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下官……就想问问他,”文序大着舌头说道:“哪个冯遂看上去就是个干巴巴的邋遢老头儿,没有一点儿富贵相,相爷怎么就上赶着提携他呢?”
“下官也曾高中二甲头名,到如今也在八品官的位子上熬油似的熬了快三十年,你怎么不瞧瞧下官,对,都怪下官两袖清风家贫拿不出值钱的礼孝敬……”
“瞧瞧这沈府气……”他本来要说沈家如何气派,突然想起这不过是座二进院的宅子,与沈持的官阶比起来过于寒酸,忙打个酒嗝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了。
赵蟾桂回怼道:“冯大人年少时也是个风神俊朗的模样,他在会宁县殚精竭虑多年,是个百姓赞许的好官,比起矫揉造作,絮烦多事的京官,还是冯大人看着顺眼。”没指名道姓说文序长得贼眉鼠眼的算他厚道。
“更何况,圣上亲自点冯大人为皇子侍书,人家那是有真本事才来毛遂自荐的,文大人除了资历,还有其他拿得出手的吗?”
文序半醉半清醒地高声叫道:“你懂什么,下官要见沈相爷,要见沈……”
沈持在院子里听到了,心道:原来是来找他要官的,不见。
然而文序在沈家门口骂骂咧咧,胡搅蛮缠,任凭赵蟾桂怎么劝都不走。
不少人循声前来围观。
一辆华丽的马车从胡同口缓缓驶入,是观月楼的夏灵,据说她也是来求见沈持的。夏花魁生得俏丽如初绽的桃花,杏脸桃腮,削肩柳腰,莲步轻移时,恍如飞燕正舞,是个可京城里头再找不着第二个的美人儿。
她一出现,沈家附近哗啦啦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全都看热闹来了。
文序这个人呢,虽然官做得不大,官场没有什么亮眼的政绩,但诗歌遣兴,花间风流可是一样不落,是青楼的常客,他认得夏灵,甚至还为她的美貌倾倒,这下喝了些酒,更难持君子之风,醉眼迷离地盯着她看:“夏……夏姑娘……”
夏灵看了他一眼,昂起下巴:“哟,巧了,文大人也在啊。”这才二月初,癞蛤蟆就苏醒了?啧啧,有点早啊。
说完,她拿帕子轻掩住口鼻。对这个死老头子讨厌得极为明显。京城高官多如牛毛,文序一个八品小吏,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劝离:“文大人喝了酒走远些吧,别熏着夏花魁。”
文序被夏灵奚落一番,酒醒了大半,只觉得老脸无处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灰溜溜站到人群后面去了。
史玉皎耳力好,她在屋里听见外头的动静直想笑,对沈持说道:“夏花魁来来见你了沈相爷,还不快出去迎佳人?”多好的机会啊,平常要是想在观月楼见到她一面,得花好几百两银子呢。
沈持对着她作揖:“你可别笑话我了,我哪里认得她。”说着就要请赵蟾桂的媳妇儿李氏去打发她走人。
史玉皎:“我去吧。”说完跨出门去见夏灵。
看见她,夏灵深鞠一躬:“史将军,妾身是来求见沈相爷的。”
史玉皎还了礼:“我相公似乎不认得夏女郎。”
夏灵淡淡笑道:“这次相见之后,不就认得了吗?”
“说的也是,”史玉皎乜了赵蟾桂一眼:“赶紧去把相爷找回来,就说夏女郎来了,叫他快些,别怠慢了人家。”
赵蟾桂也装模做样:“是,夫人,我这就去找他。”
主仆一唱一和弄得夏灵倒不好意思了:“既然沈相爷不在家中,妾身和史将军说说也是一样的。”
史玉皎也不请她去家中坐坐,只说道:“夏女郎请说。”
夏灵屈膝一礼:“妾身近日打算离开观月楼了,想找个栖身之处,听闻相爷还未纳妾娶姨娘,妾身来碰碰运气,”说到这里,她抬起水灵灵的眸子看着史玉皎:“不知史将军能不能容得下妾身呢?”
