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砚心女官
以司振脸上那霎时的震惊来看,他应当并不知情。
也就是说彦卿是瞒着所有人对魏隶丞下手的。
梁忆瑾看着他,就好像第一次认识他。
彦卿一脸漠然,没有跟任何人解释任何事情的打算,他摸了一把脖子上的伤口,把司振拿来的药递给梁忆瑾,“我看不到,你帮我——”
注意到梁忆瑾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彦卿把手收了回来,仰起脖子自己摸索着上药。
“觉得我太狠了?”
因为仰着头,彦卿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撕裂感。
梁忆瑾垂着头,讷讷道:“宋长安是山戎人,可她不是太子送给殿下的吗?”
“连环计,”彦卿答得很干脆,“太子到处搜罗姑娘往我身边送,山戎人便将计就计了。”
药涂在伤口上有些刺痛,他闷着嗓音嘶了一声,忽然自顾自地笑了:“你不说话打人的时候也能那么好看啊。腕力那么好,一刀就扎进了气户穴,靠近心室,又不伤及性命,绝佳的位置,谁教你的?”
“是林将军吗?”
彦卿沉着眼皮看过来,虽是笑着,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每每这个时候他都嫉妒,嫉妒梁忆瑾身上所有动人的,美好的,难以企及的闪光点都与他无关。
她那么好,却与他无关。
他希望自己也能在她的生命里留下点什么,让外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他给她的烙印。
梁忆瑾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点了点头。
她是姑娘家,拼力气自是拼不过男人的,林尧教了她许多小把戏,所以梁忆瑾最擅长的就是出其不意。摆不上台面,但搞偷袭,一来一个准。
“不管怎么说还得谢你今天救了我。”
这语气,听起来怎么还透着骨子勉强?
彦卿心里的不痛快可大着呢,靠女人救了自己就不提了,用的还是别的男人教的招数。
双重羞辱。
他看着外头渐渐褪色的天空,问梁忆瑾:“还睡吗?”
梁忆瑾还没有缓过神来,愣了愣才摇摇头,“不困了。”
“我那带你去看日出。”
彦卿站起来,“今儿天气好,能看到渝水。”
梁忆瑾对上他的视线,小声问:“大将军死了吗?”
彦卿没什么情绪:“没死但废了。”
梁忆瑾不自知地点了点头,思绪有些混乱,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有震惊,甚至有畏惧,但也有庆幸。
他开始慢慢地像那个人了,像那个上一世从天而降,把他救走的人了。
*
魏隶丞受伤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上京。
彦诩带着奏折亲自往承恩殿来。
皇后正跟魏琬琬一起挑选布料,见彦诩进来,笑着招呼他:“给你儿子做衣裳呢,你也来看看。”
魏琬琬低着头,“怎么就知道是儿子了。”
皇后将手轻轻盖在魏琬琬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眉眼俱是笑意:“阿弥陀佛,一定是一定是。”
魏琬琬却紧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喜悦可言。
彦诩面色凝重在两人对面坐下,轻咳一声,缓缓道:“大将军受伤了。”
“唔?怎么回事?”皇后面色一紧,“严重吗?”
“没了一条腿。”
皇后理解着彦诩的话,“什么叫没了一条腿?”
彦诩面色平静:“山戎人擅用毒,大将军中的刀伤中有剧毒,为防止毒性蔓延伤及性命,断了他一条腿。”
“可是,可是,”皇后喘着粗气,“没听说有战事啊……怎么受伤的?”
话问到这里,半天没说话的魏琬琬终于开腔了,“那靖王没受伤吧?”
“对,对,彦卿呢?”皇后也跟着问。
彦诩看了一眼魏琬琬,淡声:“没有战事,小七自是无碍。大将军独自带了一队人马进山,被山戎人打了埋伏,这才受了伤。”
“那彦卿为什么没有一同随行!”皇后猛地拔高了音调,“他应当知道隶丞不熟悉山戎地势,不该放任他独自出行啊!”
