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羽摘雕弓
郑知意有孕后极是嘴馋,大口啃猪蹄:“到这里来倒是清净,只是吃肉得偷着吃,实在麻烦。”
正说着,李郎中“哎”一声,郑知意迎面便撞见了抱着两床棉被进来的德坞。德坞见郑知意举着猪蹄,也是一惊,旋即敛目退了出去。
“他不会生气了吧?”郑知意不安道,“若是得罪了宾使,可是会给大宸招致灾难?”
话音未落,德坞却又进来了。
他手捧一只木盘,盘内有瓜果菜肴,中间还有一瓷盘,上面竟然放着一只鸡腿。
德坞看了看郑知意,将木盘推到了她的面前,口中说了什么。
郑知意问:“他说什么?”
李郎中道:“他说仙游寺不仅有素斋,别国宾使餐食中有肉食,日后他会每日给太子妃送来。”
郑知意怔怔望着德坞,歪扭行一礼。德坞对她笑了下,转身出去了。
燕王妃诞下畸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仙游寺。
这厢,杨芙抿住了薄薄的唇。
她为抢夺燕王之爱的萧云如的惨败感到快意,又为另一个女人的惨痛感到恐惧,想到国破之时,自己的遭遇,杨芙道:“她一定活不下去了吧。”
她催促自己的奉衣宫女去问,燕王妃是否寻了短见,就像当时被流言中伤的自己一般。
奉衣宫女却带回了另一个消息,她跪下道:“听闻当年两坊之事又被翻出来,当时策马闯入城中杀害百姓的并非燕王,而是太子。圣人大怒,已令燕王监国,将太子幽禁在行宫了。”
杨芙听完,神情怪异:“你说什么?那日之人不是燕王?”
那么闯入清净观“凌辱”自己之人,便也不是李焕了。
杨芙想到了当日情景。那戴面具的人,杀害了观中二十余名守卫,用剑毫不留情地刺中挡在棺材外的群青,旋即掀开棺材,看见藏在其中,骇得几乎不会动弹的她。
他没有卸下面具,鲁莽地压了上来,却在她挣扎时突然停下,似是忽然惊醒,他停顿了许久,在她耳边发出低而涩的声音:“对不起。”
翌日宝安公主失贞消息传遍宫闱,而唯有她自己知道,那日“燕王”根本没有玷污她。
她只以为,他的道歉是为污蔑她的名声,而污蔑她的名声,不过是他想强娶她的手段。
她将他的停下,视作李焕真心爱她的证明。不曾受到伤害,造就她对国破的侥幸,让她觉得,与太子和燕王周旋是一场游戏,她终能凭借美貌把持燕王,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却没想到,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李焕!
杨芙唇色惨白,一头栽倒下去。
“杨芙那边怎么传了医官?”郑知意问。
“宝安公主心口疼发作,忽然昏过去了。”揽月道。想了想,她还是没有将消息告诉郑知意。
太子被囚于行宫。怪道青娘子要将良娣送到此处来,宫中恐怕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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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府之外被金吾卫重重把守,宝姝不得进入,道:“你们疯了吗?这是我家宅邸,我阿爷还在里面,你们如此监视,他明日怎么上朝?”
“良娣息怒。”王镶低声,“圣人已下令,在未麻一案查清楚之前,孟相暂不得外出。良娣这样闹,只会起到反效果罢了。”
宝姝的衣裳已被雨水打湿,嘴唇因寒冷而哆嗦,她甚至没见李玹一面,李玹便已被金吾卫带去了行宫。连圣人最忌讳的国祚之事都未能将燕王扳倒,难道一夜之间,孟家便要落败了吗?
