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这时内侍过来通禀,宰相李吉甫求见。
李纯有些惊讶,一时想不到最近有什么政事,需要这时候过来商议,但还是让人将他请了进来。
见礼过后,李吉甫便奉上手中奏折,“大家,凤翔急报。”
李纯心下一惊,难道是吐蕃有事?
连忙接过奏折翻看,确定与吐蕃无关,先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安西军……”
尽管李鄘已经在奏折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了,但李纯看完奏折,心里的疑问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冒。
这时他也有些理解李吉甫为什么只说“凤翔急报”,一个字都不提奏折中所言之事了,实在是……这事既离奇又复杂,让人不敢相信,实在难以用精炼的语言将之概括出来。
安西军不仅没有像所有人猜想的那样早就已经没了,反而在西域站稳了脚跟,甚至有能力反击吐蕃和回鹘,还主动促成了吐蕃和大唐的议和,如今连使者都派来了!
半晌,他才将手中奏折合拢,“李先生,依你看……”
“李鄘并非不知轻重之人。”李吉甫说。
他敢上奏,肯定就是打探清楚了,至少他认为这些是可信的。
君臣两个对视一眼,都陷入了沉默。
既然确定是真的,接下来就是讨论如何应对了。但是这件事千头万绪,一时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半晌,李纯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道,“襄穆姑姑还有血脉在世,实在是一大喜事。皇父和皇祖父泉下有知,想来也会欢喜。”
李吉甫松了一口气,陛下先提了亲戚关系,看来态度还是以亲近为主。
那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这件事议了很久,因为很多地方都没法立刻定下来,总要等那所谓的“天兵”到了长安,皇帝亲眼见过了人,才能做出判断。
所以,君臣二人还未商议结束,李鄘的第二封奏折也送到了。
这封奏折补充了很多第一封没有的内容,也让两人的脸色变得严肃了几分。
吐蕃使者也到了,结盟之事迫在眉睫,而安西军无疑在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那么李纯想打亲情牌,暂时将安西的事放置的想法,就行不通了。
必须要给安西军,或者说是给雁来一个身份。
而且安西军也确实很有诚意了,不仅能把郭昕和西域的汉人送回来,甚至连雁来也主动请求入京。若是不答应,就是寒了功臣的心,若是答应,那就必须要先明确她的身份。
又是一阵沉默,李吉甫意识到皇帝暂时不想提这个,干脆就将话题转到了结盟之事上。
先不考虑安西军,这个结盟的条件,陛下您满意吗?
李纯是不太满意的,他还惦记着三州呢。
收复失地这种功劳,对于一个满是雄心壮志的帝王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不过他也听出了李吉甫的意思,“李先生觉得可以答应?”
不怪他觉得惊讶,之前吐蕃头一回提结盟之事,给出的条件是“复请献滨塞亭障南北数千里求盟”,李纯当时就心动了,南北数千里,那得是多大一块地?
结果李吉甫就跳出来泼冷水了,说“边境荒岨,犬牙相吞,边吏按图覆视,且不能知”,那犄角旮旯、荒无人烟的地方,当地官员拿着地图都找不着,“有得地之名,而实丧之”,你要来有啥用?
后来改成三州之地,他才没话说。
要知道,李吉甫本来是不同意跟吐蕃和好的,因为当年异牟寻继位之后,就臣服于吐蕃了,还帮着攻打大唐。后来李泌出了那个联合南诏和回鹘共同对抗吐蕃的主意,正好南诏那边受不了吐蕃的征敛,就重新归附大唐。
现在大唐又要跟吐蕃和好了,你让人家南诏情何以堪?
