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朱氏给沈煌使了个眼色:这事儿阿池他自己哪里拿得准,万一……你别跟着去给他添堵了啊。
沈煌:“好,爹不去了,爹在家里等着你。”
这时一直在里屋读书的沈知秋出来说道:“祝阿池哥此去领乡书①,折得一支桂。”沈全也说道:“以后我们就仰仗你了。”
沈莹:“阿大哥,别说以后,咱家眼下一年靠着阿池哥的秀才功名省下来的田税有几百斗粮食,阿爷卖给官府换成银子,都叫咱们念书用了。”
“多谢阿大哥阿秋了,”沈持点点头,同一大家子人说道:“我过几日就回来。”
他下意识地看了沈莹一眼,心想:姓虞的……不大靠谱啊。
当晚天黑,他拉着沈正跟他和沈月一块儿去捉蟋蟀:“阿二哥,我踩了几个蟋蟀的窝点,可听说那个地方有蝎子出没,你跟我们去好不?”
其实今天他意不在捉蟋蟀。
沈正提了个带盖子的小木盒子出来:“走,我正好捉几只大蝎子来泡酒喝。”
沈持沈月俩吓得一哆嗦:“阿二哥……”
“有我在蜇不到你们。”沈正笃定地说道。
三人一块到屋后的瓦砾堆里去,路上,沈持说道:“阿二哥跟虞郎君打过交道吗?”
提到虞唤才,沈正一脸不屑:“那个小白脸唉……”他总看着虞唤才不大顺眼,没奈何,他娘和妹子看上人家了。
“这么跟你说吧阿二哥,”沈持亮了明牌:“我这次乡试必是能考中的,”,考不中会砸了王渊王大儒的招牌,那还得了,他说道:“虞家连秀才都没出一个呢,攀不上咱们家,给阿莹妹子慢慢看着,多挑挑吧。”
沈正深深地看着他,他近年来长得又黑又壮:“行,我跟她说。”
他心想:阿池是为了跟他说看不上虞唤才才故意拉他出来捉蟋蟀的吧,于是笑道:“阿池阿月,这块儿蝎子太多了,蜇人,咱这就回吧。”
沈持两手空空:“……”
“明日早点去省城,”沈正提着风灯在前头走:“早看到榜心里早踏实。”
“嗯。”沈月替沈持应道。
这一夜,沈持没睡踏实,三更末醒了一次,四更末又醒来就再睡不着觉了,有兴奋,有紧张,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忐忑……种种情愫混杂在一处搅了他的好梦。
他干脆不睡了,起来听听黎明时分窗外的虫鸣,练练八段锦,等着天亮就去县城租匹马到省城看榜去。
练完八段锦,他忽然想起上次去乡试之前邱长风给了他几根参须,考场上竟没想起来吃,啊呀呀真是暴殄天物,沈持找出来,还就着原先的油纸包好放起来,心道:等三年后进京会试的时候吃吧。
外头的天逐渐放亮,沈持穿戴齐整悄悄出去。沈家大门外,沈山和沈煌一个坐在门左边,一个右边,两尊门神似的,把沈持给下来一跳:“爷,爹,你们俩……唉,起这么早作甚。”
“送你去县城啊。”父子二人齐声说道。
沈持:“……”于是他又一次坐上了沈山赶的牛车。
到了县城,小贩们打着哈欠刚开始一天走街串巷的叫卖吆喝,袅袅炊饮方起,市井气才将将苏醒。
沈持从牛车上下来:“爷,爹,你们回吧。”
沈山肚子里有许多话要交待给孙儿,不巧这时候前头站了一壮汉一毛驴,驴子耳长尾秃肥但没精神,壮汉虎背熊腰容光焕发:“嘿,举人小老爷,看榜去呀?”
是赵蟾桂。
沈持:“哎呀赵大哥,你这么早来这里等我啊?”
赵蟾桂:“我算准了你必是今日一早去省城看榜,天不亮就等在这儿了。”
“赵大哥,这次我一人去就行了。”沈持说道:“何苦让你受累再同我跑一趟。”
“举人小老爷,”赵蟾桂的脸皮变得很厚:“我是诚心诚意……我爹说的‘追随’你的,你把我当自己人用吧。”
沈持想了又想,终于说道:“走,一块儿去吧。”
赵蟾桂确能张罗事儿,日后他若真走上仕途,这孩子是个好随从。且又是知根知底的用着放心,应当留住人的。
沈山父子看到有人陪同沈持一道去省城看榜,这才简略叮嘱一二句话后放行。
沈持照例去熟识的马厩租了一匹马,他跨上马出城而去。到半路回头一看,赵蟾桂紧跟着他呢,那毛驴并不喘气,跑起来比上回轻松许多。
看来它习惯了。
一路逐日追风,恰晌午时分便进了秦州省城。
然后,他俩人傻眼了。
二十来天没来,城中处处是镀金挂银的豪车——装饰奢华的马车在转悠,还时不时有尖叫声、大笑声传过来。
“举人小老爷,这是?”
沈持:“看这阵仗,说不定是城里的贵人们在榜下捉婿呢。”
当朝高门求婿少问阀阅,达官显贵愿意求贤才——科举高第者,每届桂榜放榜时,贡院门前的黄榜下往往成为贤才集散地,这时候有待嫁女的大户人家便会把家中的马车装饰一番,赶着到榜下捞人,是为榜下捉婿。
不过贵人只是有钱有势并不是傻,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捉,他们更钟爱年少貌美的举子,比如像沈持这样的,就危矣。
今日五更天一亮,贡院大门缓缓打开,四个衙役抬着黄榜出来,冲在最前头的人扯破喉咙高声大喊:“放榜了,放榜了。”
三年才出一桂榜。
系着多少秀才读书人的青云梦。
士子们挤作一片黑压压往前面涌,有准备动手捉婿的旁观者问:“秦州府三千士子,不知谁被点中解元?”