史玉皎听了淡然笑道:“哟,这事儿虽说不大,但我却不好擅自做主,还得相爷他自个儿拿主意。”
“姐姐,”夏灵往史玉皎身边靠了靠,我见犹怜地泫然欲泣:“你就劝相爷收了我吧。”
史玉皎低眉抓着她的手腕:“当真?”
被那么一拽,夏灵顺势和史玉皎贴得更近,她却换了个正经的声调轻声问:“史将军,请你帮我问问沈相爷,大理寺少卿冯大人能成事吗?”
“我知道来往京城地界的拐子仗的谁的势……”
冯遂能不能动得了那些人。
史玉皎听了心中微微一惊,见周围人多,只得笑道:“既是真心的,我自会为你周旋。”
给她使了个“我给你问问他”的眼神。
夏灵提裙对着史玉皎她盈盈一拜:“妾身告退,这就回去等着姐姐打发人来接我。”
史玉皎目送她走远。
而后,她走到站在人群后面的文序身边,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文大人,本将军叫人送你回府啊?”
文序连连摇头:“下官自己能走,自己能走……”
说完慌里慌张地离开了。都怪那个夏灵突然出现,叫他丢了这么大的人。
“都走吧,别耽误了正事儿。”目送文序离开竹节胡同后,史玉皎又朝围观的百姓喊道。
吃瓜的百姓意犹未尽地散了。
等清净了她才回屋。
沈持心里很过意不去:“对不住,还要叫你出头替我挡事儿。”
史玉皎抿唇笑道:“要不你辞官吧,我养着你,就没这些事了。”
沈持也跟着他笑:“好啊,让我想想。”
“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呢,”史玉皎转而正色道:“我不怕,你也不用怂,大不了打出去,”她撸起袖子要比划一下。官场不就是这样尔虞我诈的嘛。
沈持吓得赶紧拉住她的手臂:“好了姑奶奶,悠着点儿啊,别闪了腰。”
“我不是怕,就是这日子乍然有点喧嚣,不知道你习惯不习惯。”
“我没事的,”史玉皎说道:“你别担心。”
“你去歇会儿,”这下轮到沈持撸袖子了:“我去给你煮点东西吃,鱼汤,肉汤还是点心?”
红枣猪心汤,竹荪排骨汤,鲫鱼豆腐汤……家里都备着这些食材呢。
“什么都行,”史玉皎近来渐渐的胃口好了:“汤里多盛些肉就行。”
她喜欢吃大块的肉。
“咦,你喜欢吃鹿肉吗?”沈持忽然想起京中有家卖鹿肉的摊铺:“我让赵大哥去买块鹿肉回来,红烧好不好?”
史玉皎点点头,打个哈欠正准备回房小憩,忽然想起夏灵拜托她的事来:“哎呀,你瞧我这记性,对了,”她趴在沈持耳边:“夏灵想问问冯大人是否可靠,她说她认识京城里罩着拐子的人……”
沈持微怔:“她为这件事来的?”
史玉皎:“嗯。”
沈持:“我知道了。”
史玉皎笑道:“沈相爷早点给人家个信儿吧,别让佳人望眼欲穿。”
沈持:“……”
第225章
调笑归调笑, 他一边飞快琢磨着夏灵的事,一边出来吩咐赵蟾桂:“去买块新鲜的鹿肉来,两三斤即可, 别买太多。”
赵蟾桂“哎”了声,出门采买去了。
沈持则去灶台上准备佐料。
一出正月, 沈煌夫妇便到京郊打理田地去了,连老狗旺财都带过去了, 家里他们小两口说了算,想吃什么做什么便好。
他正在清洗香叶时, 云苓来了, 一双大眼睛骨碌打量着灶台:“相爷, 奴婢来做这些事吧。”
“不用,”沈持说道:“夫人睡下了?”
