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如果他再娶,明儿就要唤另一个女人为娘。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叫另一个女儿娘,她的心就跟撕扯一般,极其难受。
“你爹…不是说过不会再娶,他要从四房过继吗?”
明语从她怀中抬起头,原本清澈的漆黑瞳仁像被水浸过似的,湿漉得像一只寻找母兽的幼兽。她的心顿时软成一片,纵使心里年纪比女儿大不了几岁,她依旧感觉到了做母亲的责任。
“他实在是要娶,我也没法子啊…”
她有什么资格对那人指手划脚,这些年那人也不容易。
“娘…你可以嫁给我爹啊…”
“胡闹!”
想都没想,锦城公主就是这么一句。整个人像被烫到一般,浑身都是一颤,很快便羞得满脸通红。
嫁人什么的,她还没有过啊。
虽说自小和楚夜舟定了亲,两家也互通来往,他们亦能时常见到。在她的心里,一切都应该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只是后来他的目光过多地放在堂妹的身上,她便觉得婚姻也不是那么令人期待,越发对他冷淡起来。
后来出了那样的事,她被逐出家门,婚事也作罢了。
树倒猢狲散,他们大房家破人亡,下人们卖的卖赶的赶,当家做主的成了二房。那些族人更是可恼,上赶着巴结二房。她原想投奔父母的亲友,因为她背负着那样一个名声,才开了口别人便用银子打发她。
她有她的自尊,没有捡那落在地上的银子,也绝投靠别人的心思。她想过报仇,可连命都保不住,又拿什么去报复。
出京后,那些人还不放过她,暗地底多加迫害。后来她知道自己怀了孩子,说实话,有一瞬间她有想过不要。但是心一软,她还是留下了。
奔波途中身体损伤得厉害,其中被刺杀被人陷害不知有多少次。生下孩子后更是九死一生。自知命不久矣,看到嗷嗷待哺的孩子伤心欲绝。
说不恨那是假的。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机缘巧合之下还能遇见昔日故友。得知故友无回京之意,余生将长伴青灯古佛,她亦时唏嘘不已。
她那时唯愿孩子一生平安,再无他求。
如今重活一次,除了报仇,她更想好好陪着女儿。在那些被人迫害的日子里,她听到了楚夜舟和堂妹成亲的事。
对于男人,早已冷了心。
对于婚事,更是绝了念想。
“明儿…娘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没有嫁人的打算…”
这个回答,明语并不意外。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娘怎么可能还有嫁人的心思。可是爹真的很好,她真的不想他们错过彼此。
“娘,你都没有了解过我爹,他真的是世间最好的男人。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嘛,如果你了解我爹后发现你们还是不合适,那就算了。”
锦城公主忆起那个男人年轻的模样,再思及他现在的成熟,只觉得面颊一红,心里泛起说不出来的滋味。他们之间并不完全陌生,那个慌乱的夜她不愿意回想,可女儿都十六岁了,她也无法忽视那个男人的存在。
那可是她女儿的亲爹。
他们连女儿都生了,有些东西是撇不干净的。面对女儿期盼执着的眼神,也不怎么的,她心一软就答应了。
明语差点欢呼出声,那份喜悦感染了锦城公主。为了子女大多都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恩爱,既然女儿这么高兴,她便试着去了解一下。
马车慢慢悠悠到了国公府的门口,恰遇楚夜行正欲上马。
承恩伯府发生的事情,早就嘴快的传了个遍。公主府的马车行得慢,那消息像风刮一般,都已刮到国公府。
加上君涴涴早早回来,事情不言而喻。
他怕女儿吃亏,急着去接。
眼见着公府的马车停在门口,心下大定。再看到女儿完好无缺一脸喜气地下马车,那颗悬心才算是完全放下。
“明儿。”
“爹,是公主送我回来的。”
楚夜行连忙行礼,“臣多谢公主。”
锦城公主想了想,缓缓掀起帘子。
楚夜行身披藏青大氅,身材魁梧高大,许是多年经商养成的习惯,瞧着很是谦卑。与记忆中的那个腼腆的年轻人不一样,这个男人早已褪去青涩历经风雨,是个成熟的男子,但这谦卑的模样一如当年。
这些年,他必是活得不容易。
“本宫与令爱很是投缘,令爱是本宫接走的,自是由本宫亲自送回来,楚国公不必客气。”
“能得公主看重,是小女的福气。”
外面的那些流言,他也听到过一些,无非是说锦城公主看中了他,所以才会对明儿另眼相看。他相信自己的感觉,公主看他的目光,并无任何企图。反倒有些像是故人相见,陌生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熟稔。
明语都替这两人着急,眼神和锦城公主对上,公主无奈一笑,似乎有些难为情。
还是顺其自然吧,有些事情强求是强求不来的。
恭送公主府的马车离开,父女二人一起去幽篁院。
路上,明语自是说了许多亲娘的好话,听得楚夜行眉头越皱越紧。明儿可不是一个随便夸人的孩子,难道真和公主一见如故?
