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绮里眠
那少女腰纤一握,身姿笔挺。殿中寂静,行走沿途多有人注目,但她微微抬着头,半点不受影响地跟在女官身后,像是棵风中岿然不动的幼松似的。
一直像个隐形人似地坐在一旁的永王妃就赞了一声“好姿仪”。
她虽然是永王的继室,但今年也近五旬。老永王爷嫡妻早逝,如今的世子也是这位继妃所出。
永王府行事低调、稳重,在这样的场合更是常常沉默到最后,白太后虽然有些意外她竟然开了口,却也笑道:“瑟瑟这个丫头,行动、礼数是最不能挑剔的。”
竟有些与有荣焉的模样。
永王妃暗暗地看了白太后一眼,就垂下了头去,口中附和道:“果然值得太后娘娘的看重。”
顾瑟已经走到了高台上,笑盈盈道了声“太后娘娘松鹤遐龄、万寿无疆”,就伏下身去重新拜了寿。
白太后笑着嗔她道:“你这个丫头,偏偏这样地多礼,还不快快地起来,过来服侍我。”
顾瑟抿着嘴笑,到底行完了礼,黄晚琼就在太后的手边上另置了个座位,内侍流水似的上了茶食。
她落了座,白太后就把酒壶、酒杯推到了她面前,打趣道:“你姐姐服侍贵妃娘娘,也不能白白地便宜了你就这么看着。”
十分的亲昵。
顾瑟却晃了晃壶中的酒液,侧耳上去听了听声音,道:“您今日可喝了半壶了,再喝就超过太医定的量了。”回头向黄晚琼道:“去为娘娘调些花露解解腻。”
白太后斜睨了顾瑟一眼,竟没有说话,黄晚琼就忍着笑垂头应了诺,真的退了下去。
荥阳大长公主落在顾瑟身上的目光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她嘴角微微地抖了抖,忽然道:“可见顾小娘子十分得太后娘娘的爱重了,竟能做起主来。”
白太后道:“不过是小孩儿恃宠而骄罢了!”
似嗔似喜的,轻飘飘地带了过去。
荥阳大长公主就深深地看了顾瑟一眼。
顾瑟含着笑意回视,态度十分的坦然。
白太后已指着凌皇后对顾瑟道:“你这几年都不在京里,想来有些年月没有见过皇后娘娘了。”
顾瑟就起身向凌皇后行礼。
她俯着身,感受到凌皇后冷淡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半晌,似乎是桌子底下凌画约的手微微地动了动,才听到凌皇后淡淡地道:“罢了,竟不必十分多礼。”
顾瑟不以为意地谢恩起了身,目光在凌皇后身上极快地一掠而过。
她有些微的惊讶。
前世今生,她确有十来年没有见过凌皇后了。
凌氏多美人,太子夙延川除了一双狭长的凤眼继自夙氏皇族之外,几乎全然与凌皇后别无二致。凌皇后容颜之著盛,从他面上就能窥知一二。
如今的皇后却比顾瑟印象中更为消瘦,肌肤白得近乎透明,朱红礼衣挂在她的身上,竟有些空荡荡的味道。
在她的记忆中,虽然对世人提起来,说皇后娘娘迁出宫到京郊大伽陀园独居,都是因为身体欠佳的缘故,但彼时凌皇后依然经常接见外命妇等高门女眷,面色看上去也并不像是久病不愈的样子。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顾瑟微微敛了心绪,又听白太后道:“这是永王妃,平常不大出门的,为人最是公正、守礼不过。”
顾瑟复敛衽行礼。
永王妃笑着举了举杯。
白太后这才指了指荥阳大长公主,对着顾瑟笑道:“这个荥阳,往后打交道的时候还长着,你可不要惹了她的不高兴,快替我敬她一杯。”
没有叫她见礼。
黄晚琼端了两壶花露上来,为顾瑟斟了一盏。
顾瑟笑盈盈的,依言举了杯。
荥阳大长公主面上有些干巴巴的,道:“太后娘娘恕罪,臣也这个春秋了,委实不胜酒力。就由溪姐儿代受了罢。”
秦溪就接过了杯子,与顾瑟遥遥相敬,嘴角稍稍弯起,露出个和气的笑容来。
白太后没有在意这点眉眼官司,她点了一圈,才笑道:“这些小娘子,你只怕比我都熟悉些。往后的事,那就谁也不知道谁就长长久久地留在谁身边了!”
一句话说得像饶舌似的,却让众人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她含着笑看着顾瑟。
顾瑟也笑盈盈地看着她,柔声道:“太后娘娘放心,都在帝都里头住着,就是不在一府里,也一样可以好好地走动、彼此地照应。”
语气虽然柔和,却说不出的坚定。
凌皇后的目光更冷淡了。
荥阳大长公主面上也更加沉了下去。
冉贵妃似笑非笑地看向顾笙。
只有白太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拍了拍顾瑟的手。
永王妃忽然道:“太后娘娘,臣妾听说河洛沈氏的十娘子如今也到了京里,怎么今日竟没有见着?”