她看见阿爷出来,目光一亮。
孟光慎手上的灯照亮他花白的发,神色却还是很平静。隔着佩刀金吾卫,他道:“你回去吧,不必担心。今夜陆华亭应已升任礼部尚书,这旨意是我提议的。”
宝姝慢慢地平复下来。
孟光慎轻道:“你只消做好在六尚的差事,务必促成通商。其余事,皆在我掌握中。”
说罢,他直起身子,转身回到宅中。
宝姝定下神,回头上了轿辇:“去白马观,看看那批绣样。”
第111章
织机的声音一直响至半夜。
终于在第三日时, 一名女冠刺绣时低呼一声:“木刷不动了!”
无论如何踩踏板,木刷始终松弛地悬在空中,无法像之前那样随着踏板的节奏快速下刷, 将织线排紧。
有了第一台,很快便有第二台、第三台织机停摆, 女冠们不由哗然。
宝姝连日挑灯, 在白马观催赶进度。她快步走来,自己试了试, 木刷的确不动,又观察织机上下完好,根本看不出问题出在了哪里。
女冠们见她面色发白, 小声道:“可是要去问问群大人?”
宝姝像被踩了尾巴:“你上次没听见殿下旨意, 竟要去问一个已调出尚服局的人?”
女冠们纷纷求饶。
“都看着我做什么?”宝姝道,“木刷不能自动,便用手推啊, 若不能在宾使离开前及时绣完这批绣样,别说之前的赏领不到手,只怕要领罚!”
一片惶惶的机杼声中,宝姝心跳极快, 命人拿来群青的那本宫记, 宫记之上记录了织机的做法。
宝姝在陇右时并非没学过机关术, 她拆开一架织机, 对照图纸翻来覆去检查, 半晌, 狠狠将灯笼摔在被拆开的织机上。
零碎的木头很快被烧得焦黑,骤然冒起的火光照亮她苍白的脸。
宝姝心中涌出深切的惶然,她望着停摆的织机, 这里面每一个零件都不曾缺少,群青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手脚,竟在宾使等待时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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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群青在尚寝局的账房翻取账目时,一个畏畏缩缩的女冠被小内侍引了进来。
一进来她便道:“司寝,您之前带到白马观的织机出问题了。”
群青神色冷清地听她说完,温和道:“我也不知问题在哪里。”
“那您能去看看吗?”小女冠祈求道,“若织机修不好,我等无法如期完成孟良媛的任务。”
群青不为所动:“我都调任尚寝局了,怎能越俎代庖,去管尚服局的事。”
小女冠一时哽住,再看这娘子眉眼冷寂,恐怕真如进门时尚寝局的小内侍们所说,是被太子“发配”到此处,心灰意冷,什么都不想管了。
群青听见她哽咽,道:“孟良媛不会责罚你们的,因为她责罚你们也无用。木刷要手推,便比织机慢得多,今晚她便会知道,你们再如何赶都赶不出绣样,她会从尚服局叫另一批人来帮忙的。”
待那小女冠离开,群青将箱装好,碰上一个穿枣红袍的内侍从外面跨进来。
那人被她骤然凌厉的注视吓得心中一突,这才想起行礼:“尚寝局监事梁秋,见过司灯。不好意思啊,这尚寝局,乃是六尚中又穷又累之处,平日里都是宦官奔忙,骤然来一个如此年轻俏丽的女司寝,奴才觉得过两日殿下就会心软收回成命,这才怠慢,没来给司寝交代事务。”
群青眼中霜色淡去。
上一世,这位梁公公靠谄媚一路向上爬,侍奉在燕王身侧,还说服她在见陆华亭之前饮下那杯鸩酒。
他如今正在尚寝局当值,群青不打算报间接的杀身之仇,但也不想让他如此顺利地去燕王身边。
“再没落,尚寝局下设司宝司还是富过的,库内尚有荒帝留下的寝具、珍宝,圣人不喜奢靡,将那些东西尽数留在库中,为何账目上越来越少?”
