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齐雨诺
“你把这块地翻整了，娘去淋菜。”
李氏说的淋菜，当然也不是随便舀两瓢水泼上去就行，这是要到粪坑那里挑些粪水，跟清水勾兑了，稀释之后才能领下去，而且淋的时候还得有点儿技巧，不能全部堆积到根部，不然肯定会被“咸”死，套一句现代文雅一点的说辞，那叫“营养过剩”。
粪坑距离家里有一段路，而且臭烘烘的，叶宁虽然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但骨子里还是爱好干净，不太愿意碰触这些。这种粗活儿脏活儿，李氏也不要女儿做，平时都是一力承担的。毕竟这活儿很费力气，清水也要从溪边挑回来，可费劲儿了，丫头身子骨还稚嫩，怕也挑不起来，便从未想过要让叶宁去干这些粗活儿。
不管将来叶宁嫁了以后是否要做这些活儿，但此时她还是未出嫁的姑娘，在家里自然要享几年清福的，姑娘们最轻省的日子也就是嫁人之前，嫁人之后，那些家里的地里的，那都是要学着做的。
都是费力气的活儿，叶宁真的宁愿翻地。握着沉重的锄头，努力的锄着地，过完年后，家里唯一剩下的那只老母鸡正紧跟在她的身侧，爪子在锄过的土地上挠着，翻着虫子吃。这也是还未春耕，而且家里正好要锄地，才把它放出来，也好吃些虫子，说不准儿还能下两个蛋。
母鸡也不是一定会下蛋的，至少家里原本的两只老母鸡就不怎么下蛋，原因无它，营养不良。家里没什么多余的粮食可以喂养，母鸡本身就瘦弱，哪里还能下蛋。也就她去裕兴楼上工的时候，每天带些剩饭剩菜回来，那些吃剩的骨头什么的能剁碎了喂鸡吃，于是每天能得一两个鸡蛋。
过年拜神的时候忍痛宰了一只母鸡，现在也就剩下一只，李氏原本也琢磨着要不要抓一些鸡崽回来养，但现在叶宁在裕兴楼的差事没了，李氏自然也就没这念头了。
粮食正金贵呢，人都没得吃了，哪有多余的喂那些畜生。
晚上吃完饭，叶平听女儿说着话儿，也沉默了。他跟李氏的想法差不多。女儿已经十三了，再过不久应该准备说亲了，差事丢了虽然可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丢了便丢了吧，好好在家里学学持家之道，学一学女红中馈，将来去了婆家才不会被人嫌弃。
叶宁躺在床上的时候，胳膊酸疼的不行。这身子瘦小，从前也没怎么做过粗重的活儿，年幼的时候没有，稍微年长一些也就这两三年，可去年她大病一场之后，后来就在裕兴楼做活儿，因此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粗重的活儿了，这不，忙活了一个下午，胳膊就抬不起来了。
她一边捏着自己的手臂，一边怀念着在裕兴楼打工的日子，虽然只是一个下午而已，但感觉这种轻松的日子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真的不能小看农村人的八卦能力，传播速度绝对不比现代的网络慢。只不过一宿而已，叶宁丢了差事的事儿就传遍了，多少当初咬着牙嫉妒的人，现在都有点儿幸灾乐祸，还特意跑到叶宁跟前绕着弯儿的说上两句。
对此，叶宁一概笑笑，礼貌应答，也不放在心上，过一会儿那些大媳妇儿小媳妇儿觉得无趣了，就各自散了。
拳头打在棉花上，感觉真不怎么好。
叶宁也没心思去跟她们计较，现在她只想知道，自己的手臂还能不能抬起来了。睡了一晚，情况没变好，反而更糟的感觉。
就她这小身板，怕是春耕都熬不过吧。叶宁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肤色是挺健康，但力气这没多少。
要不要去镇上再找个差事？
