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驴子
“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第181章
平生一剑(八)若是雨水不停,玄武湖……
这是一场全军动员的会议,上至朱由榔、赵明州的领导层,中至李攀、李成栋、桐君、齐白岳、曹岁等一干中层将领,下至军中最普通的一员,全员都参与了这场针对金陵攻城战的商讨。会议中还有新加入的百姓代表,陈三五、白发老妪等乡民赫然在列。
经过一上午的研究,大家终于弄懂了这一场地震背后隐藏的深意。
通过明皇陵的甬道,清军召集民夫,提前埋设了大量藏在陶罐中的黑//火//药。同时,掘开玄武湖东堤,通过皇陵暗渠将其湖水引入城外的沙地之中,抬升地下水的水位。南京城的地质层极为特殊,《天工开物》中曾记载——金陵城北有浮沙之穴,遇雨则水土漫漶,车马陷没……而这“浮沙”便是后世所谓“液化粉砂层”。
多尔衮正是通过人为地震引发地面剧烈波动,破坏地质结构,再加上玄武湖的大水漫灌,巧妙地引发了后续的流沙陷阱,直接葬送了明州军上千条人命,也给自己的金陵城形成了天然的防御带,让明州军再难攻城。同时,提前散布的“童谣谣言”正好应验,再次落井下石,可谓一箭三雕之妙计。
更让人细思极恐的是,无论是征调民夫,挖掘东堤,埋设火//药,甚至只是简简单单的将湖水引入城外沙地的竹管,这一
切一切琐碎计较,都要提前部设,抢先筹谋,随便举出一项,便会耗去十日的光景,即便是全面铺展,多方突进,那满打满算也要十日有余。而十日前,明州军正高歌猛进,所向披靡,何曾想到金陵城内,这么大一局棋正等着请君入瓮呢?
多尔衮之阴毒机敏由此可见一斑。
“可是,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我们虽然进不去,可他们也出不来啊!”会上,有人提出了大家心目中的疑问。
可解决这个问题的,竟然是一为不起眼的乡民。
“军爷们有所不知,此刻咱们金陵正逢梅雨季,最是雨水充沛,若是雨水不停,玄武湖倒灌,再加上即将到来的梅汛,只怕……”
那乡民咽了口唾沫,为自己发现的可怖阴谋瑟瑟而抖:“只怕城外的营地将尽成泽国啊!”
白发老妪闻言,连连点头:“老身还记得万历三十六年的金陵水患便是如此,梅雨不断,长江暴涨,极是骇人。”
赵明州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距离梅汛还有多久?”
乡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声商议了片刻,得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骤缩的结论:“至多四天。”
***
“四天……”多尔衮看着汤若望呈上的折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赵明州,短短四天,你又能做得了什么呢?三百坛黑//火//药,换你明州军一成精锐,你怕是也没料到会有此结局吧?”
额尔克和汤若望并排跪在殿上,大气儿不敢出。自那场大胜之后,多尔衮便时常自言自语,彻夜不眠地盯着金陵城图,口中念念有词。额尔克不敢问,更不想问,他只能将脑袋缩得更低一点,再低一点,防止此刻喜怒无常的多尔衮注意到自己。
“额尔克——”殿上传来多尔衮威严的声音。
“奴才在。”额尔克恭敬道。
多尔衮搁下朱笔,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拈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神色在晃动的烛火中忽明忽暗。“赵明州此刻在做什么?”
“回额真,”额尔克头抵着青砖,“据探子来报,赵明州正带着明军在秦淮河搜罗渔船,连破舢板都不放过。”
“那百姓呢?”多尔衮的声音里带着讥讽,“还把她们当作救世军前呼后拥吗?”
额尔克谦恭地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自觉格外纯真诚恳的笑:“是额真的妙计奏了效,城外百姓皆闭门不出,看明州军都觉得晦气得很。听说,这些明州军发了狠,连百姓的渔网都抢呢!”
多尔衮终于畅快地大笑起来:“这南蛮子也有技穷之时啊!又是征渔船又是抢渔网,只怕是军粮告急,难以为继了。”
额尔克见多尔衮终于有了笑脸,赶紧佯装白痴地追问了一句:“额真,那咱们需要做什么,就看着她们闹腾?”
额尔克可不傻,他明明知道此刻流沙围城,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也进不来,可他偏偏要缀上这么一句,用自己无知的问话,突显多尔衮的英明神武,让自家主子的笑容在脸上维持得更久些。
果然,多尔衮颇有些无奈地抬起头,睨了他一眼,道:“她们要征就随她们征,她们要抢就任她们抢,反正无非四日,总得让明州军做一群饱死鬼吧!”
紧接着,又一阵难以遏制的朗笑声在殿中回荡。
额尔克长舒一口气,心里为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问话完毕,志得意满的额尔克和汤若望并肩踏出大殿。与额尔克满面笑容不同,汤若望却始终愁眉紧锁,在即将与额尔克分道扬镳时,一把拽住了对方。
“额大人,你方才说明州军在征用渔船,对吧?”汤若望道。
“是啊,怎么了老汤?”额尔克轻飘飘回道。
“下官可是听说,明州军征用的可不仅仅是渔船,而是专门用于养殖珍珠的‘蚌船’。”
额尔克挠了挠头:“管它渔船蚌船,不都是船嘛?”