听到彦卿并未手上,皇后怒火中烧。
彦诩摊开放在面前的奏折,“这是大将军的副将写回的奏报。副将曾翔母后您应该清楚,是大将军的心腹,左膀右臂,他在奏报中写大将军此次是擅自行动,小七并不知晓。”
“擅自行动?”皇后哼咛一声,“好一个擅自行动。”
“母后!”彦诩压低声音,“曾翔还说,靖王曾再三嘱咐大将军山戎地貌险峻,易守难攻,特别是出事的老虎沟一带,从前我们在那里也损失过不少人马。可大将军以为靖王夸大其词,遂带了十一位随从往老虎沟探路,最终生还三人。那十一人可是我禁军中最精良的士兵啊,不可不说损失惨重。”
言语间不乏对魏隶丞的埋怨。
“母后若还有什么疑问,”见皇后要张嘴,彦诩堵住了她的话:“也可以等大将军回来亲自问他。不过儿臣以为,曾翔他不敢说谎。”
皇后蹙着眉头,放在桌上的手慢慢蜷了起来,“那禁军统领的人选,你是怎么想的?”
彦诩说得很自然:“还需跟舅舅商议之后再定。”
他口中的舅舅便是丞相魏文泰,也是他们魏家的人。
皇后只觉得太阳穴一阵刺痛,冷声问道::“彦诩,你不会是想让彦卿来做这个禁军统帅吧?”
彦诩抿唇,“小七的确是上佳的人选,但也未必是唯一的人选,儿臣会同舅舅商量的。”
商量商量,魏家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了,商量又有什么用!
皇后乱了神,口不择言:“哪怕是让少了一腿的魏隶丞继续统领禁军,都决不能让彦卿接手。彦诩,你可别过河拆桥啊。”
“母后说什么呢,”彦诩淡淡地将奏折合起,“儿臣离过河还远着呢。”
*
魏琬琬随着彦诩一道从承恩殿出来,因为才有身孕不久,走得很慢,彦诩放缓步子陪着他。
“很过瘾吧?”魏琬琬看着彦诩,表情淡漠。
“嗯?”
“终于把我哥哥从禁军统领的位子上拉下来了,你一定很高兴吧?”
彦诩虚虚揽着魏琬琬的腰,话说得直白:“你哥哥是咎由自取。”
魏琬琬哼了一声,“我哥哥从来都不是小七的对手,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彦诩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淡淡嘲弄:“从前还真是没发现你们兄妹情深啊。”
魏琬琬停下脚步,躲开彦诩的手,低声骂了一句:没一个好东西。
她恨所有人,父亲、姑姑,兄长、夫君。
却独独恨不起来那个伤她最深的人。
就像今天,明明听到的是魏隶丞受伤了,她挂心的却是彦卿。
即便是有了彦诩的孩子,她仍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与她最近亲的人是那个离她最远的人。
“你现在有孕在身,多思无益,”彦诩耐着性子哄她,“所幸你哥哥性命无虞。”
看着彦诩温润的神情,魏琬琬突然俯身干呕起来。
彦卿耷拉着眉眼替她拍了拍背,将手帕递了过去。
恶心吗?
他也觉得恶心极了。
*
山戎。
宋长安正对着面前断掉的琴弦发呆,房门被大力地撞开。
她抬头,不知该期盼听到什么消息。
“长歌死了。”
来人一身黑色戎装,年纪不大,此刻有些气急败坏。
“彦卿的确够狠啊,连女人都不放过。”
宋长安的手死死攥着那根断掉的琴弦,细细的琴弦快要细白的手指勒出血来。
“弦断了,”她怔怔道:“没办弹了。”
“你知道吗,我交代长歌,若是不能成事,就对他说,他若杀了长歌,我便会杀了你,长歌还是死了,这些还不够让你醒悟吗,啊?”
宋长安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嘴唇剧烈的颤抖:“你让长歌去的时候,没想过她会死吗?彦卿杀了她,可让她送死的人却是你呀。你劝我醒一醒,为何不劝她呀。她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又是为了谁啊。”
啪,男人的大掌有力地落下来,宋长安扑倒在地,有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我在你身上耗费了这么多的心血,你这么轻而易举地背叛了我。若不是为了帮彦卿除掉魏隶丞,你根本不会回来找我的对吗?”
“你把我送走的时候问过我愿意吗?想过我回来吗?”宋长安绝望地闭上眼睛,“我不知忠诚为何物,却明白心动不由自己。我拦不住自己,亦拦不住长歌,你若不杀我,我还是要走。”
“疯子、疯子!锁门,看好她!”
黑衣少年气急败坏而来更加气急败坏而去。
宋长安趴在地上,看着日光从门缝间一点点消失,满心苍凉。
走?
说说而已啊,又能去哪里呢,还能再回去给他弹琴吗?
她残喘在这世界上的唯一理由,是告别时彦卿曾对她说:回去,好好活着。
“我已不知为何活着,却因为答应了你而不得不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