梁公公顿了顿,悄声道:“群司寝是不知道,这尚寝局的小内侍最难管理,这些人好赌,少不得有人手脚不净,奴才试着抓过,实在是抓不住。”
群青看了他一眼,道:“江南道水灾频发,近日大宸与高昌和谈通商,燕王定然不想动用国库银两,贡品很可能从司宝司当中抽调,劳烦梁公公从今日起将库内点清,做好准备。”
说罢她抱着一箱账本走了。
等群青的身影迈出门槛,梁公公面上笑意消失,周围的小内侍围上来议论纷纷。
“到底会不会管事啊?”
“听说她是掖庭宫女的出身,燕王妃选入尚服局。听说她本是太子手下女官,眼下怕是太子失了势,才沦落此处。”
“难怪只是一味查库房账本,绣娘怎么会算账,还装模作样。那么多账本,保准她看上七天七夜也查不完。”说着,纷纷哄笑起来。
群青在殿内将账本分类,一年的库帐,需要交给礼部核查,而尚寝局每月都会莫名丢东西,积少成多,前任司寝因此被罢免,如今只有她一个司寝管事。
宝姝借李玹之手把群青贬到尚寝局,同时也将这烂摊子交给了她。
若想安稳度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但群青还想升至三品,便不得不拿尚寝局这沉疴开刀。
礼部当值第一日,陆华亭回来时几近深夜。
陆华亭下了车刚一推门,便见群青立在阶上,竟在提灯等他。他顿了片刻,走到她面前:“这宅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群青望着他漆黑的眼,神情无辜:“能有什么问题?”
陆华亭瞥着她手中灯,一手松开官服衣领。群青问:“今日宾使的情况如何?”
陆华亭就知道她有消息打探,笑道:“娘子对我这么好奇。”
“从前都是太子在碧泉行宫与宾使谈判,如今李玹被幽禁,突然换成新任的礼部尚书接手,宾使恐怕猜到宫中有变,借机发难,不然你也不会回来这么晚。”
陆华亭道:“宾使已经被某说服。”
群青道:“如何应对的?”
陆华亭看了她一眼,轻道:“某送高昌国一份大礼,以表心意。”
“高昌国三面环海,木易生腐,从别国购入的不腐硬质之木,价值千金,特别是紫檀木,比金银珠宝还要贵重。我答应给宾使一批紫檀木料,宾使便同意与燕王接着商谈了。”
紫檀木确实贵重,群青忍不住道:“国库虚空,你从哪里来的紫檀木?”
“娘子可还记得德麟殿?”陆华亭道。
“我记得,被李盼的药发木偶戏点燃了房顶。”
陆华亭一手拉开门:“圣人令燕王府修复重建,德鳞殿内屋顶梁柱是紫檀木,是荒帝在位时所建。圣人不喜奢靡,也没有用紫檀木之风,某便责令用普通木料重建,换下来的紫檀木拿去找匠人裁切。”
群青心中佩服。陆华亭也看见了宅中装帐目的箱子,足足十二箱,几乎将他们的卧房堆满了。
“你可知下面的人怎么说你?”陆华亭道,“娘子,驭人有术,别把自己累坏了。”
以他对群青的了解,此女并不擅长看账。他很好奇,她要如何应对尚寝局之事。
群青确实不会看复杂的帐,就算是埋头账册,上手也需半个月,还不一定整理清楚。
这个方法太慢了。
是以她只将物件出入的账册按月整理好,每个箱子随机抽出一册,平摊于灯下,多年的细作,速记和找规律她总是会的。
十二月间遗失的各种零碎之物陈列在群青脑海中,看完十二册,她约莫看出了门道。
陆华亭在她身后饶有兴趣地看,已替她说出来:“木枕、镜架的折损最多,几乎每月都要采买。”
群青心念急转,不动声色道:“是么?我都没看出来。那你帮我再看十二本,把采买最多的标出来。”
陆华亭黑眸微凝,似乎很难接受下值之后还要再做这种事,但见她面颊苍白,一言不发地从箱中取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