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不学不学,”男童强烈抵触:“我还没玩够呢呜呜呜……”
“唉,”丫鬟叹气:“小公子,三娘还在边关等着你日后长大了去接她的帅印呢,她一个女子早晚要回来的。”
她说的三娘想来是史玉皎了。
沈持听她这么说微一眯眼:原来史玉皎将军在家中行三啊。
男童哼唧道:“连朝廷都说了三姐武艺高强且精通兵法,西南是坤位适合女将军坐镇,那大理的段家如今也是女子掌兵,她在那处镇着就正好,我以后长大了要像大哥一样,‘赢得青楼薄’什么来着……”
武信侯府的长孙史玉京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一年之中十个月都流连在青楼,据说连京城中的名妓们身上有多少根体毛他都记得门清。
听小童的话,看来他是史府的幺孙,史玉皎的弟弟了。
沈持:“……”
无话可说但很想上去揍他一顿是怎么回事。
他飞快地往前走,把赵蟾桂落下挺远。
“沈老爷……”赵蟾桂在面小跑两步追上来,哪壶不开提哪壶:“史家那小郎君才五六岁就要读兵书太可怜了吧……”
沈持:“……”
想连这孩子一块儿胖揍。
他不吭声继续往前走。
林家在竹节胡同的深处,他们走过几处大宅后才看到林府——一座世代儒官之家的宅院,两侧的门柱上写着对联,书香气满面,一看就是家学渊源。
赵蟾桂上前叩门,将沈持的名帖递进去。
很快,林瑄一袭锦袍迎出来:“哎呀我正要去拜访你呢归玉兄。”
沈持:“等不及了,来打扰挚一兄。”
林瑄笑道:“求之不得,归玉兄快快里面请。“
宾主穿过垂花门在客厅中落座,一番寒暄后沈持说道:“昨日让挚一兄白跑两趟,我心中愧疚不已……”
他还未说完,林瑄道:“是我不够体恤你会试之疲劳,主要是獬豸书肆的潘掌柜追得紧,迫不及待想要梓行归玉兄的《雅虫》,我不由得多寻你两趟,幸好没扰你清眠。”
沈持拱手谢他:“挚一兄太客气了,更叫我惭愧。”
獬豸书肆。
却不知这是一家什么样的书行。
林瑄说道:“京城文人想要挣润笔费,多半是找这家潘掌柜的。”
古代把文人写文作画取得的报酬叫做润笔费,尚且没有“稿费”这一说。比如陈阿娇以百两黄金求《长门赋》,韩愈写《平淮西碑》,得五百匹绢……“作文受谢,自晋、宋有之,至唐始盛。②”,到了唐朝,文人除了为别人写赋、写碑文,还作话本拿出去卖文为生,类似《游仙窟》这样的话本,编个才子佳人,以华艳浅俗的调调写男子求欢,对坐先眉目传情,然后试着牵手,“但当把手子,寸斩亦甘心。③”,牵上小手手后下一步求抱,摸一摸腰,抱上了又进一步求接吻,“但若得口子,余事不承望。④”,听听,给女子保证只亲一下,就只亲一下,其他的不敢再想了。
可是后续呢,亲都亲了,其他的还有啥好拒绝的呢?
这样的话本在唐代风靡一时,想来一开始写书的文人不过自娱自乐,但书流传出去后很受欢迎让他赚足了润笔费,别的文人一看纷纷效仿,有的人甚至以写书为生,润笔费便渐渐兴盛起来。
沈持:“多谢林兄费心。”
“我今日正巧无事,”林瑄说道:“咱们去潘掌柜处瞧瞧,要多少润笔费,你自可与他商量。”
他叫人取来《雅虫》的手稿,装在木匣中,带着沈持一道去獬豸书肆。
獬豸书肆开在京城的书市边上,他们一路走过去,今日来和上次来时不同,今日没有人在诉说京城舒家的事,换成了其他一桩事情——一群好事之人聚集在那里说今科会试,“……我押京兆府解元林瑄取头名第一中会元。”
“他啊……这次会试我怎么没看见他,下场没有……”
“他没下场京兆府完了……我押杭州府解元徐照真……不对他是江苏府的,杭州府的叫薛溆来着?”
“……”
沈持路过听了两耳朵,没人押他,怪没排面的。
林瑄玩笑道:“归玉兄,要不我去下个大注押你吧,赚了钱你我一人一半。”沈持大笑:“不如明年押你来得准。”
二人说笑着走进獬豸书肆。
一个胖胖的穿丝绸衣袍的潘姓男子出来招待,他看了一眼林瑄又瞧着沈持说道:“这位便是林老爷说的沈老爷吧?”