可那位女煞星估计还在呢，她也不想凑上去掺和。
唉。
叶宁跟在李氏身边干活儿，李氏倒是轻省了不少，家里的活计都做得妥妥帖帖的，有点儿空闲也往山脚下走一圈，割点野菜回来吃，这个时节，野菜已经开始长了，长得小小一棵，却鲜嫩得很。
这阵子叶平在镇上也能挣些钱，每天能挣二三十个钱，李氏也大方了一回，割了野菜剁了一小块肉做馅儿，包了一会饺子，还让叶宁给霍连城端过去一碗。
要是喊霍连城来吃，估摸着他也不肯来，干脆送了一碗过去，也当是全了这份情面。
别看家里小，田地少，活儿可真是不少，尤其是家里没个壮劳力，光凭一个妇人和一个小丫头，要去翻弄田地，着实为难。
可叶家地不多，要是去借人家的牛来用，借不借得着是另一回事，关键是借到了还得给十个钱，还要割一天的草料，实在划不来。就这么点儿田地，咬咬牙也就干完了。
这会儿正逢春季，也不兴打猎的，冬日里修补了工具，春日便空闲了下来，霍连城和别人一样，这些日子都去镇上充当劳力，靠力气挣点儿银子，也好换些米粮什么的。
渐渐的，就到了要春耕的时候，田地是早早就翻好了，秧苗也早就育好了，叶家插秧，自然是叶宁负责拔秧苗，而李氏和叶平则负责插秧，早些日子，翻整田地、放水的时候，田基也已经用湿乎乎的泥巴铺了一层，这是为了阻止田基的野草生长太快，也是为了填补平日里行走而磨损的田基，厘清田野界线。
有贪心的人，悄悄的在做这活儿的时候，故意将泥土搭的高一点，多一点，一点一点悄然挪开一丝半毫，察觉也察觉不出来，可要真是几年下来，还真能挪宽一丢丢，精明的农户当然会注意这一点，就是一丝一毫也不肯让人站了便宜去。
春耕的时候，书院也是放假的，因为书院里许多学子都是农户，家里都需侍弄田地，半大孩子，也是个不错的劳力，再说了，四肢不勤，光会念书又有何用，因此像青柳镇这样的小城镇，镇上的书院到了春耕都是放假的。
这一下子，村子顿时热闹起来，小小的村子，竟然觉得到处都是人了。去镇上做工的，只要家里有田地，多半也会请假回来帮忙耕种，也就是这阵子，能够一下子集结这样多的村民。
李氏一大早料理好家里，随便扒拉几口吃了点早饭，就带着叶宁往地里去，拔了秧苗拿禾杆子一扎扎的捆起来，叶平则去挑些粪水回来肥田，要是不这样干的话，禾苗长得不好，结的穗也轻。早前翻地的时候就施过一遍肥，这是二次堆肥，但注意不能贪多，不然水不够的话，田会“咸”死，禾苗也就长不成了。
等叶平施好肥，秧苗也拔了不少了，天色也亮了起来，叶平和李氏就直接下田开始插秧，而叶宁则留在地里继续拔秧。
春耕这几日，镇上的人都返回各个村子里忙活了，毕竟春耕是农家人的大事，耽搁不得，镇上的生意便零落了，也没什么活计好做，因为谁都知道，春耕的时候，百姓们都会先顾着田地，因此商船也会避开这些忙碌的日子。
往年霍连城都是闲赋在家中，要么上山转悠一圈要么在家里做点什么活计，可今年，天色渐亮的时候，他就出了门，往叶家走去。
直到身边多了一个人，叶平才骤然抬头，察觉到异常。
“霍家小子。”
“叶大叔，婶子。”
“还真是，你这孩子来这儿干嘛。”
李氏嗔了一声，可心底却是欢喜的，对霍连城也愈发有了好感。有个小伙子不惜力气给你家干活儿，谁会不高兴？
“这几日，镇上也无事可做，我家中也没有田地，干脆来帮一把手，只要婶子管饭就好。”
“行行行，一会儿婶子让宁儿去买点肉回来，肯定管饱。”
霍连城也实在，不贪懒，干活儿干的比李氏和叶平这俩口子都要快，也不停歇。
第23章 做饭
耕种是卖力气的功夫，即使这会儿日头并不毒辣，过了一会儿那衣裳也都湿了，真要脱下来，肯定能拧出一把水来。
叶宁从厨房里端了一锅水，准备给他们解解渴，正要出门，可转念一想，就舀了一勺盐，倒入水里。干田地里的活儿，出汗厉害，喝点淡盐水是好的，盐是精贵的东西，但再精贵也只是小小一勺，只要能够对身体好，这么点损失也算值了。