汤若望使劲摇着头:“这可不一样啊额大人,下官听说那蚌船龙骨中空,最是能暗藏玄机,如果明州军明修栈道,暗……”
额尔克赶紧打断了汤若望,把这位没学好人情世故的洋大人往回廊下扯了扯:“老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摄政王脸上好容易有点儿笑模样,主子心情好了,咱们做奴才的才能有好日子过啊,你说是不?”
“可是——”汤若望还是惴惴不安,昨夜子时观测的星象始终烧灼着他的心,让他口干舌燥,惶惶不可终日——北斗杓柄直指紫微垣,那可是荧惑守心的至凶之兆。
额尔克爽朗的笑脸制止了汤若望即将出口的恐惧,他的大手在汤若望紧绷的肩膀上使劲拍了拍:“老汤啊,别可是了,反正甭管她们怎么折腾,四天后也会化成长江里的王八,给崇祯皇帝驮碑去!走走走,跟我吃酒去……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紧张兮兮的……”汤若望的黑袍与额尔克的旗甲在暮色中融成一道剪影,渐行渐远。
第182章
平生一剑(九)今日之战,你我,不死……
江面忽地炸开千百朵银花。
立在蚌船之上的赵明州扶住颤动的船桅,看着那群江豚在碧色的水浪间翻腾。它们银灰色的脊背割裂天光,腾空时带起的水珠反射出珍珠背光一面的色泽,坠落时又撞碎成细碎的虹彩。最大的领头江豚跃得极高,近乎触到翻卷的云层,倒是与带领蚌船船队乘风破浪的赵明州很像。
赵明州的目光始终凝在江豚光滑的脊背上,她记得在她所在的时代,这种长江中的精灵已经很少了,没想到在1649年的今天还能看到如此多的江豚,她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将军,江豚拜风,舟子避汛,这大汛快要来了。”一旁撑船的男子低声道,虽然身上穿着明州军的军服,可面上属于农人的憨厚与质朴却是藏不住的,不过骗骗傲慢的满人却是够了。
赵明州点了点头,道:“来得及,这已经是最后几船桐油了。”
持续不断的梅雨未曾停歇,江面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低洼处的营地已经在乡亲们指引下迁徙到了高处,可即便如此,那铺天盖地的潮气还是让每个人的身上都多多少少起了疹子。所有人的心里都憋着一团火,只待攻城那日尽情释放。
顺着那最大的江豚引领的方向,掠过所有紧闭柴扉的村居,在那些被清军忽视的角落,百姓们将家中所有的瓶瓶罐罐,盆碗器皿都搜罗出来,尽皆盛满了通过蚌船运送而来的桐油。而那桐油中浸泡着的,竟是密密麻麻的渔网……
***
在梅汛到来之时,多尔衮颇有兴致地登上城楼,遥望明军营地。曾经平坦干燥的土地,此刻水位已经上升了近两米,已然看不到明军的影子。
“十五弟,你瞧见了吗?曾经不可一世的明军,在天地的伟力面前,也无非蝼蚁一般。”多尔衮手撑在城垛之上,声音显得格外空阔寂寥。
随行的将领皆是大气儿不敢出,吴三桂更是恨不得将脑袋藏进人堆里。
“额尔克,本王问你,如何不答?”
额尔克心中无语,摄政王明明是同想象中的多铎对话,如何这锅又扣到了自己头上,可他面上却是呈现出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喃喃道:“皇父摄政王谋虑之久远,用计之高明,实在是诸葛再世、孙吴复生也难及万一,奴才方才琢磨额真的话,竟是入了迷,万望额真饶了奴才这一次。”
多尔衮微微一笑,他倒是挺喜欢同这镶蓝旗都统多聊两句,他虽是愚蠢,但是难得听话,不像吴三桂、孔有德之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心中这般想着,多尔衮的目光却被某种晃动的物体吸引了。
沿着那片由流沙汇聚成的地平线,有无数条澄黄的金线正朝着金陵城奔来。随之响起的是在雨声中愈发清晰的怪响。
喀啦啦——
喀啦啦——
“那是……什么?”在额尔克瞠目结舌的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多尔衮的瞳孔猛然骤缩,他看清了在暴雨和流沙交织的混沌中,竟有数十条形似蜈蚣的船撬撕裂雨幕,踏山蹈海而来!