他已经看过沈持《雅虫》的手稿。
沈持拱手:“不才正是在下。”
“沈老爷快快里面请坐。”潘掌柜殷勤地说道。
林瑄:“……”他好像有点多余。
好,他且忍耐一回,等沈持谈妥了润笔费,得狠狠敲他一顿才行。
……
国子监明经楼内帘之中。
第三天阅卷到黄昏时分,才终于出现头一份几位同考官堪磨之后一致认为可以给主考官的荐卷,上面写着:此文魅力厚,气机畅,辞藻丰腴,笔仗灵活,荐。
第80章
主考官曹慈接过来一看:嚯, 几乎每个同考官都在上面画圈了。
到底是怎样的文章,能让在座的同考官全部荐卷给他呢。
曹慈扫过朱卷上的一个个圈,移目去看这篇文章。
他看了头一句破题之后便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许久一动不动,直到看到文末最后一字仍意犹未尽:“哎呀呀, 这举子真是可恶,怎不多写几行。”
叫他看的不过瘾, 心痒。
同考官们笑道:“这篇文真是八股妙文,清真雅正自不必说, 最难得举子将题句虚情实做, 笔翻波澜, 笔翻波澜,竟似凿凿真言, 写得独出心裁别开生面, 简约精练,令人叹为观止啊。”
“本官看这篇文章的火候, 从起草稿开始, 不修多遍不能写成这般凝练, ”曹慈说道:“很难相信这篇文章出自号舍。”
他当年也从会试过来,深切体会过在号舍里的时间既难熬又仓促,作八股文打一篇腹稿写在草稿纸上后最多修一两遍就得誊写到试卷上了,否则时间根本来不及。
能在号舍之中将文章修到这般, 可见根基非一般扎实。“这份朱卷, ”他欣然道:“必能在今科会试中占得头三名。”
头魁或许也有可能。但毕竟才到阅卷的第三天, 后头有什么惊喜等着他还不知道呢,不能把话说得太满了。
同考官们也附和他道:“这般佳作,必然是今科的前三。”心中道:真的还能遇到比这篇更好的吗?有点怀疑。
他们继续马不停蹄地阅卷, 等着遇到下一篇让主考官为之一震的奇文。
……
时光往前倒两日。
獬豸书肆。
沈持和潘掌柜天天说地一番,后来才转到正经话题——《雅虫》这本书的梓行事宜,经过大约一个时辰多的心理、语言交锋,双方来回试探拉锯,终于谈妥了润笔费——120两银子。
对于他这种没有名气的小举子来说,书也不是流行的话本,不少,要不是这本书新奇,潘掌柜是不会出到这个数的,但对于买个笑都要一掷千金的京城来说,一点儿都不多。
大概连个两进院的小宅子都买不到。
从獬豸书肆出来,林瑄抱怨:“真不如等放了杏榜后再卖给他,到时候有新科进士的名头加持,或许可以多要些呢。”
沈持说道:“无妨,又不是砸锅卖铁一锤子买卖。”
他心道:看吧等着《雅虫》付梓后,潘掌柜还会来找他的。
那会儿恰好到了夏天,他只要点一只会憨叫的蝈蝈出来在书市上亮相,必能成为卖此本书最大的噱头。
到那时,潘掌柜必然会来求一只的,沈持心想:到时候不要他十两银子算他傻。
何必跟他计较一时的润笔费。
“你急着换钱做什么?”世家公子林瑄大抵从未因生计发过愁,是遇到灾荒年景能说出“何不食肉糜”话来的富贵孩子:“莫不是看中了京中的哪位名妓要去见她?”
才急着赚润笔费的。
“……”非也。
沈持噎了下:“不怕挚一兄笑话,我有一妹不会像常人一般说话,赴京赶考时她拉着我的衣袖不肯松手,我答应她等考中进士便接她来京。”他缓了口气说道:“如今会试已过,我心中有五成把握,不得不提前为她来京作准备。”
提前要租赁一套宅院作为居所,还要给沈月买个丫鬟照顾她,再置办一套家具……样样都要银子,京城居大不易啊。
听到沈持说他有五成登科的把握,林瑄心道:你这是稳了才敢这么说。
“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他道:“归玉兄万不要客气,直说就是。”
沈持谢过他,收好银票:“得正经请挚一兄一顿。”算是多少还些林瑄的人情,这是礼数。
林瑄:“你做东,就我一人多没意思,不如叫上言念、允芳,咱们四个一道怎样?”
沈持:“那更好了。”
又请了李颐和贾岚。
择了日子,四人一道去了京城的便宜坊,吃烤鸭。
沈持上辈子对烤鸭并不陌生,只是来到这个朝代之后还没有吃过,老饕瘾犯了,到了约定的时间,他早早去要了个包间坐在里面等候友人。
李颐是头一个来的,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带了个清秀小厮,穿一件淡绿色绣百花袍,腰系玲珑大红腰带,真是柔婉可人。
沈持:“……”这是他的书童?
沈持:我懂,我都懂,其实我虽然这辈子出身低微,但我上辈子经历过的繁华你们可能没经历过,不至于是个没见过世面之人。
京城中的富家公子入有美妾侍奉,出有清秀小厮陪伴,李颐不算失礼出格。为了不让他拘束,沈持还和那小厮攀谈了几句,倒是个知书达理的。
李颐见状也自在起来。
随后而来的贾岚则带的是本分的书童,进来后就和赵蟾桂一块儿到旁边的包间里候着去了。
林瑄姗姗来迟。他不喜人服侍,只有家中的马夫在便宜坊外候着。
看到李颐随身带的书童,笑道:“这是来劝酒助兴的?我看归玉兄不大能饮酒的样子。”
那书童乖觉地盈盈一笑:“小的是来给各位郎君斟茶的,郎君要是不喜,小的这就退下。”
沈持道:“你可别走,你走了就得我服侍你家郎君了,我摸不准他的饮食喜好,再叫他这顿吃不尽兴。”
“回去生气了还要你哄他。”
一席话叫李颐主仆听得都笑了。
李公子对他的小厮说道:“好了,他们都不是外人,你不用拘束,该怎么样就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