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起居录 第73章

作者:绮里眠 标签: 穿越重生

  她看着顾瑟唇角越挑越高的弧度,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口。

  顾瑟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问道:“你托付我照顾殿下?”

  凌画约笑了笑,移开了目光,道:“关心则乱,是我失礼了,还望娘娘恕罪。”

  顾瑟却意态闲散地拂去了挂在斗篷上的一点枯黄色的木樨花,声音微微有些倦,道:“我一直以为凌姑娘是聪明人里也难得出挑的那一个。”

  她静静地问道:“你想进上阳宫?即使是做妾也甘心?”

  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忽然把话挑得这样明白,凌画约有些仓促地转过脸去。

  顾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们走走停停地走了一路,园林的二门已经到了眼前,远远缀着的宫人侍女们也都赶了上来。

  凌画约站在廊下,看着顾瑟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她忽然抬高了声音,道:“我不甘心。”

  隔了一段距离,她不知道车上的人有没有听到,只能看到浅绯色的帷裳没有一点迟滞地垂落了下去。

  ※

  岁已替顾瑟剥去了橘上的络子,一瓣一瓣黄澄澄地排在甜白瓷托盘上。

  她有些好奇地问道:“凌姑娘惹了娘娘不高兴吗?”

  顾瑟失笑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岁已鼓了鼓腮,不大相信的模样,偷偷地拿眼睛觑她。

  她年纪不大,顾瑟又有意不苛待她,比起规矩又严肃的双胞胎妹妹,她有时显出些格外的大胆来。

  比如这个时候,旁的侍女从不敢追问主子的私事,偏偏她就敢说话:“可是娘娘看上去十分不想理会她的样子。”

  顾瑟微微阖着眼,过了半晌,才似乎是笑了笑,道:“只是觉得,我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

  岁已窥了窥她的神色,也温驯了下来。

  顾瑟的车舆进了丹凤门的时候,正有辆一般形制的车子要从门里出去。

  两边打了个照面,顾瑟没有来得及下车,夙延川已经从对面的车子上跳了下来,先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问道:“路上冷不冷?”

  顾瑟含笑反握了回去,摇了摇头,柔声道:“车里备了厚斗篷。”

  她由着夙延川扶着换了辇车,问道:“殿下今日没有出门?”

  夙延川执着她的手在掌中把玩,声音含着些许笑意,道:“今日无事。”

  今岁桓州饥馑,太子销了婚假的第二日,庆和帝就拨了这一项赈灾事宜给他,他因此早出晚归,忙碌了许多时日。

  顾瑟指尖在他掌心蜷了蜷,低低地应了一声。

  辇车辘辘地走了许久,顾瑟觉出些异样,抬手去揭厢壁的帘帷,道:“今日如何这样的远?”

  夙延川却将她的手臂重新捉了回来握进掌中,含笑道:“今日带你去别的地方。”

  顾瑟就笑着睇了他一眼。

  辇车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夙延川向壁间阁子里取了条缎带。

  顾瑟侧过头去,对上他温柔又含着笑的眼,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夙延川本以为她要拒绝,女孩儿却柔顺地将头偏了过来,连同长长的双睫都垂了下去。

  夙延川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低声笑道:“瑟瑟,你怎么这样的乖,连问都不问我要做什么……”

  他看着那双在他的注视里微微颤抖的睫,随手将那条缎带丢在了一旁,就在车厢里将女孩儿横抱了起来,一手轻轻地压了压她的额角,道:“闭上眼,不要睁开。”

  顾瑟不由得弯起了唇。

  她索性偏过了头去,熟稔地将一张小脸都埋进他肩上。

  夙延川抱着她下了车,跟车的侍人替他披上了雀裘斗篷,柔软的织物将他怀中的女孩儿包覆其中,微凉的秋风刹那间被密密实实地隔了开去。

  顾瑟嗅到了水湄沁凉微腥的气息。

  她安安稳稳地蜷在夙延川臂弯之间,闭着眼的黑暗里,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和脚步声。

  被放在地上的时候,她还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去,握着夙延川的衣袖,问道:“到了吗?”

  “到了。”男人扶着她站稳了脚,站在她的身后,展开斗篷将她重新纳了进来。

  清冽的风拂在她面上,顾瑟向后稍稍仰了仰身子,懵懂地睁开了眼。

  一座高低有致的岛山浮在湖面上,与她所立的楼阁遥遥相望。蓊蓊郁郁的翠色之间,高踞的亭台、低回的轩榭都依约可见。湖水青碧,一岛浮珠,日光毫不吝惜地洒落在飞甍碧瓦之间,明灿灿的光泽让顾瑟一时忍不住眯了眯眼。

  她喃喃地道:“蓬壶神梦图卷。”

  她在望着湖中的浮岛,而夙延川专注地凝视着她。

  他柔声问道:“瑟瑟喜不喜欢?”

