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俱文珍侍立一侧,见李纯面上神色莫测,看不出心情究竟如何,不免心下凛然。
自从寒食宫宴结束之后,俱文珍就发现,自己竟然不太能看得懂这位陛下的所思所想了。
以前的李纯雄心勃勃,但一眼就能看清楚,所以李吉甫、裴垍这些朝臣能影响他,吐突承璀那种不成器的宦官也能影响他,这些俱文珍都看在眼里,他之所以坐蜡,只是因为当时的皇帝不需要他。
但此刻,在天兵那里受了挫的皇帝,以一种俱文珍没有料想到的速度成长了起来,再不能被轻易看透了。
这对以揣摩上意为主业的内侍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皇帝会在他们面前掩饰情绪了,那是一种……防备。
好在俱文珍沉得住气,之前没有因为大权在握就得意忘形,此刻也完全没有将心中隐约的不安表现出来,只是行事更谨慎了几分。
这会儿,他微微思量,问道,“可要让人接着留意京兆府的动静?”
李纯微微皱眉,摇头道,“不必。”顿了顿,又说,“让神策军谨守门户,朕不想再看到天兵未经允许就出现在宫中。”
“是。”俱文珍低下了头。
他知道皇帝对神策军有些不满了。
但这件事上,俱文珍觉得神策军有点冤。
虽然自从成了皇城禁军之后,神策军的风气就越来越散漫,早就放下了刻苦操练的边军传统。倒是一些能博前程的位置,比如打球军将,大家会卖力练习、踊跃争夺,以期在御前露脸。
但是,就算神策军仍然是一支训练有素、战力强劲的边军,对上天兵就有胜算么?
连吐蕃和回鹘的精锐边军,都没能压制住安西军的崛起。
实际上,自从天兵进入长安城之后,神策军虽然没有跟他们正面对上过,但吃的暗亏也不少,早就已经支棱起来了,至于用处嘛……只能说聊胜于无。
不过皇帝开了口,那确实应该整顿一番了。如今的局势越来越复杂混乱,他手里也需要一些得用之人。
正准备告退,忽听李纯道,“朕打算让李先生回京,你觉得如何?”
俱文珍心下一惊,但面上却是八风不动,因为他能感觉到,皇帝锐利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脸上,似乎在探究他的想法。
他像是什么都没察觉,神色自若地道,“李相公是国之栋梁,大家一向倚重,出将入相皆是圣心独运,老奴唯知奉命办事而已。”
李纯的脸上看不出满不满意,只点头道,“那就宣翰林学士来拟旨吧。”
今日值班的翰林学士是李绛和白居易。
说来好笑,自从寒食宫宴之后,李纯看白居易反而更顺眼了。不仅因为他是连天兵也看重的才子、诗人,更因为他身边那么多人,也就白居易最没有可能被天兵替代。
是的,替代。
这样的场景,近来经常出现在李纯的梦中。
身边所有人,都随时可能变成天兵的模样,用着熟悉的面孔,做出天兵才会做的表情,说出天兵才会说的话。连俱文珍都变过一次,只有白居易始终是白居易。
李纯之所以下定决心召回李吉甫,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李吉甫虽然不以诗文见长,但他的眼光、才华和能力,都没有那么容易被替代。
……
这一回的宰相任免,在朝堂上产生了不小的震动。
因为皇帝不仅召回了李吉甫,还将两位“伴食宰相”给罢免了,直接送去东都养老。
这几年来,朝中弹劾二人者不知凡几,但皇帝始终不予理会,如今总算有所行动,自然让众多谏臣欢欣鼓舞,认为是他们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
而对于那些有心更进一步的重臣来说,一下子腾出两个位置,就算有一个已经定了李吉甫,他们也还有机会。
一时间,朝堂上下又开始了暗流涌动。
李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跳出了那个圈子的旁观者,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对于权术的领会也更加深刻。但让李纯沮丧的是,这些似乎都没法用来应对天兵。
他们并没有利益诉求,或者说他们并不向他提出自己的诉求,好像所有的行动都只是随性而为,再加上对皇权毫无畏惧,偏偏又有着强大的实力,难免就让人无从下手。
现在,就看李吉甫的办法有没有用了。
不过,这些热闹都只局限在朝堂上,而在民间,更受关注的是那些被恩放出宫的宫女。
京兆府登记完毕,第二天就把人送出了长安城,自然又引来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不过这回,宫女们总算有马车坐了,虽然是好几人一辆车,但总算不用再被人看得浑身不自在了。
没看到热闹的百姓忍不住发出疑问,“哪来的马车?”
