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齐雨诺
叶宁是女子，不好开口说话。可私底下却是掰开了跟弟弟好生说了一番。
“你还小，去做泥瓦工，就是那张大哥应下了，也不过是看在李大哥的面子上，将来大家都不好做。若是去那铺子里做伙计，想来也没甚出息。不若去那老徐头那里，学了一手手艺回来，将来也算是个吃饭的功夫。到时若是你觉着不喜欢在家酿酒，还想闯荡闯荡，年纪也不大，仍可做别的打算。从没一条路走到黑的，只要你敢拼，总能挣回来一份家业。”
“你若是信了大姐，便去那老徐头那里拜师。”
“自然是相信的，大姐怎会害我。”
叶兆安也不傻，只是年纪尚小，阅历不足罢了。只要掰开了和他好好说话，总会明白的。
叶宁不好开口，叶兆安却不怕，他和爹娘商量了一番，便决定不再犹豫，直接去找老徐头拜师，若他能瞧得上叶兆安，这件事便能定下了。
学艺也不光是你上门拜师就成的，也要人家师傅瞧得上你，才能入门。学艺的要考虑清楚要不要入门，往后要如何谋生，这拜师就少有半途而废的，多是一条路子走到黑，不管将来如何，总要把手艺学完了才能走出师门。而收徒的，也要看人品看天赋，越是手艺高明之人，收徒时便越发谨慎，也不随意收徒，大多只要一两个传人便罢。
“既然这样，明日便去跟你李大哥说一声儿，莫让人家一直惦念着。”
“那拜师礼？”
今年秋收被一场大水祸害了，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也只盼着明年能丰收。家中也没甚金贵的东西，可日子再难过，这拜师礼也不能轻忽，得好好准备准备。
如今李氏愈发庆幸当日不曾因女儿是女子而不让她出门找活计，也庆幸女儿能够找到这么一份好差事，每个月能给家里一笔固定的进项，否则像他们家这样家底单薄的，遇上这一场大水，这一家子都不知道该如何熬下去，更不要说手上还能有些银子了。
“明日顺道买两盒点心，再买两条腊肉什么的，也算是体面了。”
“那成，明日你与小安一同去一趟镇上，把东西买妥当了。还有，那李家也要备一份薄礼，再添个红封，不管事儿成不成，人家废了功夫，总该酬谢一番。”
李氏边说着，边取了装银钱的破瓦罐，数了一贯钱出来。
唉，宁儿辛辛苦苦每日上工，这一下便去了近两个月的工钱，这钱也真是不禁花。
“若是当日那只野鸡没有宰了吃，也能拎着去。”
如今这世道，哪有闲粮养鸡，野菜粗糠都是人要吃的。人家送过来的，又不好拿去镇上换了银钱，只能宰了吃，就当是给一家子补补身子。
“对了，要不我明儿往霍家走一趟，把做好的衣裳拿过去给他试试，顺道问问看他家里有没有风干的野味或者新鲜的野味，买上一点儿，你们也就不用在镇上买了。直接跟连城那孩子买，还能省几个钱，野味也比那圈养的强些。”
“那你明日早点去，等你去问明白了，咱再去镇上。若是能直接跟连城那孩子买，就不在镇上买了。到时候只买上几盒点心也差不多了。”
“行。明儿小安早些起来，陪娘走一趟吧。”
村子里不讲究那么多，而她已是一个妇人，两个大孩子的娘亲，与霍连城说说话儿走动一番也不至于有什么闲话，可总有些碎嘴的，她也不想落人口舌，带上小安去，小安年纪与霍连城相近，说话也好说一些。
叶宁听着，觉着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便有些无聊了。待事情说定了，便准备去歇息了。
李氏一早便带着叶兆安去了霍家，这么一大早的，李氏也有些担心会打扰了人家清梦，谁曾想霍连城早已起来了，看那模样，齐齐整整的，怕起来也有一阵了。
对于霍连城这孩子，李氏是真心喜爱的，如今也愈发觉得这孩子实诚，是个勤恳的好孩子。虽然如今家中只剩了他一个，却也是个有能耐的，不愁饿着自己。
这霍家的砖瓦房已经有些旧了，地方也不大，可就是这样，也比自家的茅屋好多了，让人心生羡慕。
“婶子？”
“哎。”
霍连城瞧着这架势，该是特意来找自己的。村头山脚下这边，也没什么人烟，只他家在此处落脚，不找他还能是找谁？
“早前你这孩子帮了咱家不少忙，上回还送了只野鸡过来，真是太客气了。这些日子扯了些布回来，想着做一身新衣，便也给你做了一身。只是不知道你衣衫尺寸，只大概做的，你拿去试试，若是哪里不合身的，婶子再拿回去改改。”