李氏和叶平下田插秧，这家里煮饭的活计自然落到了叶宁的身上。
昨天听着李氏说了这事儿的时候，叶宁整个人都懵了。做饭？她不会啊。烧火也是来了这儿才慢慢熟悉起来的。在现代，哪怕是农村里，烧柴的也都少了，除了十分贫瘠落后的地方之外，农村人也用上了电器、煤气什么的，她哪里会知道烧火有什么技巧。
这刚从烧火这儿出了师没多久，转眼之间，就来了一个更大的难题，做饭！
想着要插秧，昨儿叶平就拎了一条肉回来。平时吃的随意些，吃个糠饼子或者喝个米汤倒也没什么，可春耕是重要的事儿，又是要卖力气的事儿，因此不能节省了这两日的粮食，家里只要有那么点儿银钱的，都会沾点荤腥补补身子，要是家里富裕一些的，这几日都是要杀鸡吃肉的。
到了近午的时候，叶宁将拔好的秧苗送到田边，自觉的回家做饭去了。
“去买点肉回来，一会儿你霍大哥在咱们家吃饭。”
“知道了。”
屠户每天能挣不少银钱，春耕也不会休息，总会留一个人在档口卖猪肉。要知道，卖一天肉比在镇上做活儿划算多了，而且还是长期稳定的营生。
叶宁拿了钱就往猪肉档走过去，她不喜欢吃肥肉，但这会儿的人都喜欢肥肉，因为肥肉多油，瘦肉很柴，对于一年到头很难沾一回荤腥的农家人来说，能吃上一口滋滋漏油的肥肉是再幸福不过的事儿了。
叶宁挑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怎么不买块肥一点的？”
今天是屠户家的小儿子在看摊子，屠户家里也有田地，这几日大多也都下地去了，家里清净的很。
“这块就行了。”
肥肥的那些猪肉，她实在买不下手。
买了肉回家，就该做饭了，叶宁愁啊，这以前都直接吃的快餐吃的外卖，八百年没煮过饭了，谁知道该怎么煮，不过来了古代以后，经常帮着李氏打下手，看着看着也差不多懂了。
饭好办，就是菜不知道咋整，她知道怎么做菜，但厨艺实在差劲，只会放水放盐放油把菜煮熟而已，也是她幸运，来的是普通农家。农家人珍惜柴米油盐，习惯了做菜省油省盐的，也就是拿水煮熟了吃而已。
李氏的厨艺也不怎么样，一直以来都是拿水焖熟了加点儿盐加点儿油就直接吃了，味道很寡淡，跟宴席上跟酒楼里摊子上的那些吃食味道差远了。
只是，农家人的第一追求永远不是吃得好，而是吃得饱。
像米饭这玩意儿，普通贫寒的农户家里，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估摸也就是要下地的时候和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碗米饭，平时大多靠饼子和粥水熬着过日子。
叶宁先洗了米，放米煮饭，烧旺了火之后也不必时刻看着，过一阵瞧一瞧，别让柴头掉出来，适时添些柴火就成。烧好了火，就开始切，切得不怎么顺畅，动作也不快，倒是把肉切的挺薄，一条肉，也切了好一阵，倒了米饭喷气喷的厉害的时候，还抽空将柴火拉□□放入旁边的大灶里，由着柴火渐渐熄灭，那边只留炭火继续煮饭就行。
等切好了肉，叶宁已经无比心累，但还要继续把菜洗了，然后把大灶烧旺，把肉倒下去炒。
炒肉还成，有肉味儿，只要不是炒成黑炭，怎么炒也难吃不到哪儿去，难就难在炒菜，叶宁自认不会炒菜，学了李氏的招儿，烧开了一点水，再把菜扔进去，烫一烫，烫熟了再捞起来，撒点儿油撒点儿盐，拌一拌直接就能吃了。
不香，但也不难吃，也不会毒死人。
这样，也就足够了。
做好了饭，就该到田里把人喊回来吃饭了，叶宁学不会村里的大嗓门儿，可能也是因为现代的观念束缚着，放不开，也就喊不出来。村里的媳妇儿，那都是能从村头把村尾的哪个人喊出来的，就是斯斯文文的李氏，要喊人的时候嗓门儿也是很大。
