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绮里眠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擦黑。
夙延川穿着外出的衣裳,只脱了靴子,侧卧在她身边,支着臂翻看她看到了一半的游记。
室中已经掌上了灯,天光冷色,烛光暖色,在满室的黑漆螺钿家具上调和出奇异的色泽。
她被笼在他的影子里,高大的身躯恰好遮挡着映人眸子的灯火。
顾瑟在枕上微微地仰起头,凝望着男人峻刻而沉邃的面庞,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醒了?”
她回过神来,正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看过来的眼,不由得面上有些发烧。
夙延川没有调侃她,只是探过手去摸了摸她的额,温声道:“下次困了就回房里来,不要睡在外间,仔细着了凉。”
顾瑟温顺地应了声好,夙延川看着她乖巧的模样,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女郎有孕之后,饮食睡眠都不折腾人,唯有这一样嗜睡,让他时时刻刻心里都惦记着放不下来。
他道:“白日里岳父来过?”
顾瑟心中也想着这件事,闻言点了点头,面上有些感慨的神色,轻声道:“他心中生了去意,说同您提过两回,您都不肯,让我劝一劝您。”
“岳父大人是国之肱骨,治世能臣。”夙延川沉默了片刻,道:“何况父皇临终榻前,也对岳父委以重任……”
他想起夹在书里那张写着“国士遇我,国士报之”的纸条,墨迹新干,犹带淋漓之气。
他微微有些叹息,心中已经知道留不住,只是到底意下难平。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当日在大行皇帝驾前,那个沉默的顾九识,就已经做了辞官去野的决意。
顾瑟已经挽了他的手臂,笑盈盈地道:“眼看就要春闱,您说了今年要照旧取士,阿璟也要趁这一科下场,您也不能把我娘家的郎君都拖进朝堂里啊!”
神态就显出少女似的娇憨和明亮。
夙延川就握住了她的手,板起了脸道:“固所愿也,但有娘娘做主,遂不敢请。”
顾瑟被他故作严肃的模样逗得开怀,伏在他怀中笑了一回。
夙延川纵容地抱住了她,看着她笑过了,眼唇弯弯地望着自己,问道:“殿下今日的事都处置完了?”
“晚间还有些事,怕不能陪你用膳了。”夙延川歉疚地摸了摸她的发,因为在室内没有出过门,一头缎子似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纂儿,磨蹭了这半日,被他指尖轻轻一拂,就水一样地流泻下来,铺了他满手。
他抚着她的肩和发,一下一下的,像是陷入了沉思。
顾瑟微微扬起头,轻微的动作惊醒了男人,他停下了手,注视着她,道:“今日平明关的军报到了。”
他对上女郎忽而璨亮又希冀的眸子,不由微微有些失笑,道:“惊吾于平明关下大破羌人狼骑部,又率部深入乌里雅苏台,数月之间追袭金帐千余里,如今已携雅兰王子首级归来,歼敌七万余众……”
顾瑟一双杏子眼都弯了起来,又追问道:“惊吾有没有受伤?”
“受了一点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夙延川毫不隐瞒地坦言,他抬手抚了抚女郎的肩颈,柔声道:“瑟瑟,你为我,为大燕教出了一个不下于谢侯的良将。”
顾瑟稍稍放下了心,闻言有些赧然地摇了摇头,道:“那些年原都是惊吾在护着我,您这样说,我可是贪天之功了……”
“你可是他看得比我都重的姐姐。”夙延川含笑拧了拧她的鼻子。
顾瑟笑着往后躲了躲,一双眼水光盈盈地看着他。
暖阁的珠帘轻轻地一晃,大太监杨直和尚宫女史玉暖的身影在帘子底下隐现,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动。
夙延川就俯过身去在她眉上轻柔地吻了吻,站起了身,又探过手去,等女郎把手搭在他的掌心,稍稍用力,扶着她坐了起来。
女郎长长的乌发披在身上,比着月白的襕裙,愈发显出发乌肌雪,摇曳生光。她送了夙延川到帘栊底下,杨直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沿着含光殿前的广场和白石桥走过去,是上阳宫的紫宸殿,大燕帝国的无数枢机就在那里吞吐。
顾瑟目送他到背影消失在绵亘巍峨的宫墙之后,女史恭顺地垂着头跟在她的身边,将偌大宫闱中的大小事宜娓娓地说给她听,等待她给出最终的决断。
而当大燕的新主踏着月色夤夜归来,含光殿的灯火照彻西窗,红泥小炉膛中的火焰安静地舔舐着炉壁,鲸蜡柔软的光芒里,桌案后的女郎轻衣素靥,垂首翻阅一本书册,听到门扉和珠帘的声响,含着笑意抬头望过来。
他一生的功业和抱负,铮骨和柔肠,从此都有了真实的模样。
—卷五.上阳春·完——
*《蓦山溪》,词牌名,刘应李编撰《翰墨全书》中,名《上阳春》。
正文完结啦,给眠眠自己加鸡腿(不是
接下来会有一些番外啦。目前预计会写一写永嘉年间的后续,比如川哥和瑟瑟养娃,比如小越将军和阿璟弟弟的恩怨情仇,再比如很多故人的际遇……前世番外大概会有,顾笙番外应该会有,一些正文没有写出来的暗线番外也许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