“给我的？”
霍连城惊讶，虽然叶家待他十分友善，可他也不敢真的妄想将自己当成一家人，只因叶家厚道，且待他不错，因此便在心里记下了几分情谊。如今听闻李氏给他做了新衣，自然惊讶。
自他娘亲去世以后，便再没人给他做过衣裳了，这些年他都是直接去成衣铺买的，一穿就是好些年，洗得发白了，只要还能穿，便也舍不得去买新的。
他一个糙汉子，拿起针线来自然无计可施，可简单的打个补丁补个衣裳还是会的，家中没有女人操持，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慢慢的也琢磨了一些门道。只是做衣裳那是费时费劲的，也复杂多了，他一个汉子，真的没辙。那成衣铺里的衣裳又十分金贵，自然是不舍得买新衣的。
霍家本来就是外来户，爹娘都不是这个村子里的，往年跟村里的人也没甚往来，他又是个寡淡性子，若想省钱些，是可以扯一些布料回来，再给些工钱，请村中的哪个婶子帮忙做一身衣裳。可他与那些人并不熟悉，也不好贸然找上门去说话，因此干脆也歇了这个心思。
他一个糙汉子，家中也没什么人，也无亲戚往来，穿的好赖都不大要紧，只要衣衫齐整便足够。
“是啊，这不是瞧你自己一个人，一个大小伙子，怕是也不会做衣裳的，身上的衣裳都旧了，如今将要入冬，家里要做新衣，便也顺手给你做一身，也不费什么银子，倒是实用一些。”
霍连城的眼底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
“多谢婶子。”
若是此时拒绝，只是将人推开，生疏了交情罢了。李氏给他做一身衣裳，别人也不至于说什么闲话，于是安心收下，只心里愈发看重了叶家，记住了这份情谊。
霍连城去换了衣裳，穿着新衣走出来。
李氏满面笑意。
“是个俊小子。”
若不是家中这情况，婚事也不会被耽误了。
“穿着可有那里不舒服？若是紧了你可不要害羞，只管跟婶子说，婶子回去改两针很快的。”
“正合适，婶子眼光毒辣，竟是分毫不差。”
“那便好。”
“早上吃饭了没有？这里还有一篮子新鲜的菜，刚长出来的，鲜嫩着呢，随便过水烫一下或炒一下，也鲜甜。”
“婶子客气了，这怎好收下？”
“收下收下，跟婶子客气什么。早前受水灾影响只能吃野菜。好在水终究还是退了，撒上一些菜籽，如今也能割了吃。若是要花银子买的东西，婶子自然不会给你送，这不过是自家地里的小菜罢了。也就是趁着这会儿还能收点菜，可以吃一些，余下的拿来腌了，冬日也能有个菜。”
“那便多谢婶子了。”
“你啊，就是太客气了，这才来了一会儿，跟婶子说了多少回谢了，往后可不许再说了。今日过来，除了给你送些青菜，送一件新衣，也是为了来跟你问问，你这儿可有风干的野味儿什么的，这不，有人给小安找了几个差事，如今正准备去拜师，也得酬谢人家中间人，这家中没甚好东西，便想过来问一问。”
“婶子不要到镇上买肉了，我这儿收拾收拾，晚些时候给您送过去。”
“那就说定啦，婶子可指望你了。”
霍连城沉默点头。
平日里都是他自个儿一个人，也没个能说话的人，便也习惯了沉默寡言，今日算是说话说得多了。
“那成，婶子也不耽误你了，这就回去了。”
霍连城将人送至门口，瞧着人渐渐走远了，才回了屋子，将那身新衣裳换下来。粗粝的大手缓缓摸了几把那件新衣裳，整个人都有些沉默的厉害了。
风干的野味儿自然不错，可还要来点鲜活的才好。如今气候渐渐变冷了，山里的猎物许多都躲起来了，尤其是一些凶猛的，可若想捣个野鸡什么的，却也不是很难。他靠着山里吃饭，对山里的情况自然熟悉，就是这会儿猎物难找，费个半天功夫总能弄下来。
叶家待他好，他自当投桃报李，让叶兆安能够体面的去拜师，顺顺当当的学一门手艺。
第16章 拜师
霍连城送了两只鲜活的野鸡，还有一条风干的腊肉到了叶家，李氏见了，倒真有些吃惊。连忙站起身，一双手局促的在衣服上擦了擦。
“这是不是太麻烦了，我想着有两条腊肉也尽够了。这会儿子最缺的就是粮食，肉这么金贵，要不那两只鸡那还是拎着回去吧。眼下要入冬了，山上也没有什么猎物，你要是都拎着来了，这日子怎么好意思？”