喊不出来，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多走一段路，恭恭敬敬的将人喊回来吃饭了。
“爹，娘，霍大哥，可以吃饭了，先回来吃饭再忙活儿吧。”
“行。”
“霍小子，走吧，先吃饭去。”
叶家的田地都是邻近叶家的茅屋的，很近，也省的送饭这么麻烦，直接回家吃也不耽误什么功夫。
“怎么买这么瘦的肉？耕种辛苦，霍小子也来帮忙，多花几个钱也不碍事。”
李氏想的是叶宁是为了省钱，因为在她的观念里，就没有谁是不喜欢吃肥肉的，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已换了芯儿，压根就吃不下肥肉。
“一点小事儿也好拿出来掰扯，也不怕人笑话。”
叶平作为一家之主，他既然开口了，那就没有人再说什么了。
霍连城沉默惯了，就算有心想帮叶宁解围，但他只是一个外人，在这个家里也不好指点什么，也只能静静看着。
吃完饭喝点水，坐了一会儿之后又该要继续忙活了。叶宁吃完饭就利索的收拾了碗筷，然后去地里继续拔秧。一个人拔秧要供三个人插秧，虽然不用下田，但也不容易了。耕种的时期，就没有哪个人是轻松的。
李春生（李子敬父亲）家里也是一样，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但罗氏还是拒绝让李子敬下田地干活儿，一个劲儿的鼓吹他只要认真念书就好，李子敬看起来斯斯文文瘦瘦弱弱的，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弟弟妹妹个个都在田地里辛苦劳作，就连怀孕的弟妹也要一个人照管家里的大小事务，他又怎能安心置身事外。
念书如果把自己的根本都念忘记了，将来也不过是个披着读书郎皮囊的纨绔罢了。
他不愿做那样的人，意志也足够坚定，寄人篱下是情势所逼，却不能因此忘了自己是农家儿郎。于是，对着罗氏一番鼓吹，说若是放着家人干活儿而独自安逸，不管是书院的师长还是其他文人雅士，都要唾弃鄙夷的，故意将事情后果夸大，罗氏听了自然大惊，却仍舍不得这个一心想供着念书科考的儿子做粗重的活计，于是让他去地里拔秧了。
田需要水，基本都是拢在那两三处的，地是旱地，也是相对集中在一块，相隔的不远。
李春生家的地里，有李子敬和妹妹在那儿忙活，而相隔不远的地里，叶宁孤零零的在那儿拔秧。
回村之后，就算不想听，也会有些闲言碎语钻进耳朵里。春耕时候，叶宁请假回来帮忙也实属正常，要不是偶然间听人提起，李子敬也不知道叶宁丢了差事。听闻她是得罪了贵人才丢的差事，转念一想，也差不多厘清了情况。
他自己仍无力保全自己，只能攀着贺家，即使有心，也无法为一个毫无关系的小小女子出头。
“哥，你在看什么？”
李子敬的妹妹李宝儿间歇抬头的时候，瞧见自家大哥愣神的模样，好奇问了一句。
李子敬连忙收回神思，低头干活儿。
“没什么。”
从前倒不曾怎么记得住叶家那小丫头，可自从有了些往来以后，不知为何，她那茫然懵懂的模样，还有那笑起来的模样，似乎刻在了脑海里，空闲时总不免想起。
每家每户都是忙到天色黑了才收工回家，霍连城在叶家帮忙，在叶家吃饭是理所当然的。有他帮忙，叶家也就只有一亩田，一天下来早就忙完了。
李氏去取了钱出来，要递给霍连城，二十文，也不少了，农忙时帮忙耕种的，多半都是十五文或二十文一日，管饭，叶家已经是按照惯例给了最高的工钱了。
霍连城忙站起身，连忙推拒。
“使不得。你们也没叫我来，是我自个儿闲着没事愿意来的，怎么能收钱呢。”
“也不能让你做了白工。”
“婶子这样儿，我可不敢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