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她说完,没人接这话,大概都在心里想着:才将将踏入仕途的裴少尹,只怕没有足够老练的手腕处理好这件伤脑筋的事。
……
就在越来越多的人等着看好戏的时候,曹家不负众望地把赵央放了出来,她顾不得跟曹家置气,急匆匆跑回到赵家后,掌掴了挑头的庶母,直到赵诚赶来喝斥她才住手。
父女反目再无往日情分,赵央被从娘家轰了出去,回到曹家后,她罕见地哭哭啼啼去求丈夫给她撑腰,曹仲亭虚情假意地说道:“不是告到京兆府了嘛?难不成,裴少尹把岳母的嫁妆判给了岳父?”
“夫人别哭,那你去找他,让他给改判回来……”
赵央听到这里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心中不屑地哼了声:就知道这是个没用的东西。
她立马乘坐马车到京兆府找裴牧理论。或许裴牧早有预感,他这几日都不在京兆府衙,康平公主吃了个闭门羹,气得又去找她的姨妈们诉苦。那些公主们听了说道:“赵驸马太不厚道了……”一个个都在找机会进宫向皇帝告状。
……
很快传到了朝堂之上,御史大夫管聃开始弹劾裴牧罔顾人伦,纵容赵诚侵吞公主嫁妆,草率安葬康平公主,实在不配坐在京兆少尹的位子上……
口水在空中乱飞,试图让周遭的官员们“雨露”均沾。他们却纷纷掩起袖子,表示嫌弃。
第246章
皇帝近来在后宫听了数耳朵康平公主的事, 心中本就不满,加之上次因太监被杖杀事对裴牧有成见,此刻听了面上更是漫过愠色, 扫视了下立在百官之中的京兆尹温至:“温爱卿?”
温至蹒跚上前奏道:“陛下,臣昨日问过裴少尹, 他说曹夫人告官一事,京兆府只是暂且受理了她的诉状, 讼词、辩词之中涉及到的诸多事宜还在查证之中,并未判决。”
皇帝听了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恼怒:“既然还在查证, 为何叫生出诸多风波, 裴牧这个京兆少尹是怎么当的?”
“渎职。”
他下一句直接点明吏部、刑部的天官, 说道:“穆大人,刘大人, 裴牧渎职, 该怎么办不用朕提醒了吧。”
这是要治裴牧的罪了。
穆、刘二人,连同温至下意识地朝沈持瞥去一眼, 都在想:这次, 沈相会不会保裴牧。
此刻, 连续几日忙到脑壳发僵累成狗的沈持才觉得曹慈提议让他主持户部案比和这件事似乎有些关联,但模模糊糊的还是不甚清晰,但他没有开口为裴牧分辨一句,只是淡淡地站着, 通身散发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或许哪怕他多说一句, 曹慈早已想好招数等在那儿了, 比如含沙射影说他结党……那人是熟稔如何挑拨皇帝忌讳的神经的,他不敢涉险。
思绪翻腾片刻后,沈持深知裴牧这次凶多吉少, 但他分析了一下,觉得不会丢命,不过丢官不丢官,可就不好说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心道,有命就行,大不了蛰伏几年后东山再起。
吏部尚书穆一勉与刑部尚书刘渠嘀咕了两句,两人齐声奏道:“陛下,臣等以为裴少尹失职的,当降职贬出京城。”
皇帝不甚在意地哼了声:“嗯,准。”迁怒于裴牧,同时也是在发泄对康平公主的驸马赵诚的不满。
这件事相比于浩瀚繁琐的朝政只是不起眼的小插曲,到此就过去了,大理寺卿柳正开始奏前一阵子清查的黔、滇两地拐卖人口一事,当场拿出奏折念出了一连串涉案谋私的官吏名单,足有四五十名之多,叫百官听了倒吸一口凉气:“柳……柳大人,都坐实了?”