什么,吐蕃愿意归还三州之地?既然他们给得这么多,那也只好先委屈一下南诏了。
现在三州改成一州,还不是直接还给大唐,甚至还要附带一个互市的条件——这一看就是对吐蕃更有利,对大唐则是可有可无。
两相比较,差距也太大了,所以李纯不理解李吉甫为什么会答应。
第112章 安西军的人终于登场了。
李吉甫沉吟片刻,方道,“元和元年,大家初登基时,吐蕃便主动示好请和,可是谈了三年,谈出什么结果了?以臣愚见,恐怕又是吐蕃的缓兵之计。”
李纯闻言面色微沉,他心里又何尝没有这样的猜想?
他也是经历过泾原之变的,甚至跟爷爷德宗一样,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连国内的武将他们都不敢相信了,更何况是吐蕃?
只是三州之地实在太诱人,而且这一次他也吸取了教训,咬死了不给好处就不和谈,所以也不怕他们是扯幌子。
不过这么一想,李纯也就明白李吉甫的意思了。
若说之前,大唐君臣只是怀疑吐蕃在扯幌子,那么这一回,结盟的事能推动得这么迅速,就说明他们确实不是真心要给出三州之地。
倒是现在这个条件,虽然好处不多,但更合理,谈成的可能性也更大。
所以这时候不能再想什么三州之地了,要不要答应,只取决于大唐想不想和谈。
李纯当然是想的。
虽然登基之后,他便以强硬的手段镇压了刘辟、李琦等藩镇,朝野之间军心大振,一扫贞元以来的昧暗,但是李纯自己心里也清楚,被自己干掉的这几个家伙,虽然也号称是藩镇,但都只是小角色,真正的硬骨头根本都还没碰呢。
安史之乱平定后,代宗为了能够尽快稳定局势,将安史集团的降将就地加封为节度使,从此范阳、成德和魏博这河北三镇,军政事务接掌控在节度使手中,连赋税也截留自用,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国中之国。
有三镇珠玉在前,其他方镇自然有样学样,虽然大多没有河北三镇那么豪横,通常还是要借助朝廷的任命来镇压下面的骄兵悍将,但自行任命属官和截留赋税渐成惯例。
所以如果无法撼动河北三镇的利益,那所谓的削藩也就只是做个样子。
与削藩的紧迫相比,跟吐蕃的那点新仇旧恨,都可以暂时放一放。
所以自从登基以来,李纯对吐蕃的态度一直都很友好,对和谈更是积极响应。
但是……大唐一直想谈而没谈成的事,最后反而是在安西军的促成之下,似乎就要谈成了,难免让李纯心里有些别扭。
这么说吧,安西军在西域坚守到了现在,远嫁回鹘二十年、未能归葬大唐的姑姑还留下了一条血脉,大唐和吐蕃的和谈终于要成功了,这三者,不管哪一条都值得他这个做皇帝的大摆筵席庆贺。
但这三件事都跟同一个人有关,就让李纯无法纯粹地感到欢喜了。
这时候,他倒是宁愿其中的哪一件,能够再拖个两三年再说。但偏偏事情全都凑在一起,没法分开来处理。
虽然才登基三年,但李纯已经是个合格的皇帝了,他本能地因此感觉到不快。
“轰隆——”陡然一声惊雷在头顶响起。
君臣两人心头俱是一颤,抬头朝外面看去,就见天色沉沉、风摇树动。
殿内的窗半开着,狂风卷入,吹得殿内帘幕纸张簌簌作响,灯火也跳跃闪烁、忽明忽暗。
有内侍急忙走来要关窗,被李纯抬手止住了。
他不仅没有关窗,反而还起身走到窗边,任由穿窗而入的风吹在自己身上,只觉得神思都清明了不少。
不一时,大雨落下,打湿地面,并迅速蓄起了一层薄薄的积水。
风里多了尘土呛人的腥味,李纯微微皱眉,亲手关了窗,这才缓缓走回原本的座位。
他起身时,李吉甫就跟着站起来了,此事见他重新落座,又跟着坐下。
吹了这一会儿的风,李纯已经冷静下来了。这时候的他,还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的,也能听得进朝臣的劝谏——哪怕他心里不喜欢。
何况李吉甫说话还很好听。
他也看出,这么一打断,皇帝已经恢复成了平日里那个雄心勃勃的帝王,于是立刻道,“我大唐经营安西,便是为了阻隔南北,不使吐蕃与草原异族勾连。当年李国老之所以定计,联络回鹘、南诏、天竺、大食共困吐蕃,也是因为失了安西北庭之地。”
“如今陛下若能收之,正可互为援助,则吐蕃、回鹘皆不敢轻犯。且河西故地,虽为虏所据,但民心思归,若能开辟商路、收拢人心,将来未必不能尽复。此皆陛下刚明果断、能用忠谋之功也!”