云苓站着不动, 点点头:“嗯, 子苓在屋里守着呢。”
沈持看她微垂着头,还有几分欲言又止, 跟往常撸袖子叉腰的模样不同, 问:“你找我有事吗?”
“相爷, 方才夏花魁来说要给相爷做……”云苓忽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问:“……做妾,虽说夫人她大度不计较,可是我们当下人的不待见她, 不想她进这个门……”
她拿夏灵的话当真了。
沈持听后放下手里的活儿, 逗她说道:“来个人陪夫人说话、跟她作伴不好吗?”
云苓瞪圆了杏眸:“才不稀罕。”
这丫头原是史家的家生子, 自幼跟着学拳脚,比寻常的女子膀大腰圆一些,她越想越气, 不禁单手叉腰:“只求相爷把她安置在离我们将军远点儿的院子,好叫我们眼不见心不烦。”
说完气呼呼地跑走了。
沈持:“……”
不大一会儿,赵蟾桂买肉回来,递给他:“我去的时候刚宰杀的,相爷瞧瞧,新鲜着呢。”
肉是鲜红色的,湿润且有光泽。
沈持是头一回烧鹿肉,接过去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腥味:“我前阵子说家里要寻两个婢女,可打听到了?”
“牙婆领着人来过两三趟了,”赵蟾桂说道:“小的小老的老,看着都不大中用,我还叫给咱们留意着。”
沈家意欲物色两个本地家中的确贫穷,不得已才卖女儿的,这样她们逢年过节还能与家人见面团聚,要不人牙子囤在手里的,那种多半来路不明,是以格外难找些。
沈持:“不急,慢慢寻着。”
“咦,对了,相爷,”赵蟾桂想起一件事情来:“听说咱们府里缺婢女,昨日有个小官之家托人来捎口信儿,说愿意把府里的女郎送来给相爷使唤……我听着不是个正经事儿就没应他。”
“使唤”这两字大有讲究,可不是真的把女儿送来给你当婢女用的,大抵是来当妾室结亲攀附的,双方都心知肚明。
沈持:“下回遇到这种事不用回我,直接回绝就是。”又细细嘱咐几句,他开始把鹿肉切成肉丁,焯水,然后爆炒,之后下佐料红烧。煨在火上一个半时辰后,拿筷子一戳,软烂,此时醇香扑鼻,能出锅了。
恰好史玉皎也小睡一觉醒来了,正拎着她的长矛在后院活络筋骨。
沈持让赵蟾桂两口子把菜摆上,而后亲自去叫她来吃饭:“这矛好久没用了吧?生疏没有?”
史玉皎掂起来随手扔给子苓:“是有点。”
沈持听到那长矛“咣”地一声落到婢女手里,心都有点颤,只想说“轻点儿啊轻点啊……”,又怕爹味儿太重,终是没有开口。
俩人到了用饭的暖阁里,菜已经摆好,云苓、子苓两个人站在一旁等着服侍他们用餐。落座后,云苓给史玉皎盛了几块放在面前,闷声说道:“多吃点儿。”等以后新人进门,就不知道沈相爷有没有工夫搭理发妻了呢。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幽怨。
史玉皎看了一眼沈持,无声地问:这丫头怎么回事?
沈持玩笑道:“她大概是不想让你接夏花魁进门,怕来了没地方住。”
史玉皎笑起来:“这个用不着担心,她来了,我搬别处去,这儿给她住就行了。”
她说完跟沈持对视一眼,两人一起大笑。
云苓这才后知后觉——沈家是不会接夏灵进门的,人家两口子和和美美的,哪里容得下另外一个人呢,是她多心了。
她羞得满脸通红,然而心里却很高兴,把菜往沈持跟前挪了挪:“相爷也多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