他默默听着,在听到明语说认了公主当娘后,惊得停下来。
“你…你说什么?你认了公主做娘?”
明语无辜地看着他,“对啊,女儿觉得公主就和我亲娘似的,对我那么好。于是我便认了公主当娘,公主也同意了。”
“她…同意了?”
楚夜行心下一乱,锦城公主是什么意思?难道对他真有那么个想法?这可怎么办哪?对方可是公主,真要是求陛下赐婚,他总不能抗旨吧。
他一急,脸色都跟着大变。
“明儿,你…你有些胡闹了,难道你忘记自己的亲娘了吗?”
“爹…我…没有忘记娘。我就是见到公主,就像见到娘一样。如果娘在世,我想她应该就是公主这般模样。”
楚夜行痛苦地闭了一下眼,无力摇头,“明儿,你不懂,这天下的女子都不能和你娘比。公主再尊贵,她也比不上你娘,她也不是你娘。你这么做,可有想过你娘会不会伤心?”
明语低垂着眸,“爹,女儿就是觉得她像娘,爹你是不是在怪我…”
听到女儿这么说,楚夜行只有长长的叹息。明儿自小没娘,怕是有个女人对她好,她便当成了亲娘。
是他亏欠她们母女,害得大小姐年纪轻轻香消玉殒,女儿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纵然有妹妹亲自抚养,到底有些缺失。
罢了,或许是自己多想,真是明儿和公主有缘。
“爹没有怪你,这世间最难猜的是人心,你往后多留一个心眼。”
“女儿省得。”
父女二人结束这个话题,一起进了幽篁院。
见到卢氏,明语把今天承恩伯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卢氏之前已听到一些消息,如今再听到孙女口述,只觉怒火中烧。
她神情悲愤,那个君氏她怎么敢…不仅抢了湘姐儿的亲事,连璎珞的才名都敢抢。要不是明姐儿识破她,只怕璎珞的才名已被她占去。
“那个毒妇…”
安嬷嬷也是一脸气愤,“老夫人,幸好咱们姑娘在,要不然她就得逞了。可怜我们大姑娘…不欲露才出风头,竟被那等可恶之人利用…”
“她打量着天下人都是傻子,就她那样平庸的资质,也敢觊觎我璎珞的才名,真是不知廉耻。我就说他们二房没有一个好的,抢了我湘姐儿的东西还不够,还敢抢我璎珞的东西。走,我去会会那个毒妇!”