白太后就“哦”了一声,有些惊讶的模样,看了永王妃一眼,道:“你如今也好起这些事来。”
只是随口地打趣了一句。
永王妃低下头,有些赧然似的,道:“臣妾也是十分的好奇……听闻这位小娘子仙人入梦而生,下生来就有祥云缭绕……这样的祥瑞,正应了太后娘娘万岁……”
白太后就笑着侧头吩咐道:“去下头问问,请这位沈娘子上前来给永王妃见上一见。”
顾瑟就感受到永王妃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去。
她想起那时万君娴向她提议“嫁永王府”,心中涌起一阵微妙的情绪,微微垂下了眼睫。
蓬莱殿极轩敞,坐了满殿的女眷,但得到上首贵人召唤的却极少,每有人经行,都被众人或明或暗地关注着。
河洛沈氏嫡六房的夫人陆氏,并长女沈留仙一起,由宫人引着走上前来,在阶前恭敬地行礼。
沈六夫人出身梁州陆氏,亦是一方郡望士族,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世家子弟的古朴娴雅,和沈留仙母女站在一处,气度俨然,十分的夺人眼目。
白太后就点了点头,含笑吩咐了一声“赐座”。
顾瑟在白太后身边,与沈留仙目光相错,各自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
永王妃十分感兴趣似的,略向前欠了欠身子,注视着沈留仙,道:“这就是那位携云而生的沈十娘子?”
她话说得未免有些冒失,顾瑟就看到陆氏交握在腹前的手微微地动了动,但最终只是恭声道:“回娘娘的话,实在不过是世人传言罢了。”
永王妃却笑了笑,道:“沈夫人不必如此过谦!十娘子的美名世人皆知,正是天赐于国朝的瑞兆。何况十娘子这样的端秀人品,就是太后娘娘也不会不喜爱的。”
她笑吟吟地道:“十娘子,快来给太后娘娘磕个头!”
白太后神色间看不出喜怒,顾瑟就极轻微地对沈留仙点了点头。
沈留仙垂首向前,恭敬又大方地向太后再拜了拜。
她容姿绰约,身上有种六朝士族特有的风流婉转,这样亭亭地站在那里,确实照得寸尺之地都生出光彩。
白太后就笑着看了顾瑟一眼。
第55章
※
白太后笑吟吟地看了顾瑟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说:“瞧瞧, 比下去了!”
顾瑟就扶了白太后的手臂, 露出个有些娇憨的笑容来。
她颜色明丽,一双水杏似的眼,稍作些小女儿姿态,就显得格外少年气, 惹人心怜。
白太后温柔地抚了抚她的手。
陆氏看在眼中,神情就有些发紧。
她微微张了张口,像是准备说些什么,殿外却忽然响起内侍悠长的唱报:“陛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白太后就搭着顾瑟的手起了身,满殿女眷们一时如潮水似的动作起来。
庆和帝和太子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这是顾瑟再世为人第一次见到庆和帝。
庆和二十七年,秦王夙延庚逼宫,顾瑟守在上阳宫, 没有亲眼见到太极宫的情形,只是出逃的内侍告诉她, 万岁被秦王带进宫的叛军捆着,一路从两仪殿拖到了三清阁……
顾瑟垂下了睫。
庆和二十一年的皇帝尚且意气风发, 他微有些发福,但面庞仍然英俊儒雅,高高在上的疏离和平易近人的亲切微妙地糅杂在他的身上,使他整个人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他有一双与太子如出一辙的凤眼。太子的眼中总是藏着迷雾般难以揣摩的暗流, 而庆和帝的眼眸则静而深邃,只随着帝王的心意呈现出恰如其分的情绪。
太子夙延川落后庆和帝半步,穿着玄色的大袖深衣, 金、朱色线在袍底描出星辰日月、山海龙章。他比庆和帝高出将近一头,身形如一杆长枪般笔挺,行走之际萧飒生风。
他走进殿来,目光在白太后处稍稍停驻,落在顾瑟的身上,面上就泛起了一点柔和的笑意。
庆和帝行到近前,口称“母亲万寿”,携太子一道撩袍屈膝拜了下去。
白太后笑意融融的,连声道:“陛下请起。”
君臣、母子之间,气氛十分的亲孝和睦。
内侍重新布置了坐席。
候在一旁位置颇有些尴尬的沈六夫人顺势退了下去,永王妃却握住了沈留仙的手,道:“好姑娘,我瞧你十分的喜欢,只管在这里陪着我坐一坐。”
就听荥阳大长公主笑道:“陛下真是纯孝,前头的大宴只怕还没有结束,就早早地来为娘娘拜寿了!”
庆和帝和声道:“姑母也有些时候没有入宫了。若是得了闲暇,还是多往宫中走动走动,陪伴母后说说话也好。”
荥阳大长公主若有所指地道:“臣这把老骨头,娘娘早就看的烦了,倒是儿媳、孙媳热热闹闹、漂漂亮亮地坐在一处,还能让太后娘娘瞧着舒心些。”
白太后就指着她笑了笑。
一旁的凌皇后却微微露出个冷淡的神色来。
庆和帝道:“梓童也要善加休息,万勿熬坏了身子才是。”
语气十分的温和。
凌皇后却淡淡地道:“不劳陛下费心,臣妾一向都好。”
庆和帝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