“无一冤枉,”柳正肃然说道:“犯案俱已认罪。”
皇帝坐姿微僵,冷声道:“重罚,不得姑息。”又缓了缓语调:“回头你另拟个名录,朕要赏大理寺诸人。”
“臣遵旨,多谢陛下,”柳正又说道:“此案从头至尾皆是冯大人主持操办,还请陛下重赏。”
皇帝换了个坐姿,上身微前倾:“冯爱卿有些本事,朕记下了。”
大理寺之后,各衙门也陆续上奏政事。沈持一一听着,该他说话的时候他就说两句,言谈举止与往日无异,看起来丝毫不为裴牧之事烦忧。
曹慈时不时睇过来一眼,心道:裴牧是头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本相爷要一个个折了你的门生故旧,慢慢来,哼,总有你急的那一日。
他急不可耐地暗暗物色下一个目标。
……
当日早朝之后,沈持依旧是上书房忙完挪到户部接着忙,入夜迈出门时头顶已是月色皎皎,他掸了掸衣袖上的墨汁味儿,正要朝家中走去,却险些和立在阴影处的一人撞了个顶头:“……裴大……兄?”
来人未着官服,身上一袭半旧的襕衫显得略寒酸,颀长的身形带着失意的萧瑟,正是裴牧,他对着沈持鞠了一躬:“沈相,在下是来辞行的。”
他被贬为陕西府眉县县令,明日就要启程赴任。
沈持凝神打量他片刻,笑了:“哟,裴兄不会是来向在下讨送别诗的吧?”
裴牧也笑了笑:“不敢不敢,早听闻沈相不大喜好作诗。”
玩笑一过,沈持说道:“这次的事云里雾里,我如今也瞧不真切,故而不敢为你说话。”
“相爷若为在下进言,”裴牧苦笑道:“非但不能保在下,还会被人诟病有结党之嫌,惹来更多的麻烦。”
“相爷自保的同时也是保了在下。”
他非常通透,心知这次的祸事,从康平公主之女赵央前来京兆府递诉状那一刻起就开始了——他若不接,会被御史弹劾懒政德不配位,接了,依律例判,得罪皇家,要是谄媚天子,将公主的嫁妆判给她,又会被百姓戳着脊梁骨骂他,甚至被言官堵着骂……
总之,他难逃此劫,从未想过让沈持捞他。
沈持很欣赏他的清明,不再多提,只问他:“此去眉县有什么打算?”眉县,陕西府,嗯,他今日还翻过陕西府多年前的案比籍册。
裴牧回道:“饥推谷食,煖课蚕桑,秉公执政,牧自会竭力护一方百姓安定。”这句话他以淡淡的音调说出来,却隐有一股气壮山河的士子风骨。
沈持听了点点头,打心眼里更器重他,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朴实无华的话:“我知道,你会做到的。”
裴牧喉中凝噎,又对他深深一揖:“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重见,请沈相珍重。”
“珍重。”沈持摆摆手:“回去收拾包袱吧。”
裴牧转身疾步而去。
沈持轻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得无以言说,闷闷地继续往家中走去。
到了竹节胡同口,一把胡须似的东西甩到了他脸上,惊得沈持左躲右闪,直到听到一声“沈富贵”才定住身形,一把揪住那柄还在他眼前晃动的拂尘:“邱道长,啊不,师父。”
不知那阵风把邱长风吹到了他面前。
“哎哎哎,你可别叫我师父啊,”多年不见,邱长风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面容清癯只须发中添了几丝银白,扎眼的很:“我可教不出这么丰腴的徒儿。”
嚯,这小子比上回见面足足胖了两圈,果然是权势养人啊。还有,可见早把他教的八段锦和剑术给扔了,没练过,呵。
“我前一阵子往禄县去了封信,”沈持脸色微窘,忙说起正经事来:“四处寻师父你呢。”
邱长风被他两声“师父”叫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哼,贫道就是听说你在找我,这不赶紧过来瞧瞧,你有什么事儿啊沈富贵?”
“想请师父为我瞧瞧,家里那边适合建一处宴室?”
邱长风眯眼捋着胡子:“怎么,史将军有喜了?”
“嗯,下个月师父要见你徒孙了,”沈持:“晋升为道爷啦。”
邱长风:“走吧,走吧现在就去,当给我徒孙的见面礼喽。”
沈持:“多谢师父。”叫得一声比一声甜。
邱道长:“……”有种白用你不给好处的预感。
“对了,姜道长呢?”沈持又问起邱长风的师兄姜衡。
“四处云游,”邱长风不满地说道:“怎么,贫道一个还不够给你家指点个宴是的,还得捎上师兄?”