若此刻,多尔衮思念的十五弟多铎魂归来兮,应是能认出这些眼熟的船撬。它们是改良自戚家军泥橇,能够在流沙中横行无忌的怪物——蜈蚣撬。《天工开物》中记载过一种盐船,船底加装有三十六根横木,横木间距七寸,形似蜈蚣百足,可保船体悬浮沙面而不下陷。而恰好明州军的队伍中,就有数十名自庆云书院毕业的宋应星高徒。
握在多尔衮手中的西洋镜微微颤抖,透过厚重的镜面,多尔衮清晰地看到为首的蜈蚣撬上高举战旗的女子。
“赵——明——州!”后槽牙狠狠碾碎这三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字,可随即,恨意又转化为讥讽浮上嘴角,“她莫不是以为,仅凭这几块舢板,就——”
话头被多尔衮自己硬生生截住,他看到蜈蚣撬上的赵明州突然弯下腰,将火把在撬尾极快地一掠!
“忽——”几乎就是在转瞬之间,跃动的火舌顺着网格线崩散开来,每根浸透桐油的渔网都化作流光溢彩的经络,将整个流沙地笼罩在火光之中。
数十尾蜈蚣撬,撬尾皆拖挂着浸满桐油的渔网!
在明州军的带领下,金陵城周边的百姓用四天的时间,不眠不休地将这普通的渔网进行了三次浸润。第一浸,浸海卤,利用浓盐填塞渔网纤维,增强其耐火性;第二浸,浸米浆,以糯米灰浆涂刷,增强其抗拉性;第三浸,浸桐油,确保其浸润充分,既防水又易燃。其中艰苦繁琐,难言其万一。经此四日,神兵利器乃成。
燃烧的渔网包裹住整片流沙地,在炽热温度的烘烤下,流沙凝固成型,人马皆可通行。
而这一切,多尔衮是无法先知先觉的,他再也无法掩藏心中轰然炸开的慌乱,大声道:“传汤——汤监正!”
他想要让见多识广的汤若望给他解惑,讲清楚为何在四日之间,明州军就能宛若梅汛的洪峰,铺天盖地而来,可他转瞬又改变了主意。
“放箭!瞄准那个女人!放箭!”
万千箭芒划破雨幕,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可很快,这极具压迫感的“嗖嗖”声就被另一种更为豪壮的冲杀声彻底掩盖了。只见踏着那由火焰组出的通路,无数明州军蹈火而来!
曹岁和她仅剩的十几头战象仍是冲锋在前,紧随其后的是齐白岳率领的机动骑兵,再往后是浰头六寨的寨主们与立功心切的寨民,李成栋的南珠营,李攀的火枪营互为左右翼,更远处,郑成功和罗明受的水军亦乘风破浪而来。
这就是明州军,她们的头顶是倾盆大雨,她们的脚下是烈火熊熊,她们是生活在无常天地间的蝼蚁,她们是主宰自己命运的唯一的神。即使死亡她们也无所畏惧,因为她们的心永远自由。
赵明州翻身下撬,抽出了背在背上的白虹刀,直指那城楼上已然凝固的身影。
“破城!”
多尔衮,你所固守的是你背后已然腐朽的时代,而我所追求是身后千千万万个未来的黎明。今日之战,你我,不死不休!
第183章
平生一剑(十)历史从来不……
宁芳中的般般突然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凝着那片似乎永远不会变化的天空。她的心跳得很快,每一次搏动都要从喉咙中跃出来一般。
她已经有数日没有好好休息了,本就瘦削的小脸儿愈发苍白。无论是曾经的历史线,还是现在这个被她们合力推动的时代,这场金陵之战都关乎生死,关乎所有人的命运,她无时无刻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朱由榔自然也理解她的痛苦,出于对般般的保护,他已经有数日没有让般般掌管这具躯体了。
而就在刚刚,那种可怖的压迫感与恐慌感指数级的扩大,心脏像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让她透不过气来。
“小王爷!”般般捂着心口大声道,“小王爷!带我……去找阿姐,阿姐有危险!”
***
在付出了近万人伤亡的代价后,金陵城的正南门——中华门已经被明州军夺去了控制权,三重瓮城、四道券门、27处藏兵洞尽皆响起了冲天的喊杀声。赵明州和齐白岳一前一后沿马道直追,将死战不退的多尔衮逼至城墙外侧雉堞。
这场奇袭实在是凌厉,哪怕机智急变如多尔衮,也万没想到四日过后他等来的不仅仅是滔天的洪峰,还有明州军的裂天一剑,他们且战且退,最终只有利用金陵城墙复杂的结构来挣扎抵抗。
以逃跑见长的吴三桂是第一个死的,他被多尔衮用长刀威逼着带兵突围,最终死在乱军之中。没有人能说得清吴三桂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究竟是谁造成的,只知道他死得很潦草,连眼睛都未来得及闭上。
镶蓝旗都统额尔克投降得很快,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便率领自己的亲卫当先弃了手中武器以示诚意。与他一道归附的,还有队伍中护着的一位洋人,据说是钦天监的监正。
唯一难啃的硬骨头只剩下了多尔衮,他带领数百亲卫军输死搏杀,勇悍至极。当赵明州和齐白岳冲上城墙之时,多尔衮的周围已经倒下了上百明州军的尸体。
多尔衮的长刀已经卷了刃,他眼睛也不眨地随手丢弃,反手拔出一名明州军尸体上的朴刀,向着赵明州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