虽然他们会给银钱，可如今金贵的是粮食，而不是银子，在村子里上门求买，看在一条村子的份儿上，总会算得便宜一些，换句话说，这些东西要是拿到镇上去卖，铁定能多换几个钱。就算不拿去卖，自己做了吃也能吃上几天肉了。
拿两条腊肉算不得占了什么便宜，到底在镇上摆摊也是要给几个铜板的，就算占了便宜也不过是那么一丁点儿，算不得什么。可这两只活鸡……
“拜师礼自然要好看一些，拿着吧。”
“活鸡一只就够了，也足够体面了，剩下的一只你拿回去吧。”
说着，便转身回屋拿钱去了。
“这些可够？”
霍连城知道若他不收银子，李氏定然心中不安，也不强求，只将那铜板拨了回去一些。
“这些便够了。”
李氏虽然不大懂的眼下的物价，却也知道如今粮食的价格涨了不少，光是那半个月的雨，就让很多人家要活不下去了，卖田卖地卖儿女的，并不鲜见。她都按着早前的价格给的，只略添了一些，她都觉着给少了，可霍连城却还退了一些回来。就这点钱，便是没受灾的时候，怕也买不下来吧。
“不过是天生天养的东西，费些力气罢了，也不费粮食养着，卖不了几个钱。婶子既待我亲近，就莫要再客气了。当下还是小安拜师的事儿重要一些，我就不耽搁了，这就回家去了。”
“慢着。”
李氏从厨房里拿了两个大白馒头出来。
“这是宁儿从裕兴楼收拾回来的，不花钱，你就拿着吃吧。一个大小伙子，要多吃些才好。虽是剩下的东西，可都是干干净净齐齐整整的，你莫要嫌弃。”
“哪儿能呢。如今粮食金贵，能吃上馒头就不错了，就是被咬过的，你若是拿着走出门，怕也有不少人讨要呢。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婶子给的这馒头。”
李氏见他笑得真诚，也便笑了。
“回去吧。”
霍连城拎着一只野鸡，另一手抓着两个大白馒头，默然转身往回走。
要不是不大方便，他还真想一直在叶家住下去，每日给些银钱也好粮食也好。
他喜欢叶家！
可这是不可能的，他姓霍，家中只剩他一个了，若他住到叶家去，霍家就跟死绝了一样，怕他爹娘爷奶在地下也不得安宁。就是叶家待他再好，他也不是真正的叶家人，且叶家还有个闺女，自然更不可能跟他一个外男往来密切。
因此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
其实李氏给的银钱是不够的，只是叶家待他好，他自己孤家寡人，也没甚牵挂，不差那几个钱。叶家待他好，他也便愿意待他们赤诚宽厚。
李子敬也只是帮忙探听一番，再传达一下，至于成不成，还得看叶兆安自己，因此也没觉得自己居功甚伟，只是顺手帮一把罢了。
听了叶家父子的话儿，便点点头。
“这样也好，你们拿定主意了就成。”
“还得谢你一番。”
“当不得的，只不过是帮忙探听几句，若是去那铺子或者去张大哥那儿学手艺，我倒是可以引荐一番，可那老徐头，我当真不认识，也没甚交情，帮不了你们。只是听闻书院一个隔壁村的小伙子说起这事儿，才顺口一提。听说那老徐头半生孤寡，脾气古怪，不喜人亲近，虽放出风声说要收徒，却是个爱挑刺儿的，因此至今未能如愿。故此，若要去试一试，那也只能由你们自个儿去了，我去了也是不顶用的。”
“好，我们知道了。”
“时候不早了，我也就先回去了。若是往后有什么事儿，尽管让人来说一声，大家乡亲乡里的，能帮的自然要帮一把。”
叶平见着李子敬这样气派的读书人，本能的有些拘谨，只笑着点点头，那两只手却是凑到一块儿暗自搓了搓，上边儿已然渗了一层薄汗。
像李子敬这样的，叶平是敬畏的，可因着李子敬并不摆什么架子，待人亲切，心里也就昂了。从此，在叶平心里，李子敬便是一个好小伙儿，十分得他喜爱。
“叶叔和小安办完事也早些回去吧，如今天渐渐冷了，也黑的早了。”
“好。”
两边互相道别了一番，便各自散去。
叶平带着叶兆安买了三盒点心，又切了一块新鲜的肥肉。如今叶宁在裕兴楼后厨做活儿，裕兴楼掌柜的又是个顶顶大方的，不在意叶宁拿些剩菜回家，因此家中每天都能吃上荤腥，对肉倒是不那么渴求的。
当晚，叶家便拎了那条肥肉，还有一盒点心去了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