从宫里出来,没有给她们安排车,一方面是不重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宫中其实没有那么多的马车。
京兆府当然也不会有。
这些马车其实是跟王庆宝为首的那些长安商人借的。
商人们凡事就喜欢讲个排场,家里的车马自然不少,腾出一些来借给玩家,完全没问题。
正好他们不是要从长安运钱过去吗?把装满铜钱的车辆混在这些马车里,就半点都不起眼了。如此,也就不用担心被人察觉不对,提前得知他们的商业部署。
不过,得知借马车的目的,这些商人都忍不住暗中犯嘀咕。
一下子收拢了那么多从宫里出来的女子,要不是雁来自己也是女的,他们都忍不住要多想了。
当然也有可能天兵就是单纯想跟皇帝对着干……
对这些无论资产多么丰厚,社会地位始终比不上官员权贵的商人来说,这种直接对抗皇权而不落下风的感觉,就算只是旁观,也挺爽的。
他们对待雁来和玩家的态度都变得热切了许多。
从决定来秦州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其实就已经倾向于安西军了。安西军越强大,这生意就越牢靠,他们当然高兴。
至于说会不会因此而被朝廷牵连……不搭理朝廷的藩镇也不是一个两个,也没见哪里的生意受了影响。就连那些落第士子选择入幕,也不会在意这个,日后回到朝中,说不得还会因为更了解地方事务而被重用。
不过这些,雁来都注意不到了。
那天亲自接待他们,只是正好闲着没事,一时心血来潮,她要忙的事情还是挺多的。
比如现在,雁来就正在跟唐一等人开会,商议该怎么安置这些宫女。
按照统计的结果,一千多宫人,倒有一半不愿意回家。玩家也不追问原因,反正只要她们说家里没人了,玩家就信,没必要追根究底。毕竟对于女孩来说,幸福的原生家庭即便在现代也不多,这时候就更少。
很多人用各种方式逃离原生家庭,然后再用一生去治愈幼年的不幸。
不论这些女孩当年入宫的原因是什么,既然她们已经走出来了,那不想回去就可以不回。
而愿意留下的这些女子中,又只有一半是正经能干活的宫女,剩下的不是学习歌舞吹弹等技艺的教坊和梨园子弟,就是郑窈娘这样的犯官家眷。
让她们靠自己的能力挣钱养活自己,这不仅是为了降低安西军的负担,也是为了培养她们独立生存的自信心。
所以现在需要讨论的一个点就是,那些有歌舞才艺的宫女,如果继续让她们发挥特长,那跟之前在宫里有什么区别?要是直接走卖票赚钱的模式,她们跟普通的歌舞伎乃至平康坊妓女的区别,也很模糊了。
至少在世人眼中是如此。
“嗯……”雁来听到这里,忽然出声,“我先说两句。”
其他人便停下争执,转头看了过来。
“这件事本来是打算等回了西域再说,不过现在想想都一样。”雁来说,“以后安西军的地盘上,所有人的身份都是一样的,不再有贵贱民奴之分,贩卖人口、卖身嫖娼这样的生意,也要着力打击。”
她的语气很平淡,说出口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方面的内容,她们当然有讨论过。不过之前在西域,因为战争带来的人口流动,这方面的矛盾几乎看不见,自然也不是当务之急。现在到了大唐的地界上,就算再看不惯,也轮不到她们来管。
没想到最后会是雁来先提出来。
不过很快大家就反应过来了,游戏会选择雁来作为核心NPC,总归是有原因的。现在看来,至少她在精神内核方面与现代人很相似,也就不用担心双方会在某些问题上产生龃龉了,是好事。
于是纷纷出言称赞雁来高瞻远瞩、体恤民情云云。
雁来被夸得尴尬,连忙打断,“具体的章程和执行,就要有赖诸位安排了。”
做领导的只需要提出想法就行,别的都可以交给其他人,快乐!