  温热的吐息沁在耳畔,顾瑟回过头去,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庞,温柔而专注的眼,眼眶难以抑制地红了起来,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就带上了浓浓的哽咽。

  上阳宫的太液池是她曾时常来往的所在,从前有没有过这座浮岛,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蓬壶是云梦泽最负盛名的湖岛之一,从本初历中就有文人骚客为之吟诗作画,《蓬壶神梦图卷》是前朝大家遗作,流入顾瑟手中之后,就一直为她所珍爱,放在案头时常把玩。

  而如今,却有一座一模一样的浮岛,被人捧在了她的眼前。

  她想起那时她说起从前梦想到江南隐逸余生的时候,夙延川问她“喜欢南地哪一处的风物”。

  她本以为他坚持放进了聘礼的那一方《海内堪舆》的玉雕山子,便已经是他的回应……

  难怪从搬进上阳宫,含光殿后就立了遮帷,平日里重重侍卫把守着。

  她眼眶泛着红,就伸出臂去挂上了夙延川的颈子。

  女孩儿柔柔软软的一团扎进怀里,夙延川笑着垂下眼,抚着她的肩头,柔声道:“我能给你的太少了,瑟瑟,只盼你不要怪我。”

  顾瑟抵在他胸前,用力地摇了摇头。

  夙延川就沉吟了片刻,低低地“唔”了一声,问道:“不气了?”

  顾瑟微微一怔。

  她和夙延川从未起过争执,绝谈不上什么气不气。

  若要说气……

  顾瑟微微垂下了睫,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又浮现出大伽陀园里,凌画约那一席全然舍下身段的胡言乱语。

  她到这时,才恍恍然地觉得,她心里或许是有些不悦的。

第80章

  ※

  那一点不悦像是牛毛般的一根针, 细细地压在心底里, 似有似无地刺着人, 却又同样似有似无的难以察觉。

  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感受到的细微情绪,却被这个男人敏锐地捕捉、又温柔地抚平了。

  胸臆中的郁气像是春冰见日似的,还没有来得及爆发出来,就无声无息地化成了水。

  顾瑟看着他专注的眉眼, 忍不住翘起唇角微微一笑,道:“您知道我在气什么?”

  夙延川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他握着顾瑟的手,沿着楼阁的廊道缓缓地走下去,一面道:“我虽不知瑟瑟以何故不悦,但若是瑟瑟想要说与我听,我也愿与瑟瑟同仇敌忾。”

  顾瑟睇了他一眼,道:“今日凌姑娘同我说了许多话。”

  湖边停着一艘轩昂富丽的画舫, 夙延川神色温柔,走过引桥的时候还探过另一只手去扶着她的腰, 闻言眉梢微微一扬,“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顾瑟道:“倒没有做什么事。”她说着话, 心里就有微微的低落,又觉得这样捉着一点没踪影的胡言乱语也认起真来,还要问到夙延川面前去,不免有些不知轻重、小题大做的意思。

  夙延川却扶住了她的肩。

  他微微垂下睫来, 注视着顾瑟的眼,温声道:“瑟瑟,你我是夫妻。我们之间, 无话不可说,无事不可做……你在我面前,当可更任性一些。”

  顾瑟心里头的低落也只是顷刻,就被他略显笨拙的劝慰开解了。

  她含着笑意回视他,声音柔和又轻快,道:“我自然信任您,才更无意于将这些无稽之谈拿来质问于您。”

  她握住了夙延川搭在她肩头的大掌,侧过脸去轻轻地蹭了蹭,道:“凌姑娘告诉我,您从前曾应许照顾于她。可我也知道,您这样的男子,若是如她暗示的那样,与她存有儿女私情,她如今早就已经到了您的身边。我若是待您连这样的信任都没有,还谈何与您白首共老呢?”

  夙延川狭长的眼睛里溢出笑意来。

  “瑟瑟。”他唤着她的名字,耐心地道:“母后在京郊别居多年,我不常在她身边尽孝,凌氏能陪伴她左右,于我是件好事,我因此曾应许照拂她一二,无关情爱,只是利益交换。”

  “我的瑟瑟这样聪慧,自然能看穿其中真相。”他抚了抚她柔软的脸颊,又道:“但有人说了这样的胡话,你心里不愉,也是应该的。你不想我们之间有别的人,只想我们两个人过一辈子,才会为她生气。”

  他笑了笑,道:“你这样生气,我心里却很高兴。”

  他说这样坏心的话,顾瑟就忍不住用力捏了捏他的掌心。

  女孩儿力气小小的一点,何况又不舍得真的使力,捏在夙延川手上,像是小猫儿的奶牙叼了一口似的。

  夙延川忍不住朗笑出声,低下头去噙住她花瓣似的唇,密密地亲吻。

  他气息悠长,顾瑟被他肆意地掠夺,到最后眼睛里都是雾气,手软脚软地推着他的肩。

  夙延川握住了她的腰,女孩儿却已经全然失了气力,像株花蔓似的挂在了他的身上。

  湖上清冽的风吹过烟色的幔帐,填漆螺钿的大案上,纸张被青玉镇纸压了一角,在风里微微地拂动,清丽的簪花小楷和狂放淋漓的行草肩并肩地落在一张花笺上,分明是截然不同的气质,却显出些格外的亲昵和默契。

  “乱砌螺朱脂紫,妆来好梦沉酣。

  玉壶光冷兽香闲,应是人间醉晚。”

  “水殿阶垂碧落,轻舟桨动荷翻。

  一襟风露润如烟,不道仙歌曾羡。”*

  ※

  冬月十二是荥阳大长公主嫡孙、福安县主秦溪的生辰。

  她今年已经十八岁,是帝都同年龄中少有的还没有出嫁的贵女了。

  顾瑟是在寿康宫陪伴太后的时候,收到了同样入宫请安的荥阳大长公主的帖子。

  白太后却当着荥阳大长公主的面摆了摆手,道:“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瑟瑟代我走一趟也就是了。”

  顾瑟笑着应了声好,到日子果然去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