沈持:“师父误会徒儿了,我就是惦记姜师伯,问问。”
邱长风看着他:“贫道想起来了,要定宴室的位子,需一样道器,贫道还得去寻摸。”
说完就要溜,想着去哪个道观顺一件。
沈持眼疾手快拽住他的道袍袖子:“师父,师父,徒儿孝敬您一件好啦。”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转眼移到了邱长风的袖中。
邱长风抖了下胡须,沉默了一瞬问:“沈富贵,你先跟我说说,如今年俸多少?”
沈持:“还成吧,够活。”
邱长风:“开府了吗?”
沈持:“后年吧。”不出意外的话后年转正。
邱长风:“贫道还以为这次来就能住你的相府呢。”
沈持笑道:“师父只要在京城呆到后年,等我开府治事了,定将师父接入府中孝敬。”
“算了算了,”邱长风不肯跟他去沈家了,拿出银票晃了晃:“贫道去买个道器,明儿来找你。”
说罢在沈持再开口啰嗦之前就闪人了。
沈持心情轻松地回到家中,进门后,赵蟾桂领着两个新买的婢女来见他:“相爷,您先前说要给夫人再添两个人使唤,我留意许久总算遇到两个稳妥的,您瞧瞧?”
这事儿说过去有阵子了。
两个十二岁上下的婢女齐齐跪在沈持面前,小心翼翼地行礼:“相爷。”
听口音是京城本地人,沈持问她们:“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因何卖身为奴?”
一个女孩儿小声说道:“奴婢名叫小红,去年家中父兄死了,穷得揭不开锅只好将奴婢卖了。”
另一个跟着她说道:“奴婢名叫春花,奴婢的娘生了十一个丫头,家中养活不起……”
她们说完,赵蟾桂将卖身契递到沈持手上。沈持接过来飞快扫视一遍,知晓她们不是被拐子拐出来的后蔼声道:“领她们去见云苓、子苓,学些规矩后再领给夫人看。”
赵蟾桂应了声“是”,领着二女就要退下。
沈持:“夫人呢?”
不仅没看见史玉皎,连她的两个婢女都没影儿了。
音落,史玉皎从门外进来,快步走到沈持跟前,拿隆起的肚子碰了他一下,笑道:“你眼前。”
可能是她没控制好力道,又或者是沈持没有防备,倏然趔趄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他趁势揽住史玉皎的手臂才堪堪站稳:“……去哪儿了?累不累,快坐下来。”
手忙脚乱服侍自家媳妇儿。
“看好戏去了,”史玉皎笑着躺靠在贵妃榻上:“阿池你没赶上实在太可惜。”她今儿从皇宫出来走到半路看到百姓扎堆在看热闹,便也挤进去看了会儿。
沈持端起一杯温水放到她唇边:“什么好戏,来,喝口水慢慢说。”
史玉皎眨巴着眼眸:“赵驸马今儿给咱们演了一出哭亡妻康平公主殿下的戏,更好笑的是他把吃的都吐出来了,拉着一车车珠宝哭着送去公主的地宫了……”
今日皇帝罢了裴牧的官,赵诚听到后怂了,立马将公主的嫁妆打包,为了让人都看到,还写了一首悼亡词,一边哭一边吟地送了过去。
他哭得自然是那些能保赵家富贵几代的金银珠宝,拙劣夸张的演技给围观的心知肚明的百姓带来了不少乐子,一路上尖刻的嘲笑声不断。
“下次有好戏叫我,”沈持说道:“赵驸马也算是学乖了。”
这时候子苓插话道:“那可不,还丢人丢大发了呢,赵驸马的女儿女婿,曹二公子跟曹夫人一路盯着他呢,生怕他趁人不注意藏些珠宝呢。”
沈持:“他们也去看热闹了?”
“想来约摸曹夫人不放心她爹,”史玉皎喝了口温水才说道:“一路跟着,曹二公子又不放心自家媳妇儿,还是岳父岳母的大事,自然也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