他一连问了好几遍。
“三千士子取一二十人,”有人突发狂笑:“莫说解元,就是考中孙山的家中已是儿孙满堂,是老翁啦,捉不得呀。”
这时候十名报喜官骑马从贡院的大门出来,最前头一人打着旗子,戴红缨礼帽,手拿铜锣,他一边骑马飞奔,一边敲锣,高喊:“捷报贵府老爷沈讳持高中秦州府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②”
他是要到禄县的沈家去报喜的。
第65章
“沈老爷!”
“沈老爷高中解元!”
“……”
报喜官路过之处, 引来街肆上一片排山倒海的狂呼,震得他的马都在打颤。尽管看热闹的百姓未必清楚沈持是哪一个。
由报喜官从省城一路敲着铜锣喊着捷报将喜讯送至家中,让十里八乡都知是谁家的读书人高中桂榜头魁, 是解元的风光之一。
然而桂榜之上,无论中的是解元还是占了末名次的孙山, 以后都是镶金边的举人大老爷,能做一些边角料的官, 在待遇和名次上没有分毫差别,因而也是要给足风头的。
桂榜张贴出来之后, 主考官李叔怀还要在秦州府知府等一众官吏的陪同下, 登上贡院正殿的明远楼, 为考中的举子唱名。
咚!咚!咚!
五更末,三声鼓鸣之后, 墙垣高耸的明远楼上, 挂着“明经取士”的匾额下面,穿绯色官袍的朝廷大员李叔怀肃然而立, 他身后站了一群穿青袍绿袍的各品阶秦州府的官员。
绯、青、绿, 那是士子读书人的荣耀加身的颜色, 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功名的具象。
仰望着那片官袍,前来看榜的读书人瞬间安静下来。
李叔怀环顾众人,他手中拿着桂榜名录,亲自唱名。
此届秦州府乡试共录取举子二十一人, 他从孙山之名次开始念起:“秦州府XX县XXX高中乙卯科第X名次, 贺!”
被唱名的士子听到后, 浑身战栗,哽咽着朝明远楼深深一揖,久久直不起身来。直到同年们——一同考中的士子, 前来恭贺,他才又哭又笑:“我中举了,我中了……”
“……”
“庆州府抱璞县黄彦霖高中乙卯科亚元第六名,贺!”
当朝桂榜从第二名至第六名称为亚元,不过朝廷分给各省的新科举子没有定数,像京兆府录取举子人数多的,到第十名都为亚元。
“……”
“秦州府秦州县汪季行高中乙卯科亚元第一名,贺!”
他念到这里时,底下听榜的士子刹那间变得落针可闻。方才报喜官骑马出贡院时太过于喧嚣,他们甚至没听清楚他们喊的是谁。
或者说不是他们没听清楚,而是“沈持”这个名字,很多人听了不服气,不肯相信是他罢了。比如吴凤中和陶滔,前者这次中了桂榜第十六名,想起之前发的毒誓,乡试考不过沈持的名次他倒着走回去……又沮丧又后悔,嘴里文骂个不停,后者则落了第,精神恍惚。
他们在心里下意识地抗拒:怎么会是他,不可能是他,肯定是我听错了。
心存万一的侥幸,就等着唱名呢。
李叔怀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长州府禄县沈持高中乙卯科头名解元,贺!”
是沈持,解元郎是他。
伴随着他字正腔圆的唱名声掷出,底下先是一阵死寂,某些人老实了,而后有人呼道:“恭喜沈解元!”
“恭喜沈解元!”一声高过一声。
却无人应答,也不见今科解元沈持对着唱名的李大人作揖致谢——他人呢?
沈持人呢?
汪季行这时候才想起来:“沈解元乡试一考完便回禄县去了,或许还在来看榜的路上。”
有士子听了发自内心叹道:“沈解元真是不被名缰利锁羁绊住啊。”
考完便回家去了,明明高中解元,却不见他人到场享受这等风光。
“汪亚元,”同是新科亚元的黄彦霖问汪季行:“沈解元乡试时住哪家客栈?咱们去等他吧,他总归要赴明日的鹿鸣宴吧。”
今日怎么也得来省城。
乡试的时候沈持帮他提过考篮,这次二人又同榜高中,甚觉亲切。
“他住采芹客栈。”汪季行说道:“也好,正好我无事,一道去那里等着他吧。”
二人挤出人群往采芹客栈走去。
……
他们刚一露面,有人笑道:“哟,黄亚元,你还不躲躲,这一会儿啊榜下捉婿的来了……”
二十来岁的亚元也是货真价实的贤才,秦州府显贵们帮下捉婿的目标。
音落,一辆捉婿车倏然飘到他们身边,车帘子上挂着金珠子,一看就是财主巨贾之家,然对于举子来说并非良缘,吓得汪季行忙挡住黄彦霖:“在下家中已有妻儿,多谢厚爱了。”
捉婿车纠缠了一会儿,不见汪季行松口这才不甘心地驶走。
到了采芹客栈,黄彦霖说道:“汪兄,桂榜一放满城都知道沈解元郎了,他又是那么年少俊逸,只怕来不到客栈就被捉婿捉走了吧?”
汪季行哈哈笑道:“不知他被谁家的女郎捉去,莫非是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