玩家一看连任务提示都弹出来了,自然都利落地点头应下。反正这个她们也有作业可以抄,虽然查资料估计要费一些功夫,但真的能够做成这件事,成就感也会是无与伦比的。
……
西域,罗布泊。
这座在后世已经彻底干涸、变成生命禁区的大湖,此刻仍然是塔里木河的终点,水量十分充沛。从前,这里也滋养出了众多的绿洲之城,汉魏时期曾经盛极一时的楼兰古国,就在此地。
不过地上湖泊就跟沙漠一样变幻莫测,经常会移动位置,再加上西晋以后,中原王朝撤回了在这里设置的西域长史以及屯田戍卒,而后前凉在高昌设郡,打通了丝绸之路中道,楼兰遂逐渐废弃。
时至今日,即便是熟悉这附近地形的当地人,要想在沙漠里找到废弃的楼兰古城,也不是一件易事。
而此刻,一道身影狼狈地走入了这荒凉的废墟之中。
他躺在几乎被风化殆尽的断墙下,几乎是立刻就昏睡了过去。直到月上中天,才在一阵凉意之中醒来。
身上的食物和水都已经消耗完了,原本计划好的补给点又出了差错,他现在又饿又渴又累,已经快到极限了,但还是强撑着翻过身,用手去刨地上的沙子。
刨到很深的地方,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抹湿润,他迫不及待地将沙子挖出来,含入口中。
这样当然无法解渴,但至少将他从那种濒死的状态之中拉了回来。他抓紧手中的长槊,艰难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罗布泊就在附近,只要找到水源,他就能活下去……
这道信念支撑着他,即使意识模糊了也还在坚持往前走,不敢倒下。
这次倒下,也许就再也起不来了。
直到鼻尖嗅到了空中的水汽,他竭尽全力地支撑起眼皮,抬头往前看去,却疑心自己在夜里看到了海市蜃楼。
淡白的月光之下,眼前的景象也是一片淡白——淡白的沙漠,淡白的湖面,淡白的……道路。
是的,让他不敢相信的,就是那条蜿蜒而来的,一直延伸到湖边的,宽阔的道路。这样的道路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奇怪,但这里可是沙漠。不说什么样的人有能耐将路修到这里,又有什么必要在沙漠里修筑这样一条道路?
一定是他神志不清,眼花看错了。
又或者眼前的一切其实都只是梦境,他的身体还在楼兰古城的废墟里,根本就没有动过。
也罢,就算是梦里也好,先让他饱饮一番吧。
这么想着,他继续艰难地挪动脚步,直到人走到湖边,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彻底耗尽,他整个人扑进了清凉的湖水里。
然而不等他饱饮湖水,两条胳膊就被人拽住,直接将他从湖里拖了上来,撂在一旁的岸上。
抬眼看去,面前竟出现了好几道身影,让这个梦境变得更加离奇荒唐。
不等他在给这一幕找到合理的解释,就听见有人问道,“喂,你是从哪里来的?有什么想不开的,大晚上跑来跳湖?”
“你傻啊,谁跳湖跑到这荒郊野岭来?他应该是太渴了想喝水吧。”
“所以这人到底哪里来的啊?”
“喂,喂喂,你别死啊!”
好吵……他想,然后意识就彻底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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