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起居录 第59章

作者:绮里眠 标签: 穿越重生

  顾璟察觉到她的沉默,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

  顾瑟柔声道:“不是说好了要带给我江南的特产?我从接着信就等了好久了!”

  顾璟压了压眉,道:“我来的路上遇到了太子殿下,借了殿下的快马早到了一步,辎重行李随后才来。”

  他提起夙延川的态度让顾瑟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微妙。

  而少年仿佛并不想提到这个人似的,很快地转移了话题,道:“可惜爹爹和姐姐都离开了开原,我也没有机会去看一看,听说那边水网密集,稼穑也与其他州县十分不同……”

  顾瑟就含笑和他说着别的话,得了消息的云弗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时母子、姊弟重又有一番契阔。

  ※

  顾璟阔别数年的归来算得上顾家的一件大事。

  顾氏人丁单薄,在顾璟之前,京中只有二房的长子顾匡。顾九识前途无量,而膝下子嗣空虚,也一直是钟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从郁川的庄子上回来以后,那些同顾氏有旧的门庭开始纷纷地邀约顾璟赴宴、交游。

  他抽了个时间,去见了承诺与他共同保有一个秘密的太子。

  “这件事能被摸查出来,还多亏了瑟瑟。”夙延川双目炯炯地看着他:“阿璟,你的姐姐并不是一个只能在深闺里等待别人解救她、保护她的娇弱女子。”

  “但只要我能,我就要倾尽全力去保护姐姐。”

  少年的眼神也固执而坚毅。

  夙延川微微地叹了口气。

  他指了指面前厚厚的初查结果,道:“当日吏部文选司死了一个小吏,因为卷进了一起别的事情里,被瑟瑟留意到了,京兆府打算含糊地当作意外揭过去,瑟瑟就递了话到潜渊卫,从头稽查此事……”

  就查出了这名小吏在颍川乡下的伯父忽然盖起了房子,银钱的来历却有些蹊跷,这才接上了线索。

  “颍川顾氏私蓄死士,其谋也大。两顾同宗同源,恐怕难堵悠悠众口。”夙延川神色淡淡的,就将这叠书卷推到了顾璟面前:“人心惟危!你既然要保护你姐姐,那就总要担起你这一支的担子来。”

  他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倔强而锋利的少年郎,沉声道:“回去好好地想一想,也让我看一看,你会怎么做。”

  ※

  顾璟满腹心事地回了府,一直到晚上顾瑟在樵荫堂上房遇见了他,还能看到少年眉宇间淡淡的郁气。

  顾瑟在这府中想知道谁的行踪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稍稍一问就知道顾璟午间出去见了谁。

  第二天她收了夙延川的信,约她在鹿溟赏花的时候,她笑盈盈地问他:“殿下昨儿同阿璟说了什么?我瞧着只怕夜里都没有睡好。”

  少女斜斜地倚在二楼廊下的美人靠上,半树海棠掩映着日色,柔软的清风拂过枝叶和少女乌黑的发鬓,簌簌落下满地胭粉的花瓣,有一片不偏不倚地挂在她的发梢。

  夙延川探过身去,将那片花瓣摘在了手中,指腹下意识地轻轻碾动。

  花的骨肉柔软又细腻,微微地生凉。

  他低低地笑了笑,道:“少年须负凌云志,不到青霄不肯休。瑟瑟要体谅他的心事才是。”

  顾瑟微微地鼓了鼓腮。

  她这样慵懒又娇俏的姿态,与她平日里的清冽萧肃迥然不同,却让夙延川眼神微微发暗。

  他掩饰似地清了清嗓子,移开了视线,却又很快转了回来,仍旧专注地凝视着她,一面没话找话般地问道:“阿璟可取了字?”

  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顾瑟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他才十四岁不到呢,又不急着支应门庭,哪有这样早拟字的。”

  夙延川就随口道:“那到时候,我来为他取个字罢。”

  顾瑟笑道:“殿下也不亏,只是却要先争过我外祖父和他的一班老友,个个都是江南名儒,唇枪舌剑起来,一场就辩出一本书……不然殿下以为何以阿璟的师门名分至今都没有定下来,竟是谁都不肯让一步呢。”

  她眼波微转,看着夙延川,笑盈盈地道:“倒是我也没有取字!可见如今在殿下心里,我都要退上一射之地了。”

  神态十分的娇憨明丽,让夙延川微微有些失笑。

  他忽然握住了顾瑟搭在栏杆上的那一只手,倾过身来,顾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额角一点柔暖的触感一触而离。

  龙涎香的气息笼住了她。

  她在握着她手的那一只掌心的力度里感受到了他的克制和珍惜。

  就听见男人微微含哑的声音带着笑意,低沉而温柔地在她耳边道:“同一班大儒争一争有什么关系,但我可不敢同岳父大人相争……我觊觎他的掌上明珠,还盼着把岳父大人哄顺心了,早早地把这个心肝儿嫁给我,往后朝夕冬夏,岁岁相守……”

  “岂在一个字上。”

  他语气太过温柔,而气息又太过灼烈,让顾瑟忍不住地侧过了头去,将脸埋在了臂弯里。

  夙延川看着女孩儿露在衣袖的皱褶间、红玉一样快要滴出血来的玲珑耳廓,喉间溢出愉悦的低笑声。

第63章

  ※

  “瑟瑟。”

  夙延川抚了抚她的发丝, 低柔地唤她的名字。

  顾瑟枕在臂上, 侧过脸来看他, 眸子里因为羞涩而泛起的水意尚未褪去,像一汪清透的泉。

  夙延川忽然探过臂去,握着她但盈一握的腰,稍稍地用力。

  他臂力惊人, 轻易挽得开六、七十石的弓,少女一点轻盈的重量在他掌中宛如一片蝴蝶似的,被他毫不费力地举了起来。

  顾瑟只来得及短促地惊呼了一声,就已经落进他的怀里。

  她跪坐在他的腿上,两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勉强地支撑起了身体的平衡。

  夙延川却抵着她的额与她对视,一双眼比星子还要明亮, 满满的都是笑意。

  “瑟瑟,瑟瑟。”