安嬷嬷扶着卢氏,后面跟着楚夜行父女,朝留青院走去。
留青院安安静静,君涴涴回来后只说自己困乏,让下人不要打扰,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这份心机城府,难怪什么东西都敢肖想。
以往,还真是小瞧了。
留青院的下人见卢氏前来,立马慌成一团。
卢氏冷哼一声,命人去叫君涴涴。不大会儿,君涴涴出来,像是被人从梦中唤醒,平静中还着一丝茫然。
“母亲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在承恩伯府出了事,特意来看看你。”
卢氏的话,每个字都咬得极冷,字字含冰。
君涴涴看了明语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母亲是不是听明姐儿说了什么?这事要怪就怪媳妇以前没有说清楚,才会有今日的误会。”
“那你现在说,我听着。”
“母亲,想必你已经听说了。今日在承恩伯府的寿宴上,因着一幅画引出事端。那幅画是媳妇以前和璎珞妹妹一起作的,当年我们年少,还起了一个不平山人的名号。毕竟是轻狂之事,不久后我便立誓封笔,这些年也未曾与旁人提过。”
“明姐儿也真是的,明明是璎珞妹妹抚养长大的,居然半点风声都不透露。我不想扯出璎珞妹妹,便随口提了一句那画是自己多年前所作。不想明姐儿误会媳妇,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媳妇为什么要冒充璎珞妹妹,锦城公主也跟着帮腔。媳妇百口莫辩,总不能让璎珞妹妹起死回生,来向众人解释清楚。于是媳妇便早早离席,正头疼着,母亲您就来了。”
好一张巧嘴,这是要耍赖到底啊。
卢氏怒极反笑,身体因为气愤微微颤抖着。
“还是君伯爷和君夫人会教人,竟然教出这么一个能言善辩的女儿。有这样的心机,难怪什么事情都敢做。”
“母亲谬赞,媳妇真是有苦难言。当年媳妇与璎珞妹妹讨论诗画时,也是有人守着的。谁知道璎珞妹妹出了那样的事,身边的人都跟着遇了难。媳妇纵使想找个人出来作证,都找不到,实在是无从辩证。”
楚璎珞身边侍候的人都死光了,君涴涴这是笃定只要自己一口咬定,世人就算知道她撒谎,也奈何不了她。
这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还真让卢氏长了见识。
楚晴柔羞愤跑回府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到卢氏一行人进了留香院后,她便悄悄跟过来。此时一听自己母亲说的话,当下心头大亮。
没错,只要娘不松口,所有人都没有办法。
她冲了过来,“扑咚”一声跪在卢氏的面前。
“祖母,我娘真是不平山人,那画真是她和大姑姑一起作的。都是一家子骨肉,我娘怕大姐姐丢了脸面,自己生生忍下这口气。孙女知道,我爹是庶出的,祖母不喜冷姨娘,也不喜我爹。可是我娘是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她要是没了脸面,那丢的是我们整个国公府的脸面。祖母,求求你,为了楚家的颜面,您发发慈悲不要再逼我娘…”
楚夜舟怒气冲冲地进来,此前他正和友人在一起茶楼喝茶,谁知听到下面议论纷纷,隐约听到自己妻子的名字。
他打听过后,只觉五雷轰顶,羞臊难堪。
那些朋友看他的目光,简直让他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进院子,便看到的就是自己妻子掩面垂泪,女儿哭着求人的样子。他原本的怒火在看到这一切后,化成浓浓的恨意,看向楚夜行。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涴涴怎么哭了?柔姐儿为什么跪着?”
所有人都知道他明知故问,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君涴涴泪眼委屈地看着他,楚晴柔哭着把加工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他先是满脸震惊,然而震惊慢慢变成痛苦。
“母亲,涴涴是儿子的妻子,您就算再不喜她,也不能这般作践她。这些年来,她是什么样的人,您不清楚吗?您不能听了明姐儿的一面之辞,就认为涴涴是那样的人。”
“夫君,妾身不怪明姐儿。她还小…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你也不要怪她。要怪就怪我自己,这些年来一直瞒着不说…”
卢氏冷眼看着他们夫妻情深,只觉面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讽刺。舟哥儿何其像他的父亲,都是一样的眼瞎。
既然如此,她何不成全他们。