涨?”
“是,”杜二说道:“不光涨价,还买不到粮食。”
杜凌泉微愕:“齐家去年不是囤了百万石粮食吗?”怎么会没有粮食售卖。
“齐家的粮铺关门打烊。”杜二说道:“或许现在还没到最缺粮的时候,齐家在等时机,要卖更高的价钱。”
杜凌泉说道:“这也难怪沈持找他的麻烦。”
“大人,”杜二也没少收受齐家的好处,他急切地问:“咱们不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