李纯刚清醒了一下,顿时被夸得有点心虚。毕竟安西军是自己回来的,跟他没什么关系,但是转念一想,既然是在他当皇帝的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算是他的功劳呢?
收复安西,这可是安史之乱后,几代李唐帝王想都不敢想的功绩。
这么想显得脸皮有点厚,但是历史上归义军归附,确实也被算成了唐宣宗的政绩来着。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李纯甚至没有注意到,李吉甫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话题从“是否要与吐蕃结盟”换成了“是否要接纳安西军”,只觉得每句话都说在了自己心坎上。
换一个角度看待此事,李纯顿觉豁然开朗。
不管安西军有多少让人不满意的地方,但是先承认它是大唐国土,总没问题的。
至于其他,以后徐徐图之便是。
想到这里,他便也松了口,只是还有些疑虑,“李先生所言极是,却不知该如何封赏?”
安西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使的位置肯定是要有的。但是按照大唐的官制,节度使是差遣官,依例要带京职,如六部尚书、侍中、平章之类,另外又有督查地方之责,所以还要加宪官,也就是御史,而这些都是有品级之分的。
然后,以上这些都是职事官,所以她还应该有一个决定俸禄和服色等级的散官。
再者,这个节度使肯定要总管安西军政事务,那么总管行政的观察使、总管财政的计度使、总管司法的处置使之类的加不加?另外安西与吐蕃回鹘接壤,按例还应该加押蕃使……
最后,如安西这样的重镇,通常来说节度使还会封爵,一般是封郡王,比如郭昕就是武威郡王。
虽说身为公主之女,雁来的身份一旦确定,本就可以仪比郡王,假如考虑她回鹘公主的身份,又有功于国,再格外加恩,封个公主也正常,那就能仪比亲王了。
但仪比亲王,和真的给一个女子封王是两回事,李纯不能开此先例。
可是不封,难道真的让她以郡主或者公主的身份出任节度使?那就更要惹人非议了。
即便是习惯于独自决断政务,而且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难题,都能想到恰当的处置方法的李吉甫,面对皇帝这个问题,也有些头皮发麻。
所以他难得没有直接给出建议,而是道,“这既是大事,也是喜事,陛下何不召朝臣共议?”
这话多少有点推卸责任的意思,反正安西军的使者已经快到了,当着他们的面由朝臣公议出来的结果,他们即便不满意,也找不到能具体负责的人了。
李纯也不愿背锅,闻言立刻道,“该当如此。”
……
大明宫的后宫部分,是环绕着太液池建造的。为了方便贵人们游赏,环湖建造了不少亭台楼阁,又以回廊互相勾连。
因此下了雨,反而是赏景的好时候。
郭贵妃就在赏雨。
这场大雨来得又快又急,不仅迅速在地面上积了水,还溅起了一片白雾,将人的视野遮蔽,同时模糊了一切的界限。
仿佛这并不是皇宫的雨,而是“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雨。
让她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旧事。
正出神间,忽然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郭贵妃微微蹙眉,转头望去,就见一个小内侍正站在廊下,与她身边的掌事女官说话。
好一会儿,掌事女官才匆匆走回来,脸上带着十分明显的笑意,但还是压低声音道,“娘子大喜!刚刚来的消息,说是安西军尚在,要派遣使者入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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