  他一直唤着她的名字, 声音又低沉又柔和。

  “海寰清宴”的龙涎与沉檀香气霸道地占领了两人之间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顾瑟手脚都有些发软,几乎承受不住他专注而灼烫的目光, 羽睫扑朔着垂了下去。

  预备着吃用和听传的内侍、丫鬟们轻手轻脚做事的声音不知何时彻底地消隐了,耳畔只有风吹花叶的簌簌声,偶尔响起一、两声早蝉的长鸣。

  扶在顾瑟脑后的手微微用了一点力,夙延川偏过头去, 衔住了女孩儿花瓣一般柔软的唇。

  ※

  顾瑟红着耳廓和脖颈,一直到坐上外表低调而内饰华丽舒适的马车,被夙延川一路体贴地送进了家门, 都没有再看这位眉眼含笑的太子殿下一眼。

  顾苒的夫家姜氏再次请了冰人上门议定婚期。

  周婚六礼,孝前已走过了纳彩、问名、纳吉三节。顾家低头嫁女,不求重聘,姜家抬头娶媳,却未免有些气弱。

  当时也是因为两家还没有议定聘礼的章程,姜老夫人就过世了,才耽搁了下来。

  如今两家儿女年纪都大了些,姜老爷还是七品的四门博士,顾老太爷却已经官至尚书左仆射,入政事堂为同平章事,顾苒的姊妹又做了待嫁的太子妃,姜家不免更矮了一头。

  二夫人蒋氏房里的大丫鬟来樵荫堂告罪,说蒋氏身体不适,太医叮嘱要静养些时日。

  钟老夫人冷笑道:“不过是个姐儿,还眼看着就要嫁出去了,她都这样的一点脸面也不肯留。”

  索性就把顾苒的亲事托付给了云弗。

  云弗也没有犹豫地接了下来。

  顾瑟没有想到钟老夫人和蒋氏之间的关系,在风平浪静之下已经紧绷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坐在美人榻上,像是闲聊似的拿银签子插着梨蕊剥好的葡萄,一面问她:“前些年记得二婶的家里人就要上京来的,后来不知道是怎么样了?”

  梨蕊笑道:“听说蒋家的舅爷一心只想读书,后来落了第,仍旧回乡去了,统共来府上也不过一、两回……二夫人心里头大约也不大爽利,上回出了截留年礼的事,二夫人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有些微哂。

  顾瑟不由问道:“年礼又是怎么回事?”

  “二房掌事的妈妈蒋富家的,原是二夫人的配房,前岁预备给二夫人娘家的年礼的时候,私底下截了半车,充作是被山匪劫走了,却悄悄地换了银钱拿去放贷。”

  家生子之间隐秘复杂的关系、消息网络,加上这件事当时闹了开来,颇有些声势,让梨蕊说起来头头是道,她笑着道:“隔了两、三个月,那蒋富家的发了昏,看中了大少爷房里的藕清姐姐,要说给她家那个烂酒鬼儿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把这件事情忽地揭了开来。”

  “后来二夫人各打了五十大板,藕清姐姐给撵了出去,不知道落在了哪里,那蒋富家的拿了银子回来,就在外头呆了大半年,仍旧在二夫人院子里走动……”

  这也太荒唐了些!

  蒋氏怎么说也是耕读之家出身,当日钟老夫人选的儿媳,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不但和娘家几乎算得上断绝了走动,连身边的仆从都这样地放纵,这到底是下娘家的面子,还是为了一点银钱不顾脸面了呢?

  顾瑟听得说不出话来,难以置信地去见了云弗。

  云弗却微微地叹了口气。

  “你也长大了,将来嫁了出去不在家里,更何况你是要做娘娘的了,这些事原本不必让你操心。”

  她看着顾瑟忧虑而沉静的眸子,安抚地道:“你二婶是你二叔自己看中的,你二叔又不是承重子孙,只要能把他们的小日子过好,也就行了!”

  什么叫“你二叔自己看中的”?

  顾瑟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句子,道:“我记得二叔和二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该是个问句,但她语气平缓,更像是陈述。

  云弗面上显出了一点复杂的表情。

  顾瑟感受到了母亲的抗拒之意,也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提起了另一桩事。

  去郁川的那一日她在马车上半睡半醒地听了一耳朵,后来又召闻音和闻藤细细地问了一回话,这时一一地说给云弗听了,看到母亲的面色凝重起来,又温声宽慰她:“娘亲也不必过于担忧,如今既察觉了,处置起来反而是末节,怕的反而是他们能瞒得死死的。”

  云弗点了点头。

  她神色只是初时沉了片刻,这时已经恢复过来,笑着拍了拍顾瑟的手,道:“我有章程,你不必挂记。”

  又将面前的少女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笑道:“阿璟带了一船的东西回来,都是你外祖父给你们姐弟预备的,你抽个工夫也去库房瞧一瞧,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记了册子搬回你院子里头去……”

  话题就转移到了凌州的风物、工艺上去。

  ※

  顾瑟把蒋氏的事记在了心里。

  顾苒来池棠馆做客。

  她因为备嫁的缘故,已经有些时候没有出过绣阁的门——这原不是顾家的规矩,但她性情柔顺惯了,又明知道自己不得嫡母的喜欢,索性就自己停了出门,在二房像个隐形人一样地过活。

  “只求能顺顺利利